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虎说:“还有,让过新八军,割断三十军和新八军的联系。原来三十军紧紧盯住新八军的屁股。这样就把三十军三个美械师丢给咱们打。敌人前边三个军是六万人,后边一个军是两万人,一共八万人。我们三个纵队和三个军区部队加在一起才六万人。敌人多我们少。司令员把敌人分出了层次……”
四、总攻前新八军起义
忽然金虎作了一个停止说话的手势。
天色昏暗,能见度很低,隐隐约约看见前方有人影晃动,人影渐渐移近来,手中一个白色的东西在摇动,通过滏阳河桥。
柱子猛一用力推子弹上膛,端起枪来。
金虎把手一挥:“不许打枪,我去看看。”他站起来大步走过去。
对方的人打着一面小白旗过来,一面轻声说:“别打枪,有事情。”这是有要事谈判的使者。两相相争,不斩来使,两军相争也不许杀来使。
那人走近金虎说:“我是邓政委派到那边的,现在有要事见邓政委。”
峰峰前线指挥部里十分紧张,这是一个战斗激烈,战况紧张的不同寻常的一天。都在盼望着李达参谋长归来,以便决定下一步的打法。
李达参谋长带来高树勋起义的确实消息。高树勋决定于1945年10月30日,率新八军及河北民军起义。
消息激励了所有的人,人们欢欣鼓舞,高兴异常,这两万人的起义,是邯郸战局转折的关键。
李达参谋长说:“谈判情况良好,高树勋态度明朗,坚定,答应于30日率部起义。决定把他的司令部移到马头车站,和我接通电话。”
刘伯承司令员说:“这几项事立即办理,这是一大胜利。命令二纵、一纵迅速攻歼阎家浅、崔曲敌人,打击重点仍然置于马法五的四十军。”
张华报告:“阎家浅、崔曲被我攻克,三十九师一个团被歼,一○六师被我歼灭大部,马法五退踞南北左良;我攻克二十二个村落,三十军受到有力的打击,南集团已经控制了中马头渡口。”
邓小平政委一下子站起来走近司令员说:“高树勋一起义,马法五、鲁崇义必定恐慌,感到孤立,预防他逃跑。”
刘伯承司令员大步走向地图跟前,政委的提醒是非常及时的。高树勋一起义,马法五就没法再打下去,势必另寻出路,三十六计走为上。他着手测量马法五现在的阵地到漳河边上的距离,这个距离足有六十华里,按大部队行动的规律,得两天赶到,马法五还得部署掩护部队。
邓小平政委说:“关键在明天一天,马法五的两个主要据点又被我们攻占,我必须有准备。”
刘伯承司令员说:“我必须提前行动,给马法五闪开退路,沿漳河北岸布置阻击线。杨得志部队在东,陈锡联部队在西,黄昏开始,隐蔽南移,移到中马头、大小狼营和黄龙之线以南,漳河以北,马法五退路的两侧。”他说:“高树勋宣布起义,秦基伟以二纵自北向南压,迫使马法五全部脱离他的筑城地区。乘马法五运动之际,秦基伟自北向南,陈锡联自西向东,杨得志自东向西,向敌人东西两侧实施夹击,给马法五一个向心钳击和猛烈兜击。冀鲁豫部队和张廷发部队,在漳河北岸构筑坚强工事,截住马法五的退路。命令参战民兵,封锁道路,捕捉逃敌。二十九日晚,秦基伟继续从北往南压,以掩护杨得志、陈锡联两个纵队撒出原来阵地。30日,秦基伟,继续南压,迫使马法五尽快脱离筑城地带。发现敌人移动后跟踪追击。”
这就是说:邯鄣战役临近它最终决战的时刻,到了见分晓的时候了。利用高树勋起义的影响,利用敌人主观的心理状态,以及从北面加强打击,南面撤离我堵截部队,诱使马法五军心动摇,决心逃跑,脱离他设防的筑城地区仓皇南逃之际,我实施宽大面的强有力的侧击,迫使马法五在仓促之际应战不暇。
就在下达命令的这个黄昏——10月29日。部队开始新的调动,调动部队和十万民兵,赶向预定地点。
杨得志纵队和陈锡联纵队,黄昏后开始南移。参战民兵也向马法五的退路上开动。杨勇、杜义德、张廷发部队占领漳河北岸岳镇、香潭营、高楼一线构筑阵地。这又是一个口袋,只是倒过来,把原来的入口处做成口袋底,由秦基伟把马法五赶回来,让他再进口袋。在七十里长的滏阳河套,让马法五饿上几天,被打得残缺不全再赶回来上套。
秦基伟自北面发动了猛攻。
陈锡联纵队于29日黄昏后,悄悄地撤离原阵地,隐蔽南移。
金虎带着他的排为先头,从中马头渡口渡过滏阳河一直向南插。东面是大小狼营,目前还在敌人手里。他必须闪开敌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赶到敌人前边。只听得脚下一片嚓嚓声,除此之外没有人语声和牲口叫声,也不见火光,就像偷袭敌营一样。古时候为了使大军静肃无声,让士兵嘴里含着铜钱,把马蹄子用棉花包住。真像大鱼在深海中游泳一般。
通过了高要村,大小狼营已经从原先的东南方转到了东北方向。他们已经越过大小狼营,向西玉曹迫近,但是又没有占领西玉曹的命令。
已经走出几十里路,大路好像走不到头,一直无止境地向平原深处伸展。司令部的命令是:迫使敌人全部撤离他的筑城地带。马法五阵地南北长四十里,得让马法五跑过这四十里才脱离他全部筑城地带。
向右看去,愈走离山愈远,所去的方向没有任何突出的标识,全是一片平野,夜里看来灰茫茫不着边际。他们已经走过新八军驻地,沿着南北左良、南北豆公、柳儿营、白塔、西玉曹、朱家庄这一条大路西侧平行南下。
金虎他们已经把敌人撇在老后边,赶到敌人来时的道路上来。
柱子离开原阵地时已经风闻新八军起义的消息,而且传说新八军司令部已经移到马头车站,和峰峰架通了电话。司令部料定高树勋一起义,马法五就得逃回安阳、新乡,所以才有这一番紧急的调动。他从内心里感到司令员料敌如神,把马法五调来遣去,任他驱使。从选择战场,准备战场,阻击敌人,争取高树勋起义在内,一步一步为马法五安排妥贴。只是他这个年轻战士精力充沛,渴望打仗,却有劲没处去使。思想准备得充足,就是没有机会发挥。总的说来,跑路多于作战,仗没打过瘾,却累得要死。他带着怨气问金虎:“排长,这是怎么个打法?腿都跑细了,汗出了几十身……”
金虎说:“你问我,我问谁?”
柱子说:“不打新八军了,打马法五又够不上,只有打三十军了。”
金虎说:“这个估计差不多。”
柱子说:“和强手交锋才算本领,和窝囊人打交道,赢了也是二五眼。”
金虎说:“孙连仲这三个军战斗力都是很强的,蒋介石的嫡系都不敢打头阵,把王仲廉的八十五军放在新乡,二十七军放在郑州,在杂牌军后边督战。马法五小子浑蛋,那么出力为蒋介石卖命。蒋介石心里却是想消灭他。”
“这是马法五命里注定的。”柱子说:“司令员厉害,用地方部队和民兵威胁敌人交通线,使敌人处处分兵把守,分散力量,放马法五三个军渡过漳河,切断后路。争取高树勋起义,一下子把马法五的六万人变成了四万,把我们从六万加到八万,使马法五没法不跑。”
“如果敌人真的从这条路上往回跑,那我算真服了,司令员真是能掐会算的诸葛亮。”
金虎说:“诸葛亮一生没打过几个胜仗。司令员是常胜将军,他能掐会算,掐算到敌人心里去。算计时间、地点和条件,连你我都计算在内,算计我们背多少东西,能跑多远的路。司令员连我们的两条腿也计算在内,也包括敌人的两条腿在内。”
这一夜,几万人在紧张调动着,好几路人马,三纵队、太行五支队、十七师、独立支队都向马法五退路上调动。发现部队一经联络,全是自己人。民兵也开过来。给人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逼近敌人退却的道路上。
小玉和参战民兵也从北面开过来,过了车骑关,过了光禄镇,从磁县城南过了滏阳河,直插东南方向。民兵的队伍也受到了严格的约束,不许说话,不许吸烟,不许大声叫喊,不许掉队。小玉是头一次参加这种严格的军队生活。他们的任务是在马法五逃跑的道路上设防,封锁大小道路和桥梁,捕捉逃敌,打外围战。这个任务是极其重要的。马法五几万人的溃逃,不是单靠正规部队所能完成捕捉任务的,必须使用民兵,撒开天罗地网捕捉散兵。
自从和柱子会面之后,总觉着有一股力量鼓舞着她,不管部队跑得多快,多累,累得浑身被汗水湿透,累得双脚酸痛,一想到柱子立刻痛苦全消,什么苦都抛到九霄云外。消灭这股敌人,阻住蒋军北上,为人民争得和平,这是支撑着她的力量。想到在清漳河边遇到婆婆,婆婆把亲手做的花棉袄给她穿上,她真想抱住婆婆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亲亲这善良的妈妈。但是战斗任务紧迫,不容多停一会儿。从婆婆嘴里得知爸爸也带民工出来,蓦地有一种想法,或许会在战场上和爸爸相见。邯郸以北战斗结束,爸爸肯定会带民工南来,这老游击队员不会闲下来的。父女已经50多天没见面了。自从柱子报名参军那天,在大会上提出要和她成亲,父亲当天送独女过门。随后她也出来参战,丢爸爸一个人在家里,自己照顾吃喝,又得日夜忙着村里的事。于是她下定决心,要和男孩子一样,为完成阻蒋北上任务,打好这一仗,争取和平实现,让人民过上好日子。她想到柱子,现在和他在同一个战场上,同一方面军,或许在战场上又碰在一起,像上次一样只是这里没有山溪和密密的林丛,全是一片平地和数不尽的村庄。但是一想到战斗起来,炮火连天,千军万马,谁能碰见谁呢?虽然相约过再度在战场上相会,在这广阔无边的平原,十几万军队,十万民兵展开多大的场面啊!在这里寻找一个亲人,真如沙里淘金一样的难啊!可又打消不了这个念头,尽管它渺茫,可是总有一线希望,而这个希望对一个年轻姑娘来说是十分重要的。
小玉挺起胸脯,迈着大步,荷枪实弹,飒爽英姿,投身于伟大的斗争中。双方几十万人的战斗场面,多么激动人心啊!大地的震颤有她双脚的力量,广袤的土地上有她挥洒的汗水,高大的晴空有她呼出的气息,一切都表现出太行儿女的豪情。她一双有力的脚踏得大地咚咚地响,起的尘雾泛滥着浓烈的土香。这一切都给人莫大的鼓舞。从太行山出来,踏上河北平原,从一个战场奔向另一个战场,给人一种骄傲之感。小玉惊奇地发现,从山里走出来到平原上,又是一番情景,好像胸怀一下子敞开了,双脚也放开了,不再在崎岖的石路上磕磕碰碰,没有悬崖绝壁的阻挠,可以放开眼界一目千里,让视野在广阔的平野上搜寻敌踪。
这才是调动千军万马打大仗的地方。
陈锡联马上赶上来。看见民兵就问:“哪个单位的民兵?”
小玉自豪地回答:“赤岸大队。”
陈锡联听着十分耳熟,是赤岸大队,军区司令部所在地,又是女孩子的声音,他记起来了,是老村长的女儿。他问:“是小玉吗?”
小玉回答:“是。”
陈锡联认得小玉,因为司令员住在她家,每次开会都遇见这姑娘,小姑娘长得好看朴实、温顺可爱,老是给这些首长们烧水,做饭。她是在八年抗战中长大的,上党战役前成了新嫁娘,男孩子是他的战士。他问:“小玉,上马。山里人乍到平地上来,走路不习惯,一天下来会腰酸腿痛。”
小玉说:“不,你骑吧,骑在马上看的远,好指挥军队。”但她终于担心地问:“司令员,一点拦挡的东西都没有,怎么捉住敌人啊?”
陈锡联说:“不用担心,敌人一跑散了就放了羊,大平地,没地方躲藏,那才好捉呢。”
小玉问:“还走多远?”
陈锡联往前一指:“漳河就在前边。”
小玉问:“敌人为什么还不来呢?”
陈锡联说:“刘司令员就是让我们先走一步,赶到马法五的前边来,在这里等他,马法五大队一到,我们就发起攻击。”
小玉问:“民兵呢?”
陈锡联说:“野战部队,十万民兵,全部出动。”
10月30日,马法五整天守在司令部里。从29日晚,共军从北面发动猛攻,屯庄、南北左良、南北文庄都遭到攻击,一夜工夫,阵地又大大缩小了。马法五深深感到压力太大,大有守不住的趋势。和安阳只有一水之隔,近在咫尺。但一水之隔在军事上来说,都可能成为成败的关键。三十二军军长唐永良来电:遭到共军顽强阻击,战斗空前激烈,伤亡惨重。共军已渡过漳河,他的翼侧受到威胁。
当初马法五北渡漳河的时候,见到漳河上顺流而下漂着死尸。死人的衣服已被脱光,死人皮肤泡得惨白,以各种各样的姿式,随着水流起伏,漂荡。
马法五不由得一怔,一时不明白漂尸的原由。
参谋长宋肯堂提醒说:“这是阎锡山的两万援兵,被刘伯承打得全军覆没。就在漳河上游浊漳河谷里。”毕竟是参谋长,每天看地图,了解情况。他说:“漳河有两个支流,浊漳和清漳,清漳河源出太行山中,流经的地方都是深山狭谷,水清见底。浊漳河源出上党盆地,流经黄土地质区,水深,所以叫浊漳河。两道河在太行山向东突出部位会合,成为漳河,进入河北平原。就是我们渡过的这道河。”他像给无知的小学生上课似的讲给一个战区司令长官听。因为马法五的地理知识太差,不知天时,不知地利,不知人和。
这些阎锡山士兵的尸体,被暴涨的河水冲走,随波逐流,被两岸岩石击撞着,剥去了衣服,漂出太行山狭谷,进入河北平原,正遇上马法五大军北渡漳河。这些死尸不声不响,给马法五看过之后又顺流而下了。
马法五对这些不祥之兆,初时无动于衷。几万士兵的生命对一个统帅大军的将军来说,算不了什么,也没有看成是不祥之兆。没看到有什么值得借鉴的地方,并没把这些内战的牺牲品和自己的命运联系起来。但他的心也不能不为所动。一条河上下,连接两个战场,上一个战场是阎锡山五个军十三个师,四万多人,惨败在刘伯承手里。下一个战场就是他马法五和刘伯承交手。
现在马法五真有点坐立不安了,别的军损失不多,高树勋几乎完好无损。刘伯承有意和他作对;接连不断地打击对准他的一○六师和三十九师。打得他肢残臂断,狼狈不堪。他感到刘伯承的厉害,也感到沉重的压力,开始害怕,难道漳河上的漂尸是向他昭示什么?于是他的眼前总抹不掉漂尸的影子,特别是在黑夜的时候。
马法五一向以虎将自居,手下有六万能征惯战的士兵,以他的战力和装备,刘伯承奈何他不得,在一般国军将领中,敢于率四个军长驱直入敌区并不多见。
黎明时分,马法五睡意全消,思想混乱,莫衷一是。
李振清闯进来,一身烟土,血迹斑斑,狼狈万状,见到马法五就放声大哭。他是趁黑夜的掩护,带一个连从崔曲突围的。一○六师已经被打得所剩无几了。
看到李振清的样子,马法五怔住了。一○六师被打成这个样子,大部被歼,只剩下残兵败将,心中太不是滋味了。
李振清叫嚷着:“你给我兵,我要和共军拚到底。”
马法五冷冷地说:“现在四面楚歌,我到哪里去弄一兵一卒?”他现在不想听空洞的无济于事的大话,那只不过是败阵后的绝望情绪。
马法五拿起话筒叫鲁祟义,想了解三十军的实力,伤亡大不大。整个看来,三十军损失不大,高树勋阵地保持住了,没被共军挤掉。他下令:“加固工事,固守待援。手下还有五万多人。可以打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