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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你有多爱我?你能证明给我看吗?(1)

讲述者:夏妮

性别:女

年龄:31

职业:个体经营影楼

晚上11点过,刚刚睡熟,手机突然响起来。拿过来一看,是夏妮,一个月前刚认识的新朋友。

她很小声,像是怕吵到什么人似的:“睡了么?”

还不等我回答,就很兴奋地说:“我家种的昙花开了,你以前不是说要来看么?”

“昙花一现”,早有耳闻,但是却从来没有见到过实物。我立马来了精神:“我来!”

“你要快些!一会儿就该谢了。”

半小时后,终于到了她家门口。她远远地迎过来,很高兴地说:“我也是第一次见呢!太漂亮了。”

夏妮家住在一楼,屋外有个篱笆小院儿,用木桩子团团围住,在昏暗的路灯下,几支藤蔓枝条悄悄地伸了出来。

夜已经深了。

在篱笆院儿的东北角上,几大朵洁白惊艳的花朵,在月光的围绕下,静静散发出淡蓝色的微光。清香四溢。夏妮和我蹲在一边,屏气凝神,生怕打扰了它们。她悄悄说:“你看这朵,马上就要开了。”只见它的花筒慢慢翘起,紫色的外衣也轻轻缓缓地打开,不一会儿,统共二十几片花瓣慢慢舒展开来,露出正中淡黄色的微微颤动的花蕊。再看它身旁那朵,花瓣已经微微弯曲收拢,生命已至尽头。

我跟着夏妮进了屋,她泡好一壶花茶,让我坐在窗边。

透过落地窗,还能远远望见院落里妖娆的花朵走完静静的一生。

夏妮坐下来,捧起茶水:“等改日,我就把它们移到屋里来。小时候在南方的时候,妈妈也种过昙花,在那边可以地栽。到了北京这边,还是得放到屋里来。要不等到了冬天,就该死了。”

“你平时工作这么忙,还有时间打理花草。”我把视线移到院落的其他位置,在淡淡的地灯灯光下,可以看到,这里还有薄荷、神香草、百里香、罗勒、罗马甘菊……

“我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它们安安静静的,不吵人、不闹人,但又有各自独特的个性。大自然很神奇,有这么多千奇百怪的子民。有些时候工作太忙,或者是出差不能回家,就请隔壁陈奶奶来帮我浇浇水。老太太也是爱花之人。现在有这派景象,一大半都要赖她相助。”

“你搬到这里多久了?”

“去年才买的房,虽然位置太偏,但从十八岁时来到北京,到现在终于也算有一块属于自己的栖身之处了。”

“不知道多少人会羡慕你,能够在北京买房——是多少外地人的夙愿。”

“羡慕什么呀。得失相当,有收获,肯定背后就得有付出。收获越多,付出也越多。社会其实是公平的。”

“没曾想过为这套房子找一个男主人?”

夏妮叹口气:“累了。”

每个女人青春的这十年,大概都能谱出一段爱情史诗,只是不知道最终读者会是谁:“为什么这样说?”

我比较早熟,年轻时心浮气躁,是父母的心病。

十七岁时就已经将童贞交给了初恋男友。现在想想真可笑,两个人分明还是小孩子,坐在操场上大谈特谈承诺、理想、未来,却不知人生路太长也太坎坷,变数还有很多。一年后怀我了他的孩子,没钱打胎,也不敢告诉父母。两个人四处借钱,好不容易筹了一点,在我们镇上找了个江湖术士,就在别人家里做掉肚中血肉。他是乖乖仔,中午还要赶回家吃饭,留了一个电话给那假医生。后来不成想大出血,那家伙给他打电话,他在那边吓得一把挂了电话,再打也就打不通了。没办法,只有给父母打电话……还好来得及时,送到医院,要不一条命险些就丢了。

第三天,我父母去他家理论。他们是老实人,而偏偏他爸妈又是极不讲理极易撒泼的市井小民,根本不顾及脸面,在家门口指着我爸妈的鼻子破口大骂,说他们有个狐狸精女儿,这么小就出来勾三搭四,谁知道怀的那孩子到底是谁的种。父母回到医院后,告诉我,说他藏在里屋,一直不敢出来。

我们那个小镇并不大,几乎每一户都相互认识,很多东西很快就传开了,而且越传越难听。父母没办法,想到我可能本来也不是一块读书的料,就干脆送我出去,到远在成都的叔叔家,想办法帮我找个工作,学些手艺。你说,这么小的孩子,谁敢要,没办法,只得留在舅舅开的小面馆里做些杂活。

刚到成都的时候,很不习惯那边的气候:隔三差五才能偶尔露一小会儿阳光,空气又潮湿,冬天的时候,一摸被子,竟像是浸过了水一样。没过几天,身上就出了密密麻麻的小红疙瘩。饮食呢,又太过辛辣。在家里总是清清淡淡的饭食,到了这边,恨不得把汤里都放上几颗火红辣椒才够过瘾。

但水土、气候、饮食等等都还是小事,时日一长,也自然就习惯了。但我舅妈……哎,是个极其厉害心机极重的女人。无奈舅舅,又是个怕老婆的。舅妈最初便不同意把我接过来,最后好歹给了舅舅一个面子。毕竟,我姥姥、姥爷死得早,全靠我妈妈这么一个当姐姐的又是当妈,又是当爸,才把他拉扯大。来了成都后,舅妈是不可能给我好脸色看的。他们家本来也不是什么富裕的人,开一个巴掌大的面馆,能够照顾自己一家三口的饭食就很不错了。况且表弟也到了要读小学的年纪,正是要开始用钱的时候。凭空多出了一张等着吃饭的嘴,你认为她会对我好么?只能说是想着法地挤兑我,好让我识趣,自个儿回老家。

舅舅对我是好的。他晓得我爱吃兔肉,就经常偷偷摸摸地跑到菜市场路口去拌上六七块钱的兔丁,回来悄悄塞给我。有个夏天的晚上,大家围坐在面馆门口的路上,支了张桌子吃饭。舅妈烧了一盆红烧肉,一个劲儿地给表弟夹。舅舅也伸手给我夹了一块。舅妈在旁边哼了一声:“兔丁都吃欢了,哪儿还瞧得上这红烧肉。”

凌晨听他们在房里吵起来,大概是故意想让我听见,舅妈的声调扬的很高:“你姐姐当我们这里是救济所吗?没头没脸地送了个大小姐过来,活也不能干,累了又要生病。就知道张着个大嘴等着吃饭。你还有脸背着我去给她买吃的,你自己儿子想吃个鸡腿,你都要啰嗦半天。到底谁是你亲生的!”舅舅软声软语:“你小声点,别把孩子吵醒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能有这条命,还不是我姐一把拉扯大的。现在他们有困难,我能不接济一下。”舅妈更生气:“接济?我们接济她,谁来接济我们?你那姐我都不想多说了,就是个没本事的,嫁也不知道嫁个好的,找个瘸子来当丈夫。没钱没势的,活该遭尽白眼。”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之后,安静了数秒。我舅妈便疯了似的嚎:“好你个姓夏的!你还敢打我!你不想想你刚来成都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我爸妈觉得你老实能吃苦,才准我嫁了你。没有我爸妈,你哪里来得本钱开面馆?没有我,你上哪儿找其他人嫁给你?”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后,我和表弟睡的房间门,被踢开了。舅妈一把揽起惊醒的表弟:“跟妈回你外婆家!你爸不要我们了。你爸打了你妈!”说完,死死地瞪了我一眼,就转身出门了。

我悄悄站起来,走到客厅里。见我舅舅埋着头坐在小板凳上,狠狠地吸烟。他听到我出来了,强装笑脸:“妮妮,不好意思啊,把你吵醒了。你别介意,你舅妈就是那样的人,心直口快,但人并不坏。”我点点头,给他倒了一杯凉开水,坐到身边:“舅舅,我正好有一个事情想要找你商量。你看我也满十八岁了,老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想要去北京。”他有点慌张:“北京?别胡闹,你在北京又没认识的人。就呆在成都,舅舅养你。”我扯谎:“我爸在北京那边有个战友,兴许能帮帮忙。”舅舅张着嘴,要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只是隔了一会儿,又说:“明天你给你妈打个电话吧,问问她的意见。”

第二天我给妈妈打电话,她在那边吼:“你就不能安安心心呆在成都?去什么北京?你爸是有个战友在那边,但别人毕竟跟你非亲非故的,何必去麻烦人家?”我憋不住哭了,之前怕妈妈知道这边的情况,所以才一直没说:“妈,舅妈她……”

十八岁。在别的孩子还坐在教室里读书的时候,我一个人坐上了去北京的火车。临行前,舅舅到车站来送我,塞了一个装着钱的信封给我,让我不要恨他。

到现在,我也经常在想,或许自己性格中的那种多疑、敏感、悲观——可能就是在那一年里形成的吧。但我没想到的是,这些小时候的经历,竟然会在日后的若干年里,都对我生活中的各个方面造成影响。

“也包括感情这一块儿?”

夏妮很肯定地点点头:“对。”

到了北京,爸爸的战友来接我。我在火车上就早已想好,这一次我不要再寄人篱下了。我实在是太恐惧那样的生活了:火辣辣的带有深意的眼神、像针扎一样疼痛的讽刺、还有止不尽的闲言闲语……我跟那个叔叔说,我只在他家打扰一个星期就可以走了,到时候我舅舅就北上了。这当然是谎言,那时那刻的舅舅,或许正在舅妈的娘家负荆请罪呢。

白天,叔叔出去上班。我就开始想办法,怎样才能给自己找一个工作。我很有信心,北京这么大,机会这么多,难道我想要找个混口饭吃的地方都没有?

来北京之前,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男的,叫小科。他说他在北京三里屯唱歌,如果我来了北京可以找他玩。我突然想到了他,不知道会不会是一个机会。

那时候年纪小,根本不知道这个社会上潜伏着多少危险。但万幸的是,小科并不是坏人。他听说我来了北京之后,就约我出来见面。他带我去天安门广场,带我去北海公园,带我去他驻唱的酒吧。

我们躺在旅馆的床上,我问他:“你有办法给我找来工作么?”他在旁边吸烟。我说:“不行就算了,我也就是问问。”他问我:“你来北京之前,为什么不先把工作的事情考虑清楚呢。”考虑清楚?那时候的我,那样的一种境地,我没有任何资格任何权力来给自己谋划一个考虑的条件。心里突然发酸,就当他是一个倾诉者吧,接着把我的经历都告诉了他。故事说完了,月光从窗户外面透进来,我看见他眼里闪着泪光:“妮妮,你放心,我来想办法。”

他问我会不会唱歌,我就随便唱了一首给他听。他很高兴:“不赖啊。只要稍微训练一下,应该能跟我一起去唱歌,虽说收入并不是很高,但要管你一个人穿衣吃饭还是足够了。”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也能够唱歌,听他这么一说,又是紧张又是高兴:“能成么?”他点头:“我去跟老板娘说说,就说你是我表妹。再说了,你条件也不差,他们又正好要招人,我觉得应该能成。”

一星期之后,我从我爸战友那儿搬出来了,去小科租的房子里住。

“你喜欢他么?”我没有办法从她的叙述中看出这感情的成分,我觉得这个问题是不可逃避的。

我经常问自己这个问题,我到底喜不喜欢他?他已经当我是他的女朋友了,但我……却一直把他当哥哥看待。你可能会问:“你把他当哥哥,你干嘛还和他上床?”我只能说……当时太年轻了,并不懂得什么才叫做“拒绝”。我来到北京,人生地不熟,工作也没有。他帮我,帮我找工作,帮我找住处,帮我拉下脸来去求酒吧老板娘,帮我找老师教我唱歌……他喜欢我。我把恋爱的关系当作是给他的回报,虽然,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对他有喜欢的意思……

但不管怎么样,我开始在酒吧唱歌了,和小科是一个场子。我很努力,趁着年轻拼了命地接活。在一个酒吧唱完之后,就转战到另外的酒吧。不为别的,我就想自食其力,趁早结束向家里要生活费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