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言暮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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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那人群中的也是一家猜字谜的摊位。不过与其他吆喝的商贩不同,那店主人已是满头白发,静静坐在摊子后面,面前还摆了一坛酒,脸上微醺。

两人一凑过去,便听人群中有人大声答到“口”,旋即店主人笑着摇头,拿起酒坛仰头就是一口:“错了错了!”

他声音中气,竟不似他这个年纪的。

苏暮年暗自咋舌,与萧淮言嘀咕道:“他这么个喝法就不怕喝醉了?”

那老头子耳尖:“你这伢子是看不起老爷子?”说完,又豪饮了一口,一咂嘴笑道:“这点酒还不够老爷子塞牙缝呢!”

苏暮年脸上一赧,听得老头朗声道:“那老爷子继续出题了。”

“左边一千不足,右边一万有余。”

还是刚刚那人,伸长了脖子不知喊了句什么,众人屏息凝神看向老头,见他倏忽大笑:“好好好,欠着老爷子五碗酒了!”

人群中爆出一阵哄笑,那人涨红了脸,默默退回了同伴处。

一时间,竟没有人再出去答题了。

“可是‘仿’字?”

众人往声源处看去。

说话的人长身玉立,眼眸熠熠,脸上带笑。

正是苏暮年。

老头面上略显不甘,撇了撇嘴,一扬手道:“这题算这伢儿对了。”

苏暮年听他言语之间自满,心生不喜,往后偏了偏脑袋:“这人怎这样?”

身后萧淮言摸了摸鼻子,苦笑道:“大抵脾性如此。”

苏暮年未察觉他语气怪异,凝神听着老人又出了一题。

“中心一点口不见,打一字。”

见面前围着的青年们冥思苦想,偶尔瞅瞅旁边,却不敢出个声,老头子捋了捋胡子,拍手笑道:“若再无人猜的出来,各位便要请老头子喝酒了!”

闻言,人群中一阵骚动,倒不是缺了这几个酒钱,只不过他们平素里自诩城中学识一流,而今连个摆摊的老头也比不上,说出来当真是折了面子。

苏暮年却未想这么多,只觉他言语间有些自负,想挫挫其锐气,便扬声道:“定是‘卜’字!”

众人一听,七嘴八舌道:“可答对了?”“是了是了,我怎就没想到了?”

转瞬间,众人看向青年的眼神里已带了些钦佩。

萧淮言见苏暮年隐隐有与老人较起劲来的念头,不禁抚上了额头,心中暗暗叫苦,不着痕迹地往暮年身后躲了躲。

老人眉一竖,将酒坛推至一边:“你这人,倒是有趣。”

还没等苏暮年回答,先前那人又冒出个头:“既是有人答对了,那便算你输,之前的赌约算不得真了。”话音刚落,他便缩着头躲回了人群里,再不肯出来了。

老头年纪虽大,却有些小孩心性,狠狠瞪了苏暮年一眼,挥着手不耐烦道:“就几杯酒钱,竟也如此吝啬,散吧散吧,老头子自己买去。”

闻言,众人携伴散去,萧淮言瞅着人多,忙扯着苏暮年往回走,苏暮年一时没反应过来,直直和他走了几步。

“那伢儿,你留下!”

苏暮年见萧淮言脚步匆匆,还以为他有急事,便也装作未听到,继续走着;哪知反是萧淮言,蓦地停下脚步,松开手,转向身后,朝着老人端正行了个礼。

“老师。”

申恩一脸震惊:“世子缘何行如此大礼?”说着,他连忙弯腰欲回礼。

萧淮言连忙上前扶住他,苦笑道:“老师别拿学生玩笑,这礼学生如何受得?”

听他这般说,申恩方缓了脸上颜色,没好声道:“还以为世子在江南呆久了,定不认得老夫了。”

萧淮言摸摸鼻子,只道这话熟悉的很,转念一想,不正是先前萧竞所言,心中发笑:“老师说笑了。”

申恩哼了一声,不同他多说,转脸看向苏暮年:“你叫什么?”

苏暮年见萧淮言对待老人神色严谨,虽不喜其语气,却也知道他为大家,施礼道:“在下苏暮年。”

他答的简单,萧淮言却在一边道:“是今年的贡生,才情倒是不错。”

申恩吹胡子瞪眼道:“你如此上心作甚?”

说罢,一边摇头一边走开:“世风日下啊。”

苏暮年看着好笑,直言道:“这位大家有趣。”

“他便是这种脾性。”

两人都未提老人身份,又默契地往未走过的道路走过。

“暮年若累了,便和我说,早些回去。”

“好...且再走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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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暮年走出宫门,便见雪中一人撑伞,等在原地。

走近几步,便见申恩佝偻着背,两鬓斑白,偶尔握拳抵在唇边低低咳嗽几声。

不过几载,他却愈老。

苏暮年红了眼睛,忙快跑了几步。

“老师。”

申恩也走上前来,动作极为迟缓;见他模样,老人蹙了眉,忙扯了他进伞下,没好声道:“怎把自己折腾成了这个样子。”

苏暮年摸了摸鼻子,不反驳,只认真听着。

许是上了年纪,申恩也唠叨了起来,说了半晌,他才止了话头,叹口气道:“可想好去哪边了?”

苏暮年一怔:“老师不拦我?”

申恩将伞柄塞到了苏暮年手里,伞外飞雪绵延,老人的声音低得似被雪声盖过:“他一走,这金陵还呆着作甚?”

“都散了吧。”

苏暮年不语,片刻茫然道:“还未想好,便先走着,走一处算一处。”

申恩点头:“送我出去吧。”

苏暮年点头,撑着伞将申恩送到了马车前。

一路无语。

下人等在了马车前,苏暮年不知该说何话,只扶着老人上了马车后,垂手呆站在一边;

申恩并未立即进去,弯身在帘口站着,从怀中掏了许久,拿出了一串铜钱,递到苏暮年面前:“这是初见时我所欠下的赌约,一直忘了给你,趁现还记得,便给你了。”

“至此便再也无师生情分了。”

苏暮年愕然,惶然往前走了几步。

申恩转身掀帘,下人得了令,搓了搓手赶起了马车。

“我此生最幸,

便是有暮年和淮言为徒。

山长水远,

今后自重。”

苏暮年站在原地,握紧了伞,指骨青白:

“学生同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