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滑过一个月,乔言生活照旧。她尽心陪着靳尚排通告,核对他一次又一次出席发布会的时间,忙得没顾上自己的事情。杨开基本也是足不出门,问他为什么宅在靳尚身边,他回答得很清楚:躲避浅草的纠缠。
乔言听后长舒一口气。
不过颜佳佳一直没让她省心。有几次她正跟靳尚强调台风及致谢辞时,佳佳总是要闹出不大不小的麻烦,过了一段时间后,她总算明白了:佳佳就是房蔚送到他们身边,用来制造麻烦转移视线的。
转移什么视线呢?
这事和冬泉街的原住户签字协议拆迁有关。
上次在听证会上,以四叔为代表的提价团与房蔚为代表的听证方并没有谈妥最后价格,房蔚开价每平方米补偿七百多,并表示这是底线,四叔等人尚在犹豫,乔言委婉提醒过这个价格有待提高,但终究四叔还是在拆迁同意书上签了字。
就在四叔犹豫签字后,原来一批观望的老住户都纷纷跟风,765家全部签字完毕,表示首肯动工。
这一切,都发生在乔言不知情的时候。那时的她正陪着靳尚在外地走穴,手机充电器被佳佳藏起来了,接不到任何外在消息。然而就在这一天半内,房蔚第二次组织原住户代表举行了会议,用雷厉风行的手腕征集到了这765家的首肯动迁权。
乔言听到消息后无疑犹如挨了一记闷棍,她难以置信地追问四叔:“您为什么这么轻易签了字?现在又跑来告诉我您后悔了?您叫我怎么办?您要知道,那签了字的协议是具有法律效力的!”
四叔搓手,很为难地告诉她:“小言,你别气了,别气了啊。叔是一时糊涂,中了房蔚的道了,不是不珍惜你辛辛苦苦为我们争取来的权益……哎,你看我说话又不利索,都把你气红了眼……”
乔言去卫生间洗了次脸,回来坐在沙发里,听着四叔告诉她来龙去脉。
房蔚首先拿到了乔家最年长的谢书娴女士的签字,并有祖传签章为证,那上面红拓的谢女士名字清清楚楚加印在拆迁协议书上的,既有谢女士亲笔签名,又有章印辅证,四叔他们怎么会怀疑老乔家已经首先妥协了下来,背后同意了房蔚的补偿价格呢?
乔言听后脸发白:“我奶奶签了字?还有印章?”
“是的。”
她急得手指发抖:“但叔您也不能就看乔家一家的主意啊!您可以和其他住户商量下——”
四叔不等她说完,又丢出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当时开会的还有乔厂长的几位老战友,他们都到场了,代表各自老宅儿孙签了字。我一看大家都认了,就跟着签了……”
乔言完全懵住了。
她僵着脖子坐很久,才想起一个问题: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乔言把自己关在卧室里,走来走去。她想起了一些往事,打电话向乔迁求证,乔迁支支吾吾之下还是透露出了答案:房哥带着他去拜访过爸爸的那些老战友,许以便利,声称武市这期房改工程非常重要,如果做好了,能让省委领导有政绩向中央进军。
他说话无非很巧妙,既点出了后台硬,又抬出了政绩来规劝人。
“你怎么知道那些叔叔伯伯住哪里?”乔言咬牙切齿地问。
乔迁拖着声音回答:“我上次去你那里,偷偷翻过你的手机——”
原来如此。房蔚看过她的联络簿,挑选出对他最有利的名字,吩咐乔迁找到了地址。
一瞬间,乔言几乎对这个弟弟绝望了。她不抱希望地问:“奶奶那边也是你哄着签字的吧?还有那枚和田玉签章,应该也是你偷走送给房蔚的吧?”
乔迁回答是。他用要和琪琪结婚的理由骗奶奶签字,拿到最大限额的补偿,奶奶以前只教导姐姐乔言,完全冷落过他,他算准了奶奶亏欠的心理,跪下来苦苦哀求她,终于让老人家签了字。
乔言打房蔚电话,他不接。到蔚远总部申请会谈,前台小姐一看到她,就摆出标准笑容说:“乔小姐,房总不在。”
乔言越过吧台直接朝电梯门走,那位小姐慌慌张张拉住她,脸色变得又白又冷。“乔小姐,请你别为难我,上期做接待的是啾啾,她就是因为随便放进你被我们老总开了,到现在还没找到工作……”
言尽至此,又恃保安围了过来,乔言无奈离开。
她抽空堵在蔚远车库外,房蔚驱车径直离开;去了一次半山湖公寓,外院大门的保安只对她笑着,怎么也不肯放她进门,解释说:“上次乔小姐离开我们这地儿,房先生就吩咐说了,以后不能让你进来。”
房蔚,你真是狠。
乔言心底冷笑,果然和那天晚上说的一样,走出公寓大门你就翻脸无情。
乔言没见到房蔚,对靳尚代言Style联合品牌的事情多关注起来,有些担心房蔚会插手干预,六亲不认。她连着催昆昆去找商打探后继情况,昆昆总是回答:“商说他不管后面的事。”
昆昆都不能拿下商公子的主意,那可以表示靳尚的代言有点悬,至少商家没在合同上应允过“一旦代言,必不换模特”的承诺,如果他们提出靳尚外形不适合走高端人群,铁定会撤销合约。
乔言精心打扮一番,假托芷姐名义进了芷兰居,在包厢里找到了喝茶的商。茶几上有两个冒着热气的茶杯,品尝的却只有一人。
尽管受到各方面坏情况的制约,乔言却没有表现出任何黯淡的地方。她光彩照人地站在商跟前,直接说明来意。
商一如既往地推脱,明显表示出不耐。
乔言知道他和房蔚一个鼻孔出气的,说不定还受到了房蔚的指使。她抱住手臂默默端详他,无论他怎么冷嘲热讽也不开口,逐渐让他冷掉了声音。
“您知道吧,昆昆一直说我们很相似。”乔言打定主意说,慢慢俯下身子,冲着商俊秀的脸颊吹出一口气,“我就在想,既然我们如此相似,说不定这点能让我爱上您。”
商冷笑:“怎么,您靠得这么近,是想强奸我?”
内连阁子间的小门喀嚓一响被推开,穿着修身西服的房蔚走了进来。他拿起茶杯抿了口,对仰头摊靠在沙发背上的商冷冷说:“我先走了。”
乔言连忙跑到包厢门口站住,拦住了房蔚的去路。“希望您能听进去我的一句话。”
房蔚抬手解开袖扣,使他的手腕活动得更加方便些。乔言看得懂他的动作,对着他冷漠的眼睛说:“做人别太绝,留点回旋余地。”
她拉开门先走了出去。
她的厌恨已经表现得很清楚,至于这句劝告有没有效,她不敢担保。
日子不咸不淡地度过,乔言工作磕磕碰碰地进行中,四叔打来紧急电话:“拆迁办的队伍来了,小言快回来看看吧。”
看来四叔没有和房蔚取得和解,他的反悔和不断吵闹让房蔚彻底失去了耐心,房蔚干脆拿着拆迁同意书请动了工作人员,要提前强行拆除冬泉街了。
乔言很担心住在街尾的奶奶,打车赶了回去,靳尚看到她匆忙的样子,也跟上了车。
乔言极力推诿:“靳尚,这不是闹着玩的,您赶紧回去!”
靳尚拍着她的脑袋笑:“不用管我,我会照顾好自己,你放心做事吧。”
拆迁现场来了五台铲车和推土机,轰鸣作响,推倒房屋时扬起的尘土弥漫了底下原始住户的眼睛。拆迁办的主任揪住四叔的衣领,大声叫着:“叫他们拿着东西出来!老躲在房里要出人命!”
四叔和他对叫。那名叫邢斌的主任简直要提起四叔的身子,咬牙切齿地说:“你们这片的人最难办!开发商已经加了补价,提到了850,你他妈地还不满足!”
被摧垮的是东头两家的二层楼房。户主抱住孩子站在机器前,死都不再让开,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乔言拔腿跑回奶奶的红砖小院,刚进院门,一个闪着白光的搪瓷缸子飞了出来,乔言闪到一边,还对跟在了身后的靳尚嚷了句:“小心!”
靳尚侧身躲过,走到搪瓷缸旁看了看,笑着说:“哎哟,乔姥姥,这个好像是我小时候喝水的杯子。”
掩映的门板里传来奶奶激越的骂声:“你这个贱蹄子——”
“奶奶!”乔言突然大喊一声,砰地跪在了院子里砖路上,截断了老人家千篇一律的说辞,“今天没时间骂我了,您一定要出面阻止这件事!”
陈旧的大门迎着冬日薄阳,撒着淡朴的光。屋内沉寂极久,万籁仿似无声,静得靳尚走到乔言右边,想拉起她跪着不起的身子。
“我已经有八年没出门了。”奶奶苍老的声音传出来,一改往日浮躁叫骂,变得很清楚,“不过我眼睛没瞎,看得懂周边发生了什么事,尤其是你的,乔言。”
木门吱呀一响大开,随着梨花拐杖点地的笃笃声,一道蓝色的确良袄褂的身影慢慢走了出来。
谢书娴女士满头白发,脸颊塌陷瘦削,布满了小块老人斑。她的身姿硬朗,走到乔言跟前不需要弯腰,直接用垂下的眼睛就能看得乔言一动不敢动。
“说吧,出了什么事。”她一开口,就使用了乔言惯对乔迁的口吻,苍老的声音里几乎不带什么波动的感情,说道,“总能找到解决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