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是睡不着啊。
躺在平静的月色下,身旁传来的轻声鼻息,让阿正紧张地红了脸。虽说不及同枕共榻而眠,但此时两人相距不过一个身位,对于一个不经人事的少年来说,这等景象还是极具冲击力的。
阿正悄悄站了起来,深深的吐息,想要平复下心情。脑海中的杂思,让此时的他有些晕眩。
微风拂过脸颊,阿正偶然地顺着风吹的方向看去,那里是笔直的岩壁,而在那岩壁上,似有点点微光,在银白的月光下流动。
“那里,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
这么想着的阿正,向着光发出的方向走去。走到近处才仔细看清,那是崖壁上刻着的几行字,不知为何在夜里反射着月光,散发出淡淡的光亮。
“平日这个时辰,我早已休息,怪不得没有发现这崖壁上还刻着几行字……不过,这字刻在高处,我要如何才能看得清呢?”
阿正仔细琢磨着,看着身边的一颗大树,便想着爬树上去。
身后传来簌簌的风声,阿正还未回头,却看见一个人影已越过自己身前,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轻松地上了树梢。
阿正定睛一看,原来是不知何时醒来的越清裳,此时正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得意地望着自己笑。
“好厉害的轻功!”阿正在心里感叹。内心突然涌起一股不服输的劲儿,他运足了气,便往树上跑去。
只是事与愿违,还不到树的一半,阿正便脚下一滑,坠下树去,面朝地扎实地摔了个狗啃泥。再看越清裳,此时的她表情怪异,手捂着嘴鼓着腮帮,就是一副憋笑快憋坏了的模样。
虽然十分尴尬,阿正还是拍拍屁股的灰又站起来,四处张望好的落脚点,想再次轻身上树。越清裳看着树下有些墨迹的阿正,忍不住地“哎呀”一声,翻身便悄无声息地落了地,一手提了少年的胳膊,气沉下盘,稍一用力,还不及阿正要说些什么,两人便已站在了树枝之上。
感受着这陡然变化的阿正,勉强稳住自己的平衡,涔涔冷汗,从身后流下。手臂上还有方才越清裳抓着自己的触感,阿正的心里免不了的一阵悸动。
而看着此时有些得意的越清裳,阿正忍不住小声嘀咕道:“急什么,又不是上不来……”然而话一出口,阿正便感到后悔,因为下一秒,越清裳的目光便变得锐利了起来。他只觉得屁股上传来一股大力,自己便失去了平衡,失足往地上坠去。
女人真不好惹啊。
不知为何,只是一瞬,看着地面越来越近的阿正平静地有了这个奇怪的想法。
一番折腾后,两人终于一齐上了树梢,看清了岩壁上的字迹。
难觅芳踪,
已觉劳倦,
奈何覆情难收,
越千山,
涉万水,
亲言爱语,
耳畔犹绕。
韶华白首,
瘦骨销形,
酒醒魂归何处,
念往昔,
忆卿柔,
山不再高,
水不复流。
字迹可辨,却不甚清晰,显然是久经岁月。几行文字的最后,是同样刻下的“博雅”二字,却不知其彰明了什么。
两人默默地看完,越清裳先行发了话:“呐,阿正,你怎么看?”
从小掌柜师父便教了阿正读书写字。在正德药铺时,平日除了帮掌柜师父打打下手,阿正倒也挺喜欢看些杂书,练练书法,虽未浸淫其中,却也不至于一窍不通。
“这几句文章,好像讲的是一个男子于一个女子的爱慕之情。只是这文章意境悲戚,写下这些的这位前辈于情爱之途,怕是经受了不小的痛苦磨难……”阿正认真地说道。
越清裳轻轻地颔首,面带些笑意说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懂的还算是不少。”
“唉,”阿正在心里默默叹气,“看来先前是被越师姐当成白丁了啊。”
越清裳接着说:“这短文前段的意思,无非是指这位前辈在寻找爱人。后段这句酒醒魂归何处,却直接点明了爱人已故,那寻觅之途其实也是做无用功的虚幻之途了。”
“寻觅到白头的东西,早就是梦幻泡影吗……”阿正喃喃。
越清裳点头称是:“依落款来看,这位前辈的姓名便是这“博雅”了。博学致雅,虽未听说过这人的名号,但依照眼前的情况,应当是位了不得的人物了……”
“清……越师姐,这了不得要从何说起啊。”阿正有些不解。
越清裳白了阿正一眼:“笨,连这都看不出来么。我问你,你看这字迹作何感受?”
阿正仔细端详了片刻说道:“就以我的浅知看来,这字迹俊逸洒脱,含筋带骨。这位博雅前辈定是深谙书写之道。只是…..”
“你是想说,只是章法稍显凌乱,美中不足是吗?”越清裳接话。
阿正挠了挠脑袋:“啊,也未必是这位前辈不懂章法。可能是刻字之人的失误吧,毕竟这岩壁又高又陡的。”
越清裳摇了摇头,随即叹了口气:“阿正,你没懂得我的意思。”
“这字,并非是有人提前写好再篆刻上去的。而是一开始,作诗之人便直接题诗其上。也就是说,这崖壁上的石刻,是这位博雅前辈的即兴之作。”
听闻此言,再看看石壁上的文字,阿正明白了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
“这字迹不仅如你所说。其笔意之连贯,自上而下,一气呵成。这稍显凌乱的章法,其实更凸显了写下这些句子前辈那哀切的心境。将内心的忧愁与思念借着武学和书法的力量散发开来,这才是这石壁书的真身。
而之所以说到这位前辈了不得,是因为其不仅书法境界高深,武学造诣更是高不可攀。无论是使判官笔,还是使得长剑短剑,要在如此高耸的崖壁上一气刻下这般的数十个字。算在当世,其无论是内功外功还是轻功,怕都是绝顶高手之境。”
越清裳如此解释道。
而阿正,方才猛然想起过去掌柜师父教与他的书法之道,加之越清裳的一番言语。眼前的几行大字,立刻变得玄奥起来。
越清裳抬手,依照着石壁上的字迹慢慢临摹,过了半晌,有些惋惜地说道:“这样的石刻,着实可以媲美一本高深的武功秘籍。只可惜,我于书画入武一途,实在修为尚浅。早知道当初,就好好跟着袁叔练字了……”
“呐,阿正……”她转头看向一旁的阿正,却看见此时的阿正,正一动不动着魔般地看着石壁上的字迹,一只手则在一旁不知比划着什么。
这小子,是走火入魔了,还是在故弄玄虚啊。越清裳一手拍了阿正的肩膀,阿正猛地回过神来,不知所措地看着越清裳。
看到阿正这番情态,越清裳又是忍不住的掩面而笑。
而这回的阿正没有像之前那般尴尬脸红。因为就在刚才,看着石壁上文字的轨迹,映入他脑海的,竟是初入玄天时夜晚那古怪黑衣人杂乱无章的剑术。也便像那时一般,看着那样的画面,阿正的手,便不由自主地模仿起那人的剑技。而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就连阿正本人,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一丝不安与紧张,此刻一点点漫上少年的心头。
“定是这两日练功太累,又出现幻觉了吧。”阿正自我安慰道。
而一旁的越清裳,似乎并没有在意刚才阿正的异常,只是自言自语的喃喃:“不过,为何这前辈的字迹会在月夜中发光呢?”
不久前,被阿正轻声响动吵醒的她,正也是注意到了石壁上淡淡的光辉,才会好奇的起来察看。
“是玉,”这时一旁的阿正发现了什么,突然说道,“师姐,我方才仔细看了看,这石壁中似是包裹了一块大玉。博雅前辈应是恰巧在刻字时,选中了这块包着璞玉的区域。兵刃划开了石衣,其中的玉便显露出来,如此便能在月光的照映下,反射出这微光。”
越清裳轻点树枝,飞身触摸那字迹。
“还真是如此!”她恍然大悟,随即小声惊呼。
一脚蹬了石壁,她又轻轻落回树枝,重重拍了下阿正的手臂:“哎呀,你小子还挺聪明的嘛!”
“彼此彼此,越师姐方才于书法武学的理解,才是教师弟叹为观之呢…..”此时的阿正突然起了玩心,便如此“谦虚”地开始回应。
他带着笑意看向越清裳,然视线还不及对方双眼,嘴中的话也没说完,便只觉腿上一股柔劲传来。带着一个还未听完的“屁”字,阿正又一次,从树上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