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又或许是出离了理智的愤怒,此时的阿正,瘦小的身躯不住地颤抖,嘴边再想一句“陈冲我要让你碎尸万段”,突然间就说不出来了。
陈冲到底能对他做出什么事来,阿正不知道。但白老就这么死了,对方下手没有一丝留情。此时站在他眼前的陈冲,便如嗜血盗匪般无异,而自己便如板上鱼肉,只能任其宰割。
陈冲命瘦高弟子取出了扎进白马头上的碎骨钉,上面沾染的丝丝血痕,另阿正触目惊心。陈冲将钉头朝着阿正,高声喝道:“小兔崽子,你若再不叫爷爷,这钉子,便是在你脑子里了!”
有泪光在阿正的眼角闪烁,这声爷爷他是无论如何叫不出来的,他惧怕死亡,但不代表他没有作为一个雄性的尊严。掌柜师父教导过他,人有时不得不低头,但不可以没有尊严的最后界线。与其失去底线变成行尸走肉,不如痛痛快快地去转世轮回。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此时竟也被激起了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豪情,他咬了咬牙,因害怕瘫软的身体竟也有了一丝力量。阿正暗用内劲,企图挣脱束缚,脸色因为用力而憋得通红。越来越紧崩的绳索箍得他全身疼痛,一道道血丝布上双眼。困兽犹斗,况人乎?
陈冲见他如此顽固,内心的愤恨愈发高涨。平日里对白斩唯唯诺诺,内心的郁结越积越深,这时又出来一个越卿裳,在教中这么多弟子前令他大失颜面。此时此刻,他已将那日在校场所受屈辱全都转嫁到阿正身上。
这时的陈冲恶向胆边生,一指点了阿正的哑穴,接着便是大手一甩。一阵剧痛传来,阿正结结实实地挨上了一个巴掌,疼得汗水涔涔而下。
陈冲吩咐那个瘦高弟子过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那人露出有些惊恐的神色,但看到陈冲一脸的煞气,便不自觉地畏缩了起来。他看了一眼阿正,眼中透露出意欲不明的神色,便匆匆向林子的另一方离开。
阿正心中的不详终于被放到最大,陈冲今日定不会放过自己。此人睚眦必报的脾性,又有这般嗜血的行径,这会将人支开,自己怕是凶多吉少。
陈冲走到阿正眼前,冷笑一声,随即便收起笑容。掌中藏钉,一掌便击向阿正的额头。
阿正脑中一片空白,本能地闭上双眼,耳边嗡嗡作响。这时,突兀的怪异声音响起,耳畔吹过一阵微风,阿正以为那是钉子扎入自己头骨的声响,但竟没有感觉到想象中的疼痛。
自己确实还有意识存在,阿正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漆黑,画面由近及远。阿正这才看清,横在自己眼前的,竟是自己先前被收缴的木剑。
适时,残阳如血,映在阿正眼里的,不是暴戾阴狠的陈冲,而是一抹如残阳般暗红色的背影。
陈冲的手掌摁在木剑上,掌中的透骨钉已深入剑面数寸,然剑突然一转,剑面转为剑刃,陈冲只觉一股强悍的内劲从掌心传来,一阵剧痛便从手上传来。他连忙收手,反退数十步,一滴滴鲜血,竟从他的掌中滴下。
此时此刻,要说陈冲是世上最倒霉的人也不为过。对他来说,阿正只是随手可捏死的一只蚂蚁,可当他每次要踩向那只蝼蚁时,总是踏出一脚的尖刺。
此时的阿正有些恍惚,绷紧的心弦突然松下,瘦小的身躯开始止不住地颤抖。眼前模糊的身影,此时便如天神下凡,唯一突兀的,是那人空荡荡的左臂衣袖,正随着夕时的凉风飞舞。阿正突然想到了说书人口中说的盖世大侠,今时今日,自己究竟是遇见了。
陈冲紧盯着如鬼魅般出现的那人,一身暗红布衣,面部被一部可怖的魍魉面具遮挡,中长的黑发凌乱,右手持木剑,方才那枚透骨钉,还深深扎在剑中。而令他感到不安的,是那人空荡荡的臂管,与浑身散发的杀气。这令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死去之人。
而陈冲向来是不信鬼神的,他略作沉吟,猛然想起江湖上那个人人谈之色变的组织“地府”。他年幼之时,正是地府大乱江湖之时。那时的他只是流落顺天府的市井小贼,只是常听人提起,行走江湖,若是遇见脸戴鬼面之人,定要退避三舍。不然便真要堕入十八层地狱,受尽百般折磨而死。
只是数月后,这个恐怖的组织便因为千丝万缕的原因绝迹于江湖,其中秘辛他便不得而知。只听后来玄天教的长老简单地说起,那时,江湖上有数个名门大派因其陨落,足可见该教的可怕。
此刻对方来者不善,陈冲不禁打了个寒颤,心里度量着自己是否能与之一搏。那人的内力修为远高于陈冲,但毕竟失了一条手臂,若攻其弱侧,凭自己的剑术修为,未必便不是他的对手。
“有金老鬼的暗器,却全不使他的流光十三变。使得花雪娘子的花雪鬼掌,内功却又是玄天教的中正内劲。身为玄天教的弟子,却又在此要残杀自家师弟,你这人,还真是有趣得紧啊。”那“鬼神”突然发话,声音又沉又哑,显然是用内力改了音调。
陈冲露出疑惑的神色,但随即强装镇定,大声说道:“请教阁下名讳,为何要干涉本教之事?”
那人将木剑往土里一插,拿手抖了抖左臂袖管上的落灰,说道:“人不人,鬼不鬼,哪有什么名讳。而且,恕我直言,”那人目光突然锁定陈冲,“你这小子又凭什么知道我的名讳?”
陈冲闻言,脸上青红不定,但依然大声说道:“阁下还请自重,此处是玄天教地界,阁下言行若辱及教门,怕是对自身不利。”
那人没有说话,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杀气大盛,一脚提起地上的木剑,便如一头猎豹般弹射而出。陈冲见状,急忙提剑与之相抗。
只见“鬼面”挥剑横劈陈冲,陈冲执剑防御。然木剑剑刃与钢剑剑刃相交之时,两者便像调换了属性。陈冲手中的长剑脱手飞出,“鬼面”顺势一个转身,调转木剑,掷剑而出。
剑柄击中陈冲胸口,陈冲便如断线风筝飞出又落下。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阿正吃惊地睁大了双眼,一切发生地太过突然。一招缴械,两招制敌,这等功力,怕是胜过了越师姐,说是与元隐相当,也不为过。
陈冲倒在地上翻滚着,痛苦万分,方才一击,怕是震动了自己的心脉。隐约看见“鬼面”走向自己,而杀气不减。他心中的恐惧再也压制不住,他不住地求饶,用颤抖地声音求对方放过自己。
而那人似乎渐渐冷静了下来,而后冲天杀气再起,厉声说道:“陈冲,那日陷害我的人,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