二月中,粤军独立第三师四团七营三连奉命到会昌一线侦查。队伍行到双芜一个小村子时,天色挨黑。连横天举手下令“停,停!今晚在这里宿营。”
听到命令,士兵们发声喊,一屁股坐倒躺地。顿时,路上横七竖八躺满了人。行军了七八十里山路,没有像样休息过,大家早累坏了。不少人顾不上又渴又饿,倒头就睡。
连横天见状哈嘴苦笑。部队还是训练不足。他喘着粗气吆喝“他妈的。。。都要死啊,快快起来!”士兵们拉风箱般牛喘着粗气,只管仰八叉睡去,哪肯动弹。“他妈的!都忘了训。。。训练时老子怎么教你们的吗?啊!天寒地冻的,一个个病倒了,老子管你?你是老子娘?还是老子老婆。。。小妾?啊?老子管你!老子把你扔了沤大粪去!都给老子滚起来!立刻!马上!”连横天又急又恨,连声怒骂,这个士兵踢一脚,那个士兵踢一脚,骂一句,踢一脚。一轮踹踢喝骂,终于将士兵们驱赶起来活动着恢复身子。
“老大,大家先喘几口气,再安排岗哨吧。都累过度了。我先去里村口侦察侦察。”一排长连笑天说道。他和连横天是同村的堂兄弟,一直都相互扶持。“好。一个钟后再安排岗哨。先由侦察班值岗,隔个钟轮换。”连横天点点头。“好。”连笑天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转身朝里村口走去。
连横天打量村子。村子不大,十三四户人家。只有中间一间像样的青砖瓦屋,其余的都是破旧低矮的泥砖小房子,茅草屋顶。他叫过来炊事班班长老曾和三排长区奋,指指大屋,道:“一会你们去那里了解了解情况,商量借宿借灶开饭。”
不久,连笑天回来。连横天向他点点头,揽了二排长鲁大明肩膀朝村里走去,边走边低声嘱咐。连横天到了村尾第一间屋子,敲门,“老表,老表,有人在家吗?”半天没人应声。又叫,“老表,老表。我们是于都县工作队的,不是坏人。麻烦借个宿,可以吗?”还是没人吱应,再叫,“老表啊,天太冷了,我们只借个屋子挡挡夜风。有个地板躺躺就好,行个方便吧。”
沉默良久,屋里传出细微声音。一个小男孩说话,“爷爷,是咱们红军?”爷爷赶紧小声呵斥,“是白狗子,咱不上当!”不多久,小男孩迟疑着又问:“可是,可是,白狗子不是很凶恶吗?”是啊,往常白狗子搜村,哪一次不鸡飞狗跳。古怪。爷爷迷糊了。
听到爷孙俩嘀咕,连横天好不尴尬。接口道:“老大爷,我们真不是坏人。”老大爷终于接茬,“你们不是刮民党白狗子吗?”这是当面打脸了,连横天暗暗着恼,只得回答:“老大爷,我们不是国民党,我们是红军工作队,化了装的。路上不安全,到处都是白狗子呢。”老大爷不放心,又问:“你们来做什么?”连横天只得又回答:“听说这里的许多小地主小富农被红军欺负惨了,告到县上来。我们是来调查的。”“胡说!红军是不会欺负人的。红军从来就不欺负人。你们被地主恶霸骗了!”听到来人说红军坏话,善良的老大爷不干了。连横天暗暗偷笑,说道:“我们就因为不想冤枉好人,所以才来认真调查。”
老大爷爷终于打消顾虑,开门热情招待。如是者陆续说动了七户农家。鲁大明也说通了四户人家。另外两家是空房子。
回到连队,连横天找到老二,说道:“响午赤卫队来过,你马上加派岗哨。”“增加明哨吧,再加挺机枪吓唬吓唬他们。”连笑天笑道。
第二天早上,连横天跟两个排长商量,“昨晚来过赤卫队。咱们已经暴露,这里不能再住了,你们什么意见?”“走吧。咱们不招人待见,好没意思。趁早回营算了。”昨天旁晚扯了一通大炮,到现在鲁大明还很郁闷。“不行吧?才出来第一天,少说兜个三五天才好回去。”连笑天不肯同意。“索性咱们到高排,龙化,利村一带晃荡一圈。”连横天道。“好不容易出来趟,咱们几个不去会昌县城转转?”连笑天性子好动,想去打牙祭了。连横天笑了,“咱们就去摸摸红匪屁股!”
队伍下午到了高排,不再进村,在附近凹山谷里隐蔽。鲁大明闷闷不乐留守。连横天兄弟带上小通信员茅毛换了便装,取道右水,直奔县城。
临近右水,远远见到大路口上设了关卡,一大两小三人在盘查行人。茅毛慌了:“连长,糟了!要收税。。。”还待嚷嚷,连笑天捂了他嘴巴,低声骂道:“嘘!—小点声!”又道:“咱们先避避。”“好。去后路上等等。”事出意外,连横天无奈了。
过不多久,三人来到哨卡。两个半大男孩子上前盘问,“站住!干什么的?”连横天向兄弟使个眼色,又拽了下茅毛衣袖,示意茅毛应付。小家伙倒机灵,马上明白。他见两个小孩子脸上冻得通红,鼻窝上挂着长长两串鼻涕,不停地徐徐流出,又嘘嘘吸进,却黑起个小脸装个大人老气横秋样子,甚是有趣,嘻嘻笑了,道:“哎呦,小鼻涕虫儿,瞧瞧你鼻涕老长了也不擦檫?阴功啊!这是谁家孩子?大冷天的也让出来吹这寒风,凉快是怎的?我说,小鼻涕虫儿,快快回家烘烘火笼儿!”
两个男孩子一高一矮,都比茅毛矮了个头。人小鬼大,高男孩听到茅毛嘲哢,心里不愤,将红缨枪枪头指向茅毛,“你是谁?”小茅毛见枪头晃来,装出个害怕样子,赶紧缩身靠近连横天身边,双手乱摇,叫道:“你快放下枪,这玩意锋利!”高男孩见这小子害怕,找回了面子,得意起来,“快说!干什么的?”“我们干什么的,你屁大个丁点,管得着吗?”茅毛仍是嘻嘻而笑。“我是儿童团,我们是光荣的共产主义儿童团团员!”高男孩昂起小脑袋,脸上充满骄傲神色,“我们专门捉查大坏蛋,捉查狗特务。你不说明白,就不放你们过去。”茅毛烦了,唬起脸,喝道:“啰啰嗦嗦。耽误了我们大事,你吃罪得起吗?小心老子揍你。”高男孩这下又恼了,叫道:“你敢?”说着枪头一挑茅毛吊肩包袋口,袋口耳带处吃不起力,嘶啦声裂断,跌出一堆物件。高男孩见到两把驳壳枪,大吃一惊,抢步就要夺枪。连横天伸手拦住,将他推开远了,这才递给他一个信封,说道:“小鬼头,你别激动。我们是工作队的,带枪事属平常。这是介绍信,你自己看看。”茅毛俯身慌慌张张拾回物件。高男孩不接信封,双手牢牢抓紧红缨枪,枪口抵住连横天胸口,紧张地盯着他,叫道:“三蛋!快去叫人!”矮男孩三蛋撒腿就跑,没跑两步,那赤卫队员过来了,扯住他,问道:“什么事?”三蛋明显害怕,“他.。。他。。。我。。。”哆嗦着说不出话来。高男孩镇定多了,抢口道:“他们有枪!”赤卫队员吓了一大跳,飞快取下肩上火铳,指住连笑天,慌张间却忘了扳起扳鸡。连笑天连忙说道:“你别紧张。我们是工作队的,有介绍信,你看看。”说完探身取过老大手上信封,交给赤卫队员。赤卫队员松了口气,疑惑地抽出便笺。上面密密麻麻一大堆字,却没印章,哪里识得。寻常路条只有一两行字,盖个大红印章。大家只认印章。赤卫队员嘿嘿干笑,说道:“还得说明白了。”连横天奇道:“你不识字?”赤卫队员老老实实地点头。连笑天忍不住插口,“那么,你们怎么检查路条?”“我们认得路条。”赤卫队员恢复镇定,却不说破。连横天很聪明,马上猜出个中关窍。这下更加放心了,将双芜村的一番鬼话又复述一遍。赤卫队员哪里分辨得来,加上这段时间常有红军政工干部活动,不疑有他,只好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