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越来越近。
黑暗的树丛里影影绰绰地只能看到块块林立的墓碑
林穗儿再也跑不动了,一个踉跄狠狠地摔在泥土里,右脚的鞋子绊在了卷出土壤的树根上,她努力地挪动到一块墓碑前坐下,不顾腿上的伤势,只是看着手里的那个东西怔怔发呆。
为什么要跑,她也不知道,甚至不能确定是否真的有人在追她,眼前的这些林林总总的墓碑突然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林穗儿扫视周围,突然想到了什么而收紧了手心的力度,“嘶~”手心一阵吃痛。她低下头开始审视手心攥着的东西。
马蹄声渐渐缓和下来,却也是越发清晰,
是的,这不是幻觉,他来了,他来了。林穗儿知道,她只有一个机会,即使这已然是个死局。
早晨的空气总是格外的清爽,林中的鸟儿纷纷早起觅食,又不时警惕地地望着北边的方向,从那里传来隐隐的马蹄声。远处有一男一女并肩骑在马上,正从林中缓缓走来。
女的一裘青衣大约十六七岁的模样,体型修长,鹅蛋型的小脸白白嫩嫩的,一双水灵的眸子暖得醉人心神,眉宇间却又透出一股子英气。男人看起来已有二十出头,身姿英挺,着一身白袍,腰间环一条墨绿色的腰带,下巴内侧有着一道若隐若现的疤痕,却也挡不住脸颊俊美的弧度和挺拔的鼻梁夺人眼球,深棕色的瞳孔带着一种邪气,而笑着的时候,那种邪气又会被一脸的痞相所掩盖,荡然无存。
“你的马又营养不良了么?”苏离骑着“破晓”不耐烦地抽着江元岚的马屁股,破晓似乎也一路上不时瞪下江元岚,自从认识了这个男人,它再也没有感受过汗血宝马风驰电掣的自豪感,马蹄上神匠充和亲自打造的四块精铁似乎都要因为慢吞吞的行进速度而发霉生锈了,这一切都是拜那个不到四尺的短腿马所赐。
江元岚心疼地摸了摸小灰的马屁股,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小灰是伊犁马,本来就小,他虽然没有破晓跑得快,但是以后你就慢慢明白他的好了。”
苏离翻了个白眼:“真是什么主人什么马,我先去前面看看。”破晓仿佛早已迫不及待,一个箭步飞驰而去。
江元岚苦笑:“还是那个急性子。”
苏离挥动着狗尾草,百无聊赖地坐在湖边,一边喃喃:“这家伙怎么还没到,难不成又被哪个美人给勾走了?”想到这里就不由得握紧了缠在手腕上的天蚕丝咬牙道:“迟早把你这个色狼……”
“这条路这么荒僻,要不是有您这位女侠傍身我还真不敢自己走,现在要是窜出来个美女那可指不定是女人还是女鬼呢,我哪敢跟着走啊。”
“你才不在乎是女人还是女鬼呢,肯定是乐不颠颠地跟着,你不是天天念叨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么。”
“那也得是牡丹啊,别是你这种带刺的月季花,那可不行。”
“滚!”苏离把手中的狗尾草甩向江元岚,没控制住手中的一小丝劲风,在江元岚脸上留下一道红色的印子热辣辣的疼,苏离一惊,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然而他并没有生气,只是浅浅一笑,脸凑了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所以,你真的想做牡丹?”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苏离被他看得六神无主,脸上顿时红了起来,像着了火一样,她忙别过头去,不再看那双棕色的眸子。
“什……什么牡丹,听不懂你说什么。”
“哈哈哈哈。”江元岚大笑起来:“现在我们脸都是红的,哎扯平了扯平了。”
苏离握紧了小拳头,狠狠地瞪着他。
江元岚瞬间住嘴,因为他知道这动作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看着坐在树旁一脸生无可恋的江元岚,苏离决定去帮他打点水敷敷脸,顺便补给一下以后的饮用水。
湖边芦苇长得郁郁葱葱,破晓用嘴巴拨开了一个水道,正和小灰喝得起兴,苏离抚摸着它的头,忽然发觉它鼻子上好像挂着什么长长的东西,她拨弄下来拿在手里,是一节枯掉的芦苇杆,缠着一簇簇丝状物,她不觉一惊。
这是……头发?!
苏离环视空旷的四周,静无一人,这不像是偶尔掉落的头发,是整把整把脱落的。
她突然有些害怕,又不敢去证实自己的猜测。
难道这荒山野岭真的是有女鬼么?
她转身想走,突然觉得脚上缠到了什么东西。
她拼命想要挣脱,那东西却越缠越紧,仿佛要把她硬生生拉进湖里才肯罢休,苏离把真气聚在踝间,一个猛力挣脱了那缠绕的东西,就在那一瞬间,从湖底蹭一下冒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女人惨白的脸。
“唔…”苏离的惊叫声只觉压在嘴边却吐不出,脸部肌肉制不住地痉挛,她头皮一阵发麻,眼前猛然一黑
。
“离儿……喂……离儿,你怎么了。”江元岚晃着被吓得花容失色的苏离,“一个女尸也能把你吓成这样,堂堂金翎们大小姐,这传出去,你爹面子往哪搁啊。”
“女尸?”苏离缓过神来,扫视周围,好像是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对啊,不然你以为呢?”
“好啦好啦,是我的错,不该说什么女鬼男鬼的,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听到江元岚的声音突然这么温柔,她才发现自己还倒在他怀里,不正经的江举人可是很少这么温柔地跟她说话,让她突然有种幻觉,自己也是路边被他搭讪的美人路人甲。
想到这里,又是一阵莫名的怒火窜上心头,她挣了一下坐起身,拍打了一下粘在青衣上的尘土,站了起来。
“要你管,跟你没关系,少来自作多情。”
这边碰了一鼻子灰,也只好悻悻然去找点其他的事情干。江元岚用马鞭勾住湖里的尸体,小心翼翼地往岸上拉。
“估计是芦苇根压着她浮不上来,你刚才被芦苇丛缠到脚,又用力一拔,就给这东西拔上来了。”
他蹲下来,开始端详这具尸体,这是一个大概十几岁的姑娘,虽然脸又青又浮肿,但看得出生前应该也是一个美人胚子,因为泡水的缘故,发髻已经散乱,几根价格不菲的簪子在头上凌乱地挂着,衣衫华丽却不是丝绸之类的上等货色。腰间用细纱代替腰带,轻轻一系又轻盈又柔美。奇怪的是这女人的表情,有说不出的怪异,一半是痛苦狰狞,一半却是笑着。还有那紧握的右手,也许因为已经有了尸僵,他用了好大力气才掰开。
“好家伙,握得真是够紧的。”
“马……又……这什么?口?”他看到了女人手中紧握的一块石头,上面模模糊糊地刻着奇怪的字。
“有意思。”他食指在下巴上来回摩挲,现在他已经看清晰,那块石头上写的是马文山三个字。不仅如此,她的手心里还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刻上了一个短短的十字,竖的那条线特别短,又像一个叉,又像是不小心划到的,江元岚一时之间也看不懂她想表达什么,就把那块小石头拿在手里把玩了会,开始盯着它发呆。
“你是来完成你答应我的事的,找到凤鸣佩我们就两清了,别在路上耽误太多时间了大神探,这世界上多得是死人,并不是每个都是案子。”苏离站在一旁,嘴上说着不悦的话,心里还是对这样一个美人的离世感到惋惜。
“她是中毒死的,你不好奇么?说不定是青竹门的人呢?”他拿着石头看了一下“对了,你可以问问你父亲,青竹门有没有叫马文山的。”
青竹门……听到这三个字,苏离脸色突然沉了下来。“青竹门不会用这么粗糙简陋的毒药,而且如果是他们。你觉得你现在还能活着站在这么”
“还有。”她卷起袖子,露出的胳膊上赫然有一道还未完全愈合的疤痕,疤痕很深,在她白净的小臂上更是分外显眼,让人看了极为不舒服。“这是你上次管闲事的代价,你都忘了么?”
江元岚沉默了片刻,轻轻把她卷起的袖子放了下去。
“走吧。”
苏离也不接话,一个翻身上马,握紧了手中的缰绳,青竹门……这个名字一出,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黑暗的甬道,只有一束光从尽头照过来的甬道,地上,墙上,亲人的身上,还有……她自己的身上,都是血,全都是血的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