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吕氏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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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恃君览第八(2)

四上:义未详。俞樾谓当作“匹士”,指普通平民士人。

三晋之事:战国初期,韩、魏、赵三家专晋国政,最后分晋而自立为侯。“三晋之事”即指此而言。

凡使贤不肖异:使用贤者与使用不贤者应采用不同的方法。

召类【正文】

四曰:

类同相召,气同则合,声比则应①。故鼓宫而宫应②,鼓角而角动。以龙致雨,以形逐影。祸福之所自来,众人以为命,焉知其所③。故国乱非独乱,有必召寇④。独乱未必亡也,召寇则无以存矣。

凡兵之用也,用于利,用于义。攻乱则服,服则攻者利;攻乱则义,义则攻者荣。荣且利,中主犹且为之,有况于贤主乎?故割地宝器戈剑,卑辞屈服,不足以止攻,唯治为足⑤。治则为利者不攻矣,为名者不伐矣。凡人之攻伐也,非为利则固为名也。名实不得,国虽强大,则无为攻矣。

兵所自来者久矣⑥。尧战于丹水之浦⑦,以服南蛮;舜却苗民⑧,更易其俗;禹攻曹、魏、屈骜、有扈⑨,以行其教。三王以上,固皆用兵也。乱则用,治则止。治而攻之,不祥莫大焉;乱而弗讨,害民莫长焉。此治乱之化也,文武之所由起也。文者爱之征也,武者恶之表也⑩。爱恶循义,文武有常,圣人之元也。譬之若寒暑之序,时至而事生之。圣人不能为时,而能以事适时。事适于时者,其功大。

士尹池为荆使于宋,司城子罕觞之。南家之墙于前而不直,西家之潦径其宫而不止。士尹池问其故,司城子罕曰:“南家工人也,为鞔者也。吾将徙之,其父曰:‘吾恃为鞔以食三世矣,今徙之,是宋国之求鞔者不知吾处也,吾将不食。愿相国之忧吾不食也。’为是故,吾弗徙也。西家高,吾宫庳,潦之经吾宫也利,故弗禁也。”士尹池归荆,荆王适兴兵而攻宋,士尹池谏于荆王曰:“宋不可攻也。其主贤,其相仁。贤者能得民,仁者能用人。荆国攻之,其无功而为天下笑乎!”故释宋而攻郑。孔子闻之曰:“夫修之于庙堂之上,而折冲乎千里之外者,其司城子罕之谓乎!”宋在三大万乘之间,子罕之时,无所相侵,边境四益,相平公、元公、景公以终其身,其唯仁且节与?故仁节之为功大矣。故明堂茅茨蒿柱,土阶三等,以见节俭。

赵简子将袭卫,使史默往睹之,期以一月。六月而后反,赵简子曰:“何其久也?”史默曰:“谋利而得害,犹弗察也。今蘧伯玉为相,史鰌佐焉,孔子为客,子贡使令于君前,甚听。《易》曰:‘涣其群,元吉。’涣者贤也,群者众也,元者吉之始也。‘涣其群元吉’者,其佐多贤也。”赵简子按兵而不动。

凡谋者,疑也。疑则从义断事。从义断事,则谋不亏。谋不亏,则名实从之。贤主之举也,岂必旗偾将毙而乃知胜败哉?察其理而得失荣辱定矣。故三代之所贵,无若贤也。【解说】

本篇思想内容与《应同》篇大致相同,文字亦多有重复,可看作对《应同》篇的补充。本篇论述“类同相召”,重点放在国家的治乱兴亡上。文章认为,外患是由内乱招致的,国家有了内乱外患,必亡无疑。因此,要想阻止这种情况发生,只有把国家治理好。文中列举了子罕持守仁节而宋不可攻、群贤聚于卫而赵简子按兵不动等事例,说明治理好国家的关键在于君主贤明,任用贤良,据义行事。这样,就可以“修之于庙堂之上,而折冲乎千里之外”了。文章能够提出“圣人不能为时,而能以事适时。事适于时者,其功大”这样的观点,在当时是难能可贵的。【注释】

①比:并,相近。应:和。

②鼓宫而宫应:敲击宫其他的宫则跟着振动。下句“鼓角而角动”谓敲击角其他的角则跟着振动。宫和角在这里都指宫音、角音的乐器。

③焉:哪里。

④有:通“又”。下文“有况于贤主乎”之“有”亦通“又”。寇:外敌。

⑤足:这里是足以止攻的意思。

⑥兵:战争。

⑦丹水:又称“丹江”,在今河南、陕西两省间。浦:水滨。

⑧却:退。苗民:即“有苗”、“三苗”,古部族名。

⑨曹、魏、屈骜、有扈:都是远古时期的国名。

⑩表:标志,表现。

元:这里是根本的意思。

为时:指创造或改变时令。

士尹池:姓上尹,名池,楚国人。

司城:即司空,官名,掌工程。宋国因武公名“司空”,故改官名司空为司城。子罕:乐喜,字子罕。觞:向人敬酒。

(chōu):突出。

潦(liǎo):地面的积水、雨水。径:经过。宫:室,这里指庭院。

工人:工匠。

鞔(mán):本指鞋帮,引申指鞋。

为是故:因为这个缘故。

庳:低。

用人:人为之用。

释:舍弃。

庙堂:指朝廷。

折冲乎千里之外:意思是,制胜敌人于千里之外。折冲,指击退敌军。冲,战车。

宋在三大万乘之间:宋国南有楚国,北有晋国,东有齐国,所以这样说。万乘,指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

相:偏指一方,这里指宋国。

边境四益:指四方边境因不受侵犯而得到好处。

平公(前575年—前532年在位)、元公(前531年—前517年在位)、景公(前516年—前451年在位):都是宋国君主。

茅茨:用茅草覆盖屋顶。茨,芦苇、茅草盖的屋顶。蒿柱:用蒿秆做柱子。按:《大戴礼记·明堂》:“周时德泽洽和,蒿茂大,以为宫柱,名蒿宫也。”

等:级。

史默:晋史官。《应同》篇作“史墨”。

蘧(qú)伯玉:名瑗,字伯玉,卫大夫。

史鰌(qiú):字子鱼,也称“史鱼”,卫大夫。

子贡:孔子的学生端木赐,字子贡。

下引文见《周易·涣》。

涣其群,元吉:大意是,贤者很多,大吉。

凡谋者,疑也:凡是进行谋划,都是因为有疑惑。

偾(fèn):仆倒。

达郁【正文】

五曰:

凡人三百六十节①,九窍、五藏、六府②。肌肤欲其比也③,血脉欲其通也,筋骨欲其固也,心志欲其和也,精气欲其行也。若此则病无所居,而恶无由生矣④。病之留、恶之生也,精气郁也⑤。故水郁则为污,树郁则为蠹⑥,草郁则为菑⑦。国亦有郁。主德不通,民欲不达,此国之郁也。国郁处久,则百恶并起,而万灾丛至矣⑧。上下之相忍也⑨,由此出矣。故圣王之贵豪士与忠臣也,为其敢直言而决郁塞也。

周厉王虐民,国人皆谤。召公以告⑩,曰:“民不堪命矣!”王使卫巫监谤者,得则杀之。国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喜,以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召公曰:“是障之也,非弭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败人必多。夫民犹是也。是故治川者决之使导,治民者宣之使言。是故天子听政,使公卿列士正谏,好学博闻献诗,矇箴,师诵”,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下无遗善,上无过举。今王塞下之口,而遂上之过,恐为社稷忧。”王弗听也。三年,国人流王于彘。此郁之败也。郁者不阳也。周鼎著鼠,令马履之,为其不阳也。不阳者,亡国之俗也。

管仲觞桓公。日暮矣,桓公乐之而征烛。管仲曰:“臣卜其昼,未卜其夜。君可以出矣。”公不说,曰:“仲父年老矣,寡人与仲父为乐将几之!请夜之。”管仲曰:“君过矣。夫厚于味者薄于德,沈于乐者反于忧。壮而怠则失时,老而解则无名。臣乃今将为君勉之,若何其沈于酒也!”管仲可谓能立行矣。凡行之堕也于乐,今乐而益饬;行之坏也于贵,今主欲留而不许。伸志行理,贵乐弗为变,以事其主。此桓公之所以霸也。

列精于高听行乎齐湣王,著柬布衣,白缟冠,颡推之履,特会朝而祛步堂下,谓其侍者曰:“我何若?”侍者曰:“公姣且丽。”列精于高因步而窥于井,粲然恶丈夫之状也。喟然叹曰:“侍者为吾听行于齐王也,夫何阿哉!又况于所听行乎?”万乘之主,人之阿之亦甚矣,而无所镜,其残亡无日矣。孰当可而镜?其唯士乎!人皆知说镜之明己也,而恶士之明己也。镜之明己也功细,士之明己也功大。得其细,失其大,不知类耳。

赵简子曰:“厥也爱我,铎也不爱我。厥之谏我也,必于无人之所;铎之谏我也,喜质我于人中,必使我丑。”尹铎对曰:“厥也爱君之丑也,而不爱君之过也;铎也爱君之过也,而不爱君之丑也。臣尝闻相人于师,敦颜而土色者忍丑。不质君于人中,恐君之不变也。”此简子之贤也。人主贤则人臣之言刻。简子不贤,铎也卒不居赵地,有况乎在简子之侧哉!【解说】

所谓“达郁”,就是排除壅塞,使其通达的意思。本篇从“达郁”的角度论述了君主应当重视贤臣的道理。文章由人体精气郁结就会生病,水、草木郁结就会腐臭生虫,进而论及国家。文章指出:“国亦有郁。主德不通,民欲不达,此国之郁也。”而国家长期郁结,就会“百恶并起”、“万灾丛至”。因此,文章主张君主应该重视忠臣豪杰,因为只有他们才敢直言劝谏,排除国家的壅闭。文中列举了周厉王弭谤而被国人流于彘、管仲谏桓公而使之称霸诸侯等事例,从正反两方面阐明了上述主张。【注释】

①节:指骨节。

②九窍:耳、目、口、鼻七窍加上前阴、后阴(肛门),总称九窍。五藏:也作“五脏”,心、肝、脾、肺、肾五个脏器的总称。六府:也作“六腑”,胆、胃、小肠、大肠、三焦、膀胱谓之六府。

③比:致密,细密。

④恶:指恶疾。

⑤郁:闭结。

⑥蠹(dù):蛀蚀树木的虫子。

⑦菑(zī):本指树木植立而死,这里指草枯死。

⑧丛:并,一起。

⑨相忍:互相残害。

⑩召(shào)公:指召穆公,名虎,为周厉王卿士。

道路以目:在路上相遇时只是彼此用眼睛看看。表示人们敢怒而不敢言。

弭(mǐ):止,消除。

壅:壅塞。溃:决口。

败:伤害。

诗:指讽谏之诗。古有“采风”之制,好学博闻者采民间诗歌献给君王。

矇(méng):盲人,指乐官。古代乐官由盲人充当,故称为“矇”。箴(zhēn):箴言,一种寓有劝诫意义的文辞。这里用作动词。

师:乐官。诵:诵读。按:以上几句,《国语·周语》作“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矇诵,百工谏”。

彘:地名,在今山西省霍县东北。

这几句大意是,周鼎上刻铸有鼠形图案(按古人阴阳五行说,鼠属阴),让马踩着它,就是因为它不属阳。

觞:向人进酒。此指宴饮。

臣卜其昼,未卜其夜:意思是说,白天招待您饮酒,我占卜过;至于夜间招待您饮酒,我不曾占卜过。按:《左传·庄公二十二年》亦有此二句,服虔云:“臣将享君,必卜之,示戒慎也。”杨伯峻谓“此两卜字,恐系虚说”(见《春秋左传注》)。

寡人与仲父为乐将几之:大意是,我跟仲父您作乐还能有多久呢。几,等于说几次。之,虚词,无实际意义。

夜之:指夜里继续饮酒。

解:懈怠。这个意义后来写作“懈”。

饬:严正。

列精子高:战国时期的贤人。齐湣王;田姓,战国时齐国君主。

柬布:练布,也就是练帛,白色的熟绢。

缟:未染色的绢。

颡推之履:义未详。高诱注为“敝履”,许维遹谓“殆亦指粗恶言”。

特:特意。会朝:指天黎明(依许维遹说)。祛步:撩起衣服走路。

粲然:显明的样子。

喟然:叹气的样子。

所听行:所听所行之人,听从意见加以实行的人。这里指齐王。

无所镜:无法照见自己。镜,用如动词,照。按:这是比喻说法,喻齐王不能察觉自己的过失。

厥:人名,高诱注为“赵厥”,《说苑》作“赦厥”。赵简子家臣。

铎:尹铎,赵简子家臣。

质:质正。

相人:观察人的相貌以判断贵贱安危等,是一种迷信行为。

敦颜:面色敦厚。土色:黄色。“敦颜土色”都指赵简子之颜色。

行论【正文】

六曰:

人主之行,与布衣异。势不便,时不利,事雠以求存①。执民之命。执民之命,重任也,不得以快志为故②。故布衣行此指于国③,不容乡曲④。

尧以天下让舜。为诸侯⑤,怒于尧曰:“得天之道者为帝,得地之道者为三公⑥。今我得地之道,而不以我为三公。”以尧为失论⑦,欲得三公。怒甚猛兽,欲以为乱。比兽之角⑧,能以为城⑨;举其尾,能以为旌⑩。召之不来,仿佯于野以患帝。舜于是殛之于羽山,副之以吴刀。禹不敢怨,而反事之。官为司空,以通水潦。颜色黎黑,步不相过,窍气不通,以中帝心。

昔者纣为无道,杀梅伯而醢之,杀鬼侯而脯之,以礼诸侯于庙。文王流涕而咨之。纣恐其畔,欲杀文王而灭周。文王曰:“父虽无道,子敢不事父乎?君虽不惠,臣敢不事君乎?孰王而可畔也?”纣乃赦之。天下闻之,以文王为畏上而哀下也。《诗》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

齐攻宋,燕王使张魁将燕兵以从焉,齐王杀之。燕王闻之,泣数行而下,召有司而告之曰:“余兴事而齐杀我使,请今举兵以攻齐也。”使受命矣。凡繇进见,争之曰:“贤主故愿为臣。今王非贤主也,愿辞不为臣。”昭王曰:“是何也?”对曰:“松下乱,先君以不安弃群臣也。王苦痛之,而事齐者,力不足也。今魁死而王攻齐,是视魁而贤于先君。”王曰:“诺。”请王止兵,王曰:“然则若何?”凡繇对曰:“请王缟素辟舍于郊,遣使于齐,客而谢焉,曰:‘此尽寡人之罪也。大王贤主也,岂尽杀诸侯之使者哉?然而燕之使者独死,此弊邑之择人不谨也。愿得变更请罪。’”使者行至齐,齐王方大饮,左右官实御者甚众,因令使者进报。使者报,言燕王之甚恐惧而请罪也。毕,又复之,以矜左右官实。因乃发小使以反令燕王复舍。此济上之所以败,齐国以虚也。七十城,微田单,固几不反。湣王以大齐骄而残,田单以即墨城而立功。诗曰:“将欲毁之,必重累之;将欲踣之,必高举之。”其此之谓乎!累矣而不毁,举矣而不踣,其唯有道者乎!

楚庄王使文无畏于齐,过于宋,不先假道。还反,华元言于宋昭公曰:“往不假道,来不假道,是以宋为野鄙也。楚之会田也,故鞭君之仆于孟诸。请诛之。”乃杀文无畏于扬梁之堤。庄王方削袂,闻之曰:“嘻!”投袂而起。履及诸庭,剑及诸门,车及之蒲疏之市。遂舍于郊。兴师围宋九月。宋人易子而食之,析骨而爨之,宋公肉袒执牺,委服告病,曰:“大国若宥图之,唯命是听。”庄王曰:“情矣宋公之言也!”乃为却四十里,而舍于卢门之阖,所以为成而归也。凡事之本在人主,人主之患,在先事而简人。简人则事穷矣。今人臣死而不当,亲帅士民以讨其故,可谓不简人矣。宋公服以病告而还师,可谓不穷矣。夫舍诸侯于汉阳而饮至者,其以义进退邪!强不足以成此也。【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