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遇见你,撞上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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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是缘是情是童真还是意外

虽然路云放弃了编织毛衣的打算,却不能不表示对程旭的生日祝福。

程旭生日那天他值班,路云赶午饭时间,拎了盒生日蛋糕去找程旭。程旭那会儿正和子游晃悠悠往餐厅走,商量着怎样才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和自己喜欢的女人组织个家庭,这样在春节假期举国同庆的时候,就不用因为是单身所以总替结婚了的前辈们值班。

其实只是这样说说,事实上程旭和子游每年假期都会义务值班个一次两次。前辈们自有谬论——“有什么关系?等你们结婚了以后下面还有菜鸟进来,生生不息。”

正说着就见路云上来,冲着程旭喊:“生日快乐。快点,我只有二十分钟,马上要赶回去,下午还有事呢。阿旭,来啊,点蜡烛,许愿,我为了吃蛋糕都没吃午饭。”

子游扶扶他的眼镜,指指天,“不了,青天白日的,你让我们点蜡烛许愿?你想什么哪你?”

“我就是想吃蛋糕啊,生日蛋糕吃多了不会变老。”路云胡扯。

程旭双手抱胸,看看不了因为急跑涨红的小脸,被风吹乱的鬓发,冻红的鼻头,没吭声。接过蛋糕盒子,找个背风的地方,打开,麻利地插蜡烛,径自从子游的口袋里找打火机点上,瞥眼路云,“那我许愿了。我的愿望,第一是感谢,第二是感谢,第三不说。”

“干吗不说?”路云抗议,她可好奇着呢。

“你讲过,说出来的愿望会变不灵光。”程旭许愿结束,鼓着气吹蜡烛。

路云不识相,顺手挖大块奶油塞进嘴里吮。

程旭盖上蛋糕盒子打她的头,“你没洗手啊,这里是医院,讲点卫生好不好?”

路云憨笑,“我饿了嘛。别盖住啊,我还想吃呢。”

“去街角那家面馆吃碗面,”程旭手压住盒子,阻止路云,严肃下令:“以后不许急忙忙赶过来只呆二十分钟,不许喝了一肚子凉风后吃甜腻的奶油蛋糕,不许不按时吃午饭!OK,你还有十五分钟时间,我不能离开医院,你自己去吃面。”

“什么意思?”路云小人之心,“想把我支走你们两个独享蛋糕?

程旭和子游拿眼睛一齐地朝天空翻翻。

程旭不让不了废话,扶住她肩膀,把她推到路边,“去吃面,记得不要回头,回头一看我就变成骷髅了。”然后自己转回去吃蛋糕。

路云本来有点生气的,搞什么?大老远地来给阿旭过生日他连句谢谢都没有?看他点蜡烛许愿吹蜡烛那痛快劲儿,像巴不得自己马上走开在他眼前消失掉一样,真无情啊。可细想他的话,也知道阿旭是不希望自己奔波得太辛苦,关心自己的胃和身体,可他没照顾自己的情绪。不照顾就不照顾吧,路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情绪的,果真没回头,决定去吃碗热乎乎的大肉面。

结果,路云就看到了一个人,县城医院的曲霞?!她拿着一个袋子,很漂亮的那种,穿着护士制服,和另外几个同事走去餐厅?路云第一个反应是,阿旭不是在那边?好奇怪,为什么曲霞在这里?

路云迟疑着走没几步,自动回头,脚步不受大脑地支配。

阿旭和子游分享蛋糕,子游自顾自笑个没完,到底程旭忍不住,捶他,“你没完了?笑什么笑?”

“笑你还真会耍酷呐,闷骚。”

“谁耍酷?”程旭不承认,“我只是不想她为了给我过什么生日跑来跑去,从电视台跑来搭车就将近一个钟头。其实,我知道她有真心想给我过生日就可以了,蛋糕吃不吃又不要紧。”

“切,她那心意不就是没织完的烂毛衣吗?要我是你,就逼她把爱心牌进行到底。”

“喂,庄子游,蛋糕都堵不住你的嘴?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你。”

“你哪儿壶开的啊?”子游刻薄……又被捶……

路云小心尾随着曲霞,样子像小间谍,路云也觉得自己颇有当间谍的天分。

见曲霞先进了餐厅,很快又出来,左右看看,接着掏电话出来,然后……她就去找程旭!路云隐在棵相思木后面,看曲霞站在程旭面前,她她她,拿块洁白的手绢出来,帮程旭擦掉嘴边的奶油渍。

最可恶的是,程旭好像没不好意思,笑容可掬,从曲霞手里拿过手绢自己来,好熟练哦,难道曲霞经常给他擦嘴巴?曲霞又从她的漂亮袋子里拿出件毛衣,她要做什么?路云藏不住了,慢慢走过去,听曲霞道:“程医生,我亲手织的,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这样的场面很有点搞笑和尴尬,子游看到路云从树后现身,站在曲霞的后面,程旭的侧面,看牢程旭,程旭一派天真纯良,还问曲霞:“是给我的?”

曲霞抿着嘴角,笑得文静好看,“嗯,是送给你的,多谢你,上次我爸脚上的伤口不能愈合持续恶化,若不是你提醒叫他去检查我都不知道我爸有糖尿病……”

子游紧张,觉得像是要着火,想说两句话灭火。路云比他先开口,难得这个时候还保持好风度,“呀,好漂亮的毛衣,手工真不错啊,这款花样叫什么?”

曲霞被突兀间冒出来的路云吓一大跳,慌乱接口:“绞棒,很容易的。”脸就红了。

路云挑条眉毛看程旭,“织毛衣麻烦着呢,你怎么谢人家?”

路云的醋意太明显太明显,程旭拎着毛衣,瞟着走回头的路云,很愣地跟曲霞又说:“谢谢。”

“不用谢。”曲霞脸更红了,居然还加句,“明年你生日,我再织件给你。”话是对程旭说的,眼睛却看着路云,百分百挑战意味。

路云笑,“那敢情好,您有心了。”摸摸毛衣,挑剔,“虽然这件的绒线质量不够轻软,弹性差了点,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对我们阿旭这样好。”

这回曲霞的耳朵都红了,路云的脸却是越来越白。她手机响,编导在那边催命:“小姐,快出发了啊,你在哪里?”

路云简直是咬牙切齿:“我在无间道。”收了手机,好眉好眼地笑,“我去上班,阿旭,不看你试新衣了。”

“我送你。”程旭手忙脚乱塞进袋子,想送路云。

路云半回头,横横丢给他一瞥,把他逼回去。

子游捧着蛋糕盒子,边吃边看这出铁达尼号撞冰山。

路云下午是在悲怒和怨愤中度过,这次的拍摄场地是溜冰场,拍摄的对象是群年轻的笋尖般清鲜水嫩不染点尘的学生,路云工作不专心,发呆看着那群孩子,真想也回去那段韶华年纪,无忧无虑,最大的烦恼不过是计算每天可以看多久的电视

。回电视台,导演做剪辑,专门叫了路云在边上,摄影师给过路云一个特写,发呆的路云,眼角静静滑过两颗泪珠,她忘了用手去擦。若没看见,路云不会伤心,只因看到如此没出息的自己,便不堪忍受,只觉远近苍茫,所为何来?所为何来?!

路云一夜无眠后含恨去飙车,最近路野不知跟哪个朋友借了辆悍马,常载了小令满世界张扬,把摩托丢在家里,便宜了路云。天气难得地放晴,早晨的天空淡淡蓝,空气清爽寒冷,路云发神经,连头盔都没戴,耳朵冻得快掉了。她不知道后面有辆小绵羊追她追得很辛苦。

程旭追路云已经追出几条街,本来计划下夜班就跑去跟她谈谈,想不到在路云家附近看到骑着哈雷出来的她。见鬼,哪有几个女生骑这样拉风的重型机车出来兜风的?不是,她小姐是在飙好不好?很不要命的架势。程旭骑着自己的二手小绵羊,心胆俱寒,铆足了劲在后面追,后悔没在晚上给路云一个电话解释,可昨天晚上确实没时间啊。

路云的机车玩着命开出市区,冲到去县城的公路,车速不减。程旭不敢电话给路云,她的技术应该没好到一边驾驶摩托一边听电话,打给路野,“不了在发疯,你不是有四个轮子的铁包肉吗?快出来救命。”

路野的救命车还没到,路云就有状况,翻车!倒不是她技术很烂,主要是反应慢。后面有人超车喇叭狂响,斜里又冲出辆车,前面还有车迎头过来——路云懵了,为什么斜里出来的车不打转向灯还对着自己过来?手不听使唤,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变,幸好她懂得减速,掌握不好龙头左摇右摆,最终,冲到路边的一大片待开发尚未盖起高楼的草地里,人从车上滚出去。程旭惊得魂飞魄散,只觉得心脏都跳停了,连滚带爬跑过去,抱住路云,撕心裂肺,“不了不了……”

“我还没死,你鬼叫什么?”路云还能说话,那缕逃逸的惊魂在见到程旭的瞬间已经回归七八成,并没觉得如何不适,就是额头很痛。

程旭满头脸的又是灰又是土,抓住路云,“你怎么样?有没有想晕想吐?来,看那边地方树叶,几片?告诉我?上帝,你额头在流血!”

路云头上被撞了个口子,也不知道伤口深浅,程旭拿手绢给她按住伤口,拨手机叫救护车。路云看到手绢就想起了给程旭擦嘴角奶油的曲霞,还有含情脉脉的曲霞,被程旭照顾伤口的曲霞……一时间怒火中烧,打掉程旭的手机和扶住自己伤口的手,大叫:“谁要你管?你不如去先照顾给你织毛衣的人好了。”

“不了,不要闹。”程旭忍耐。

“嫌我闹可以去找不闹的。”路云不讲理。

“我跟她没什么啊。”

“没什么人家给你织毛衣?又为什么出现在你们医院?”

“那是她过来接受培训,她来这边跟我没关系啊,你到底气什么?”

路云火暴了,居然还问气什么,丢了捂在头上被血染红的手绢,头一次,那么清楚地告诉程旭:“我就是生气,我不喜欢你对她好,为什么你明知道她对你意图不轨还接受那件毛衣?很缺毛衣穿吗?你一点都不肯考虑我的感受吗?明宇就从来不会让我这样操心,他从来不会拈花惹草!我……”路云说到这里蓦然住口,老天,何苦扯到明宇?一滴热热的东西顺着睫毛落下来,路云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揉,程旭制止,那块手绢再次按到路云的额头上。

怒气冲天,程旭脸色发白,简直想掐死眼前这个白痴女人,不再言语,硬拉着她走去公路边。公路上车来车往,秩序井然,并无人关注两个摔下车的年轻人,一辆火红哈雷躺在地上,不知道路野看到会不会去找西瓜刀!砍人?

路云没考虑兄长变不帅的摩托,死命挣扎,“放开我,谁要你管我?好稀罕啊?”

程旭大力箍住路云的肩膀不让她动弹,所幸居然在离市区较远的地方拦到的士,程旭用强把路云塞进去。路云还骂人,扯着嗓子吼:“你放开我,混蛋,混球,臭鸭蛋……”完全无视前面司机的惊诧。

程旭只当作没听见,面如玄冰,毫无反应。路云效法河东狮吼冲上战场,却被对手藐视良久,忍无可忍,于是做了件河东狮惯做的事情,她无法挣脱程旭,干脆去咬他的手腕。程旭吃痛,咬牙苦忍,竟不发一声。

路云咬了半晌,见程旭没动静,松口,抬头看程旭的眼睛。他看着她的眼神,有怜惜,有痛楚,有愤怒,有柔情,下巴上因为一夜值班而生出的青胡碴,模样疲倦,还很倒霉,手腕上一圈齿痕,清晰红肿。路云一瞬间心事九曲回肠,没个断绝,眨眨眼睛,扑簌簌,一串泪珠滚了下来。

程旭固然生气,恨不得掐死她。可眼见路云脸上一行血来一行汗,还有一行是眼泪,着实狼狈,实在是……!叹口气,盘错纠缠的心情堵在喉头,不能出口,只好把她揽在怀中,让她哭。

回医院给路云处理伤口的时候,她基本上比较冷静了。穿在身上的大领口的白毛衣,上面有几滴暗红的血渍,尖尖的下巴埋在厚厚的毛衣领子里,可怜兮兮。程旭说话了,语气柔如春水:“你听话不能听半截,我几时说要收那件毛衣来着?就算不收礼物也要说句谢谢对不对?”

路云嘴硬:“那你当时怎么不说不要?”

“你噼里啪啦讲了一堆话,哪儿有容我说的空?”

“谁让你对她那么好?”

“我有我做人做事的准则,不了,我不是明宇,很抱歉。”

程旭一句话,再让路云含泪,“阿旭……”

“不用对不起。”程旭恬淡地说,动作轻巧地帮路云贴好胶布,“记得伤口不要碰水,我给你多缝了一针,伤口处理得好,不容易落疤,我会每天帮你换药。”

“好。”路云声噎,控制眼里又要泛滥的液体。

“以后不要骑摩托乱闯,有事情要好好和我沟通。”

“好。”

不了的脸色苍白,嘴唇缺少血色,颜色浅淡,程旭心痛,用手捏住她的下巴,深深地看进她眼睛里去。奇怪的傻女孩,为什么仍然不能忘记明宇?为什么你就不懂,其实你在乎我比在乎明宇多啊。程旭好想吻她,吻下去,能不能让她清醒一点?最终,那个吻落在路云额头的纱布上,值班室外人来人往,程旭忘情,已经顾不得了,把路云珍惜地护在怀里,“以后听话点吧,你吓死我了。”

“好。”路云答应,脸上轰然发热。

“在我手腕上留下的记号属我专用。”

路云惯性回答:“好。”好完又觉不该,加了句,“对不起。”

这一刻本气氛温馨,被不了一路的“好”下来,却又毫无情趣,程旭“扑哧”一声笑,放开路云,“我送你回家。”

公路上,路野驾驶着自己的吉普,跑了半天也没看到程旭说让自己来救的哈雷和妹妹。开玩笑,好歹这是四个轱辘的,难不成追不过两个轱辘的?那摩托得飞成什么样?

“打个电话过去问问。”路野担心,这样嘱咐小令,“云云神经病嘛,做啥非跟我的摩托过不去?”

电话没通,这段路信号不太好,路边的田里横着辆红色摩托,小令指点给路野看,“跟你那辆好像哦。”

路野鄙夷,“切,我的坐骑会那么倒霉?”

车开出去两分钟后立马绕回来,面白唇青地对着田里的烂摩托喊:“云云,云云,白痴旭……”

小令抖抖的,“完了,野店,这里有血啊。”

小令说的那一小片血渍不大,不过谁规定受伤的人一定血流满地的?可以内出血啊,又不是黑社会火拼,路野都快哭了,“令!”

小令白着张面孔,手捂着嘴,不捂着怕尖叫出来。

路野手机响了好几声她才恍惚接听,路云在那边软软的声音传来:“哥,对不起,你听我说……”

送路云回家,路云执意去搭公车。等在站台,披着程旭外套的路云,和路野通电话,第一次,她主动去握程旭的手,握住了,就没再松开。程旭也没有放手的念头,一段感情,放手与坚守的区别在于投入的多少,程旭明白,自己会坚守,不了不会放手。

路云回家后,被家人骂了一天,没敢吭气。

小令后来说:“还真是没天理,你都在等谢明宇回国,承诺,温柔,没一点给程旭,居然有胆子要求人家对你三贞九烈守身如玉?凭什么啊?”

路野也说了:“谢明宇的朋友你认识几个?你有真正走进他的生活吗?切!我要是阿旭我非把你撂路边不可,你根本脑子进水。”

一家人全倒戈向程旭,路云面壁。是够不可理喻,奇怪当时自己怎么就可以那么理直气壮?当真是脑子进水。

这次意外,程旭和子游说起:“现在想想当时有多危险啊,不了还真是运气好,必有后福。”

子游朗笑,道:“你的女人不是必有后福,是傻人有傻福,不过不了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兄弟以后你自求多福哈。”

程旭为那句你的女人脸红心跳,哼句:“已经很有福了。”

春节前,路云打了个奇怪的电话给程旭,问他:“听子游说曲霞培训结束,已经回去县城医院了是吗?”

“是啊。”

“那你没送人家。”

“想送,没时间,所以就在电话里招呼了一声。”程旭倒是坦白。

路云拐弯抹角,“那你又拒绝人家毛衣,又不送人家,多绝情。”

“曲霞明白的,上次我就跟她说清楚了,因为与她接触你会不高兴,所以拒绝她,她应该不会怪我。”

“哦。”路云在电话那头哼一嗓子,沉默。

程旭轻巧地转个话题:“喂,你忙不忙?”靠在长椅的椅背上看冬天蓝得有点发白的天空,微寒的空气里有草木干燥的清淡芬芳,程旭对着天空微笑,这是稻草的味道吧。他的稻草人是不是也一样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今年春节前,怡和医院还是按老规矩举办联欢晚会。不用值班的同仁们欢聚小礼堂,大家同乐。

一般这样的聚会,前辈都愿意照顾后辈,程旭和子游不用值班的。子游是各种联欢会的宝,春节的,国庆的,护士节的,他都要出节目。因为他边弹吉他边唱的样子真的很杀人,一曲粤语歌曲《情人》是他的保留曲目。

联欢会,可以带情侣参加,可惜电视台每逢节日都忙到疯狂,所以程旭没办法偕路云同往。正忙着调音响的工会主席试麦,在小舞台上乱吆喝:“今年我们医院的黄金单身汉依然是,外科帅气的程旭程医生,和儿科的庄子游庄医生,一个萝卜一个坑,现在最有价值的两个坑门户大开,有心的单身小姐们上啊!上啊,哈哈,不错,音效很好。”

程旭在下面大声抗议:“我的坑已经种了萝卜了。”

有护士笑他,“那么紧张干吗?反正你女朋友不在,就当没种萝卜大家乐一下啦。”

程旭一脸稀奇古怪,“我今天没萝卜大家有什么好乐的?”

话音未落,四下里哄然大笑。抱着吉他的子游不笑,脑门上挂三条黑线,眼角余光吊在不远处的素渔身上,也是,在他想要的萝卜面前开这个玩笑是难过点。

素渔坐在不远处岿然不动。即使不动,也能感受到身后庄子游的目光。还有,她没听到他一向爽朗的笑声,这让她浑身不自然,莫名紧张。甚至那一个萝卜一个坑的玩笑也甚是刺耳。

不敢想太多,素渔低头专心陪龙龙拼着小小的组装赛车。龙龙就为了拼那辆玩具车,晚饭没吃多少,素渔担心儿子会饿,问:“龙龙,你在这里等妈妈一会儿,妈出去给你买点吃的好不好?”

龙龙是有点饿的,不过他不能一个人呆着等妈妈,也不愿意放下手里没完成的大工程和妈妈一起去,所以他说:“我不饿,等我拼完了再去买吃的。”

知儿莫若母,素渔不无感慨。人家说没有父亲的孩子胆子小,以前自己不信,可儿子的现状充分印证这个观点,龙龙比同龄的孩子更缺乏安全感。没有父亲的家庭,孩子的天空总是塌了一角。素渔不再要求龙龙独自留下,拿过那张方方正正自己从来都不甚明白的图纸,研究怎么才能在最快时间内完成那辆赛车。

空气里突然传来隐约的食物香味,竟是程旭拿盒汉堡站在旁边,一张面孔笑出十朵花,对龙龙说:“我们交换,我请你吃汉堡,把你的赛车让我看看好不好?”见龙龙迟疑,程旭加一句,“我就坐在你旁边玩,不走开,我保证,撒谎的是猪。”

龙龙答应:“好吧。”

素渔很是不安,但她的拒绝没儿子的行动快,龙龙已经在吃汉堡,也只得把拼装赛车递给程旭,浅浅笑,等他水来土掩。

程旭研究图纸的样子特专心,特认真,特用力,让素渔怀疑他研究的是不是有严重心脏病的患者的X光片。

“好难哦——”程旭愁眉苦脸的,“龙龙你太聪明了,都玩这么厉害的赛车吗?等我找个高手来帮你。”

龙龙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对医生叔叔的另类称赞表现得很是受用,并对即将来临的高手表示百分百的欢迎态度。然后庄子游就从另一边过来,非常随意的样子,“叫我吗?这有什么难的?阿旭你退化了。”

素渔心头按捺不住地有点乱,同时又有点哭笑不得,这戏码,好烂。子游大大方方坐在素渔身边,明明乐得屁颠屁颠开出片繁花似锦,脸上愣绷得一个褶都没有。素渔虽然只是惯常动作,向子游颔首打个招呼,却又不得不承认,她对他的苦心,并没有自己好像中那么讨厌,甚至,还有点意料之中的期待。

联欢间隙,程旭打电话给加班中的路云。

路云有气无力,“我好饿哦,还很困,真想一睡睡一个星期,阿旭,你在干吗呢?”

阿旭站起来,抓起椅背上的蓝色羽绒服,不管联欢上正表演的一个搞笑魔术,对路云说:“我吗?我在去电视台的路上。”

轮到程旭节目,子游顶替,主持人半惊讶,“庄医生,没轮到你啊。”

子游点头,“我知道,可程医生临阵逃脱说要去给他坑里的萝卜施肥,我只好前来充数。”

“那你这样帮程医生救场有没有好处?”主持人故意逗子游说话。

子游以袖掩面做号啕状,“没有,我一直被他欺压。”

满堂哄笑,素渔抿着嘴角,半低下头,逃过子游扫过来的目光,硬忽略掉他目光中的关切与温柔。

子游说他今年要唱《太委屈》,并语带双关地自嘲:“虽然程医生经常损我,说我唱《太委屈》的时候像要断气了似的,不过我还是要唱这个,因为我现在真的很委屈。”

素渔尽量将自己藏在人群中,不看自弹自唱的庄医生。不看,却不能阻挡那清如泉醇如酒的声音潮水般冲击她的耳膜。

照例,庄子游是这种场合的宝。因为他边弹吉他边唱的样子真的很“杀人”,一曲粤语老歌《情人》是他的保留曲目。

记得初初听子游唱这首歌,他还是来实习的学生,第一次参加怡和医院每年必定举行,历史源远流长的大party。那时的他眼波明澈,眉目疏朗,一身的书卷气。穿着件老旧中式棉衣,唱歌的时候会用手去拢拢自己的长发,看上去年轻而清秀。

偶尔,唱到忘了词,忍不住伸伸舌头,浓眉大眼的样子竟然十分孩子气。

这首粤语老歌是自从被子游唱过后,素渔才开始喜欢,并觉得谁唱都没庄子游唱得动听。即使他的技巧不是最完美,真声假音的衔接还不够圆融自然,可他的演绎沉重中不失纯净,纯厚里不乏透明,如同他的气质,淡泊与世故在他的身上水乳交融,矛盾地统一。

那一年,她刚怀孕,跟丈夫说了,丈夫却冷淡相告,他要出国。素渔和丈夫起了争执,但没为那场争吵落泪。吵完平静地来参加新年联欢,荒凉地听子游抱着吉他自弹自唱:“盼望你现已没有让我别去的恐惧,我即使离开,你的天空里,哦,你可知谁甘心归去,你与我之间有谁,是缘是情是童真还是意外,有泪有罪有付出还有忍耐,是人是墙是寒冬藏在眼内,有日有夜有幻想没法等待。”

不知道为什么,倔强的素渔却被这首歌感动到哭,坐在僻静的角落,无助地流泪,抬头的瞬间,泪眼模糊里就看到子游的目光穿过层层灯火,在自己身上流连,素渔被那一刻的子游吓到了。素渔乘公车回家,忽然子游就出现在公车的后坐上,半调侃地问她:“你不高兴吗?又和你家老头吵架?”

素渔尴尬,掩饰着故作冷淡,“不关你事。”再没理子游,甚至没问他为什么出现在公车上,反正,后来,她经常能碰到他,他们只互相问好,少说话,没问答。

很难好像,素渔和子游就这样暧昧不明地拖了一年又一年,一个追得苦,一个逃得难,一个耗得有恒心,一个躲得有决心。

不过,子游的喜欢是体贴的。他照顾周全,却从不落人话柄,除了他的女友小令,龙龙的老师。

素渔对小令有犯罪感,虽然她觉得自己并没做什么,这样的犯罪感似乎来得没必要,却挥之不去地压着素渔。素渔知道的,其实自己很爱很爱子游,有什么方法可以不爱他吗?他是她生命里的意外,为了这样的意外,他们都有泪有罪有付出还有忍耐,是人是墙是寒冬,藏在眼内,有日有夜有幻想,没法等待。他是她不敢多看一眼的情人,怕看了就此沦陷,回头无岸。

晚上,龙龙一直缠着子游玩,子游巴不得这样,素渔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刻意阻拦,所以子游就有了送她们母子去公车站的理由,龙龙硬要扛子游的吉他,子游就扛着龙龙,不知就里地看上去,还真是很衬很衬的一家人。

大年将至,这个城市的公车突然就比平时忙了很多倍,连晚班车上都坐满了赶年货的良好市民,听说小偷过年也放假的,几乎每个人都拎着一个或几个大袋子。因为人多,素渔没挤上车,子游说:“太晚了,叫的士我送你们回去吧。”

预备被拒绝的,惊见素渔点头,“好。”青云直上,子游就飘了点。

照顾她们母子上车,一路逗龙龙说话,也想和素渔讲点什么,可惜素渔除了孩子,别的话题都保持沉默。车到素渔家楼下,子游的鼻子又差点冒烟,这女人居然拿钱包掏零钞付车费?子游挡着,忍不住话里就带刺:“你干吗不把电池的钱也一道付了?”

素渔先愣愣,居然说:“哦,那好。”低头又拿零钞,还问:“什么牌子?南孚的是吗?”

子游简直想把放身边的吉他砸去素渔的头上,不顾的士司机饶有兴趣地在那边看热闹,和素渔争那点车费。

“喂,是我送你回来的。”

“那是顺路,再拐点路你就可以回家了,这段路的车费当然我付。”

“我有说今天晚上要回家吗?”

“你不回家回哪里?”素渔还很奇怪地问。

“我明天早上要上班当然回宿舍啊。”子游气恼,“我都说是专程送你和龙龙的。”

素渔脸红,结巴着,有点乱,所以完全没逻辑地胡说八道:“我还真蠢,都没想到这个,对、对、对不起,那你回程的车费我来出好了,抱歉,让你跑一趟。”

“喂!”子游简直是用吼的,“你还真是蠢,想气死我啊?给钱翻脸,说不用就不用嘛。”

素渔抬眼看子游,他脸都白了。其实她只想公平点AA制,说穿了,是她的歉意作祟,觉得付了车费就可以少欠他一点,这绝对是个馊主意,蠢想法,她和子游之间,早就没了公平可言,若自己心坦荡荡,也就不存在什么想弥补的歉意。

子游恼恨未平,下车替素渔开车门,怒冲冲的,“下车了。”不过对龙龙还很好,亲亲抱抱,说再见,没看素渔,径自上车回医院。

远处有人放焰火,蓝莹莹的一大束在黑暗的夜空里盛开着,倒车镜里的素渔手指着烟花给龙龙看,她拢在脑后的头发有几丝散乱,垂了一绺下来耷在苍白的额头,裹在米色长羽绒装里的身体单薄而疲惫。

多事的的士司机慢悠悠开车有的没的嗦:“小伙子,发火你不对,单身带孩子的女人顾虑多些,哎,你不是想破坏人家家庭来着吧?”

子游忍无可忍,敲车窗,“停,我下车。”

素渔还没回去,天空的烟火依然绚丽,子游闯过来,气喘吁吁的,直视素渔,“你想过没有?龙龙需要个父亲?只有母亲是不够的,他需要有人帮他拼装小赛车,修理坏掉的玩具,一起玩木工,夏天的时候教他学游泳……这些,这些我都可以做到的。”

素渔还没开口,小小的龙龙先说话,他沉静得像个小大人,清楚地跟子游讲:“庄叔叔,我有爸爸的,他去了很远的地方,我以为他会坐飞机回来看我,给我带礼物,可他一直没回来,我同学郝耀川说了,如果他那么久没回来,就代表我爸爸也像他爸爸一样,不要他和他妈妈了,我想我爸爸也不要我和我妈妈了,爸爸只有一个,他不要我们,我现在就没爸爸。”

子游和素渔惊诧地看住小龙龙,子游很奇怪,为什么这孩子可以那样轻松平静,几乎不带感情地说这件事情,似乎被爸爸抛弃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子游红了眼眶,蹲下身子,平视龙龙,喃喃地解释:“不是这样的,龙龙……”

“你回去吧。”素渔打断子游,语气疏离冰冷。

“素渔,”子游站起来,忘情地抓住她的手臂,“你为孩子想想,我发誓我会对你和龙龙好。”

天下最难让人相信的就是海誓山盟,素渔毫不动容,冷静地盯住子游,“不要拿你对我的好来逼我。”

子游无语,他恨死素渔,为什么她不可以少点倔强,多丝温柔。素渔别过身体,挣脱子游,带着龙龙上楼。满空烟火灿烂,子游孤单沮丧地站在烟火下面,无心欣赏。到底,是谁在逼谁?是耐心给得太多,还是太少?

从素渔家的窗子里看窗外的烟火,十分寂寞。龙龙天真地问母亲:“庄叔叔怎么了?他不高兴吗?”

素渔掩饰住心痛微笑,“妈妈也不知道,大概比较忙,所以心情不好,妈妈很忙的时候不是也会发脾气吗?好了,不要问那么多问题,去睡觉吧。”

龙龙睡着很长时间了,烟火消散,楼下街道清冷,路灯恍惚的光明,素渔靠在窗前,终于忍不住,悄无声地泪流满面。她没胆子尝试,她不相信,这样苍白无色彩身心疲倦的自己,能抓得住子游多久,如果抓不住,那龙龙不是再次没了父亲?自己又要再次面对一次刻骨心痛?就维持现状吧,现在最安全,素渔不住地对自己说,现在最安全。

程旭到电视台楼下的时候,累得死去活来的不了在那里等他,程旭送上刚买的热乎乎的广东粥。路云大为感动,嘴甜,“阿旭,你这么宠我会把我宠坏的,我会无法无天。”

程旭抿嘴偷笑,“嘿嘿……你以为你现在就不无法无天?反正再坏你也就这样,没啥大前途,保持现状吧。”

“滚你的。”路云抗议,“你没见我头上的光圈吗?还有谁比我更有前途……”

夜深了,程旭骑着摩托送路云回家。在这样地夜晚,这样的载着不了,程旭心满意足。或许有一天,今天的一切,就像十八岁时的某些画面,在时光的磨砺中,变得模糊而遥远。但永远不会忘记的,是当时那样的真心与感动。程旭会记得,在一条街道的转角,他等到他爱的女孩儿,那一刻的感动,称之为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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