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见鬼了!
才放下空杯子转身离开,就看到意想不到的人喘着气站在凉茶铺的门外。
或者是因为他这一刻的表情实在是太错愕了,所以才会让她认为他认出了她。
“希!好久不见……”
立体丰润的唇瓣,旋即弯出了可爱的弧度,就连那双藏在笨拙黑框眼镜后的丹凤眼,也泛起了明亮的光泽。
不过,回答黄熙康的,却是希二话不说地擦肩而过。
身后没有传来脚步声,希不禁撇出了一抹冷淡的笑容。
可就在这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用力地深呼吸,扯开喉咙就叫:“老公,你不要丢下我,呜哇哇……”
那声音……
头皮莫名地阵阵发麻,僵硬地转过身去,吃惊地瞪着边假哭边跑过来的她,除了石化原地,他还是石化原地。
她那哭声,可真是学得有模有样的,一直用手捂着大半边的脸,拼命地拉着他的衣角,害得渐渐地围来了人群的指点。
“这么个大块头,竟然欺负个小女人,是不是男人啊……”
“就说大块头没本心……”
如此这般,淅沥哗啦地,指责他的言语箭般射来。
垮下脸,他伸手就拉着她扯住他衣服的手,匆匆地跑出人群。
还好车就停在对面街角的停车场,把她塞入副座,他绕回驾驶座,发动引擎,红色的跑车怒吼一声,非窜到马路上。
她似乎没料到他会在拥挤的马路上飙车,吓得连忙扶死头顶的扶手,脸色全然发青。
“把安全带给系上。”他冷冷地交代着。
“喔……呜!”
“又怎么了!”
他分心地瞪了她一眼,却见她苦着一张脸。
“咬、咬到了舌头……那个,你能不能别开那么快?被交警抓到的话……”
“还可以更快。”
是的,他就是要跟她唱对台戏。
脚下狠狠一踩,车箭般地向前冲去,只听身边的她惊喘一声,张可口想说话又忍住,接着,传来了安全带的带扣与扣锁相撞的声音。
“喀、喀、喀”的好几次,还听到了她吃痛的低叫。
真是狼狈又笨拙!
就跟记忆中的她一般。
而他,却是大不一样了!
以前的希,与她一同长大小她两岁的希,根本不会坏心眼地看她出糗的,每次别人欺负她,都是他出头保护,再危险的时候,也是他挡在她的面前,不让她受任何一分的损伤——她认为,他们该是朋友的,虽然他一直很讨厌别人对他的好,认为任何的体贴和关心都是有相应的企图,但有些事情,即使不说出口也该知道的啊!例如,她把他视作亲人,视作亲弟弟这件事情。
所以,要她相信一切只因为父亲的委托,他们只是单纯的保护人和被保护人的关系,一旦那关系解除,他们就只能是陌生人,一切不复存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倒不如骗她说看了二十六个年头的太阳,其实是月亮!
而就像是应了她的想法,车速突然减慢了。
虽然不是一下子的减慢,是一点一点地不着痕迹,可是她还是察觉到了!
欢喜地扣好了安全带,她笑嘻嘻地转看他,纵然他此刻的侧脸还是冷冷的线条,不过并不影响她的心情,“希,你还是没变,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话音才落,却见他眉一挑。
目光飞快地转过来,只是简单的一眼,却害她的心不由地跳了跳。
好邪恶的目光!
心底隐隐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个所以然。
而就在这时,他开口:“你倒是变得蛮多的,怎么?以前的你,可不会恬不知耻地在大街上乱喊别人是老公,要是被你父亲大人听到了,不知道脸上的表情会是多么的有趣。”
突然听到希提起她的父亲,心里恍惚了一下,“那……那个……”
她知道她当时那样做的确是很不对,可眼看着他又要跑掉了,她自己又是铁铮铮的运动白痴绝对追不上,只好出了烂招,“抱歉嘛,看你又要跑掉了,所以一急,想起电视上都是那样演的,就……”
“你不是不看那种无聊的片子吗?”
他的打断,是显得那般的理所当然,害她更没有底气了,“那个……那个,人家以前不知道那个……就是电视剧啊、偶像剧的原来可以很有趣,以前,以前都没有时间去看……自然也……”发现他的嘴角像是撇了撇,知道他不打算再追究这件事情,她不禁舒了口气,正要问问他这两年都在干什么,近况如何之类之类的,突然,车身一个抽搐,箭也似的狂飙去。
她吓得几乎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然后,就当她想叫他慢点的时候,他又把车速减慢了下来。
是体贴还是?
惊慌失措的视线,瞄到刚好经过达到路标。
大大的“50”再在上面画一斜线……
黑线黑线!
是限速标记!
而他,唇角又撇了撇。
“怎么了?这边限速是多了些。”
果然是因为有摄像头会拍速罚款的关系,他才会放慢速度的!
并不是体贴啊……
这个发现,让人莫名地情绪低落,而他,见她不说话,只是整个人滑了下去,心里怪好笑的。
“不过,你希望来一场亡命飞车,我自然是不会拒绝你的。”
警觉地看着他勾起的唇角,眼角不经意地瞄到了高速公路的指示牌,她才要说不,他已经狠狠踩了油门,狂飙去了。
绝对不能让他继续乱来!
不管她多么欢喜遇到了他,这种玩命的速度还是不要为好!
可是,他突然伸手扭开了电台,DJ嘶声力竭地卖力热场,讨厌的RAP旋律严重地侵袭着她单薄可怜的耳膜,而就在这讨厌的环境里,她连一句反对也来不及开口,就被他的红色跑车带上了前往高速公路的方向。
她以为,希是个比她更内敛成熟又认真的人。
起码在记忆里,他一直是那样的,可为什么才数年没见,他就成了这样子?晕头转向地坐在他的车上,也不知道绕着同一个地方转了多少圈,她的脸苍白得吓人,却因为生气所以沉着脸。
分心地悄悄看过去,希沉了沉眼。
她这样的神情,说实在的,像极了在法庭上的时候。
黄熙康,相信在司法界没有谁会不知道这个名字。
身为“审判之父”的养女,从小就被送到美国去栽培长大的检察官,16岁上庭后就一直保有不败纪录,19岁归国,并在短短的几年间超过了其养父的两名亲生儿子在司法界的成就,年纪轻轻地就被一致看好,认为是其养父的唯一继承人。就连媒体也对她这位16岁就出道的天才检察官的事情十分关注,甚至还有人偷拍她在法庭上的短片,非法上传到互联网上,使得她的事情变得炙手可热,加上在司法界少有的靓丽冷艳妆容,那酷得不成话的目光,还有仿佛英国贵族般的浓郁贵族气质,使得她的风头一时无两,就连她惯用的那个牌子的化妆品,本来尚是名不见经传的家族经营生意,却一下子成了街知巷闻的名牌,年轻人们对她更是竞相仿效……
然而,就在两年前,有着大好前途的她突然消失了。
传闻,这都是因为她的不败神话屡屡被新晋的律师贺剑所破,但也有谣传声称这两人私底下交往甚密,甚至还有媒体拍摄到两人深夜在码头见面的照片……
不管如何,在不久后,她只留下一纸辞呈,便再无音信。
不过,这张辞呈被搁置了。
不管是检查部门或是执法部门,都在密切地寻找她的下落,希望她可以尽早回去,就连她那一向不怎么关心她的养父也托了好友去寻人,所以,他才会在偶然的机会下听到了她出走的消息。然而,如何料想,如黄熙康如此有能力有身价的人,会甘心地窝在一家小小的便利店里,洗褪铅华,在一间名不见经传的便利店里当一名默默无闻的小店员?
虽然明明没有精心描绘的妆容,没有漂亮高贵的衣服,或是那套见着了就觉得肃穆庄严的监察官制服,但味道却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瞄了瞄时间。
凌晨了。
于是,他把车驶入市区,放缓了速度。
“你住哪?”
他的问题,被她当作了耳边风。
沉默里,他拐了个方向,终于,把车停泊在她工作的便利店门外。
“希……”
见她又拿那双大得闪亮的眼睛看着自己,他沉默地别开了脸去,用手背托腮,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但他的漫不经心似乎没有打消她要把话说下去的兴致,“希,你前一阵子是不是有来过我们的便利店?”
他沉默。
这时,肩膀被她轻轻地摇了摇。
不禁想起过往的相处,每一回陪着她去补习班他就会独自坐在走廊的位置上睡觉,待她下课时,总会这样轻轻地摇摇他,把他叫醒。如果是冬天,还会特意去自动售卖机买两瓶热巧克力,一人一瓶暖着手暖着心地喝……
本来决议不理会她的心情不免动摇了一下,他冷淡地开口:“没有。”
“如果没有,你怎么会把车停在这里?”
“那是因为我看着你碍眼,想把你丢下。”
“那……那……三个月前,你有没有在一条暗巷里救过一个女的,却被人家咬了几口?”
对于她的锲而不舍,他的回答是打了个呵欠。
“希!”
“救人能赚几个钱?”
“希!”
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生气,他不禁撇了撇唇,睨过去,“你知道的,我做什么事情都为钱,即便没有钱,也要拿点什么便宜之类的,我就是那种不吃亏的个性。所以,救你的人有没有要你陪他过夜?如果没有,就不是我。”
那流气的语调使她意外地愣了愣,走下车去。
看着她僵直的背影顿在车门外,知道她那倔的性子一定是有话要说却咽不下气,他唇角撇了撇,直接发动了引擎。
车,发出一声怒吼。
她连忙转过来,但当看到车还好好地待在她的身后时,生气地咬了咬唇,深呼吸,换上从容冷静的表情,弯身,敲了敲车窗。
他没有立刻回应。
当着她的视线从容地点燃了杂牌香烟,放嘴里抽了好一会,才把车窗降下来。
浓烈的烟臭飞扑过来。
她不禁一阵咳嗽,但这样的狼狈并不影响她从容的冷静,他自然也知道她如今是戴着虚张声势的面具,不过,说实在的,如果他不知道,还有谁会知道呢?毕竟,她的童年,她的年少,她的豆蔻年华——除了婴孩时期,不管是哪个阶段,所有、所有都有他的参与其中。
是他,用他的双眼,看着她人在异乡,哭着哽咽着,却一擦眼泪就骄傲地抬起头继续接受她父亲的磨练,直到成为众人眼里不可多得的司法界奇才。
说起来好笑,这虚张声势的面具还是他陪着她练就的,如今,她却打算用回他的身上,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所以,降低了车窗后,他就倚靠着车窗,有一口没一口地吞云吐雾着,脚更是吊儿郎当地摇来晃去踩着拍子,或许是因为他肌肉发达力气也比寻常人大的关系,车身一阵接一阵地震动着,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希,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吗?”
他没有说话,就当是有苍蝇在耳边飞过。
他像什么样子,他自然知道,不就小痞子一名吗?再难听的,就是面目可憎的流氓相。
“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这回,是以长辈的身份说教?
手里的香烟一弹,他好笑地转过来,毫无畏惧地看着她那架势十足高高在上的表情,“收起你的虚张声势吧,你以为,我会吃你这一套?”
她脸色一窒,果然瞬间垮下了脸。
是的,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摆款,但这个任何人不包括他!
“希,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嘛!你混古惑了?”
“古惑?”他不禁用拇指擦了擦鼻头,“你果然看了不少奇怪的电影和电视。”
“我……”
明明她没有错的,可听到他这样说,想起过去那段有日没夜苦读律法学习口才的日子,脸羞红了,就好像做了亏心事一般,瞬间觉得自己在他的面前矮了一截。
而这个发现,也使得她放弃再站在这里跟他争论什么了。
因为,心态上输了,一切就输了。
“希,分开了这么多年,我们好不容易见到了面,不如你把联络的方式给我好不好?”
“我为什么要?”
他嘴一撇,直接把车窗升上去,孰料她见了,连忙伸手过来,“啪”的一声闷响,车窗玻璃把她的手给夹了个死死的。
他心里低咒,把车窗降了下来,正要开口说什么,孰料,她的包包里传出了一阵铃声。
撇唇别过脸去,在车窗的反光里看到了她一脸紧张地接听电话,还奇怪地转了个身。
真的很古怪!
就连说话的语调,也是支支吾吾的,声音轻了个八度。
好不容易结束通话,他转过头来,不耐烦地看着她,“快回家,我走了。”
“慢着!”
她的脸色跟刚才大不相同,透着粉红,绝对是跟方才的电话有关。
心不在焉的听着她再次展露犹如长辈般的关心,他突然狠狠地按了喇叭,夜的寂静,霎时被捅出了个娄子!
而她,吓得脸色苍白,就连便利店里正打着瞌睡的店员也猛地被惊醒。
“希?”
“不说了,我走了。”
“慢着,希!”
不理会她的叫唤,红色的跑车往前飙去。
倒后镜里,看着她的身影越缩越小,越缩越小……
回到公寓停车场,把车停好后,他跳坐在路边的石凳上。
夜的风,徐徐地,带着夏日的腻人,但到底还是感觉很舒服。
点燃香烟,他就在那里发着呆,路边偶有行人经过,不是下来买消夜的就是加班夜归的人。
打了个呵欠,正要回家,却在伸手去拉公寓大楼大铁门的时候遇到了另一双手。
一愣,冷眼转过去,对方刚好诧异地抬起头来。
沉默。
“到底要不要上去啊你们?”
夜归的老汉口吐着臭臭的酒气,伸手就要把人推开。
他见了,几乎是反射地,连忙把身边的家伙一拉,带到身后去。
“嘭!”
铁门被老汉摔上。
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他转过身去,心情十分不好地瞪着正以一种惊疑不定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人。
黄熙康,这家伙居然……
“你住在这里?”
下意识地摸出了香烟,才要点燃,居然就被她“啪”地打掉在地上,他愣了愣,没好气地看着她,却见她自己也是一愣,似乎很为自己刚刚所做的事情感到懊恼。
“你住在这里?”
或者是他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自在?
他转过身去,“嘭”的一声,整个人靠在铁门边上。
“嗯。”
她的回答,让他有点脑袋发涨。
“你在这里住多久了?”
“两年。”
然后,沉默。
他在这里也是刚好住了两年,也就是说,他们就碰巧住在同一幢公寓楼里,却完全没有遇到过。
怪不得,刚刚就在这里附近遇到了她。
原来,并不是巧合。
终于,他笑了起来,“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住哪一层?”
边说边漫不经心地伸手去拉铁门。
“四楼。”
“嘭!”
铁门被用力地推了回去。
楼上,已经熟睡的人莫名被吵醒,不禁一阵破口大骂。
楼下,他嘴角抽筋地看着一脸无辜的她。
四楼是吧。
不好意思,他也是。
一梯两户啊……
老死不相往来,原来指的就是他们这种。
“希?”她的丹凤眼眨动着,美丽得几乎可以忽略掉脸上的雀斑,“难道,难道……难不成你也住在这里?”
真不是普通的迟钝!
“真的,你真的住这里……那个,你住哪一层?”
正开心着,见他径自走上楼梯,她连忙跟着跑进去,带上门,只来得及看到他转身的一刹。
“你等等我嘛……”
不知道为什么,爬着高高的楼梯,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兴奋,那种感觉,像是以前学校组织去郊游,同学们三五成堆讨论时一般,虽然,当时她因为课外还有检察官的培养课程不能参加活动,只能当个局外人。
终于,追上了他,在四楼。
可是,眼看着她气喘吁吁地跑来,他却当着她的面把门给开了,又摔上。
不过没关系,总算让她知道他住在哪里了,即使他不肯留下联络方式,想找他的时候去敲他的家门总行了吧?!
打定主意回过头去,掏出钥匙去开门,可……
轰……
脑袋似乎有什么炸开了。
他……
他……
他……
他就住在她的隔壁!
“嘭嘭嘭!”
敲门声在响。
“嘭嘭嘭!”
敲门声还在响。
“嘭嘭嘭!”
敲门声TNND一直在响!
捻掉手上的香烟,他踩着烦闷地步伐一把拉开了门,瞪着门外小脸通红通红的她,这家伙!
“你又怎么了!”
“行动电话的号码!”
向前摊平的手,还有认真得不得了的表情,让他不禁错觉回到了陪她复习的夜晚,她明明困得眼帘跟眼皮都要打架了,还是死活不肯睡觉的倔强。
唇角撇了撇,他闷声道:“不给就是不给,少烦了!”
说着就要关上门,但才关上,门外又传来了“嘭嘭嘭”的敲门声,每一下都叫人神经崩溃!
再一次拉开了门。
他的脸臭得不行,反向她摊开了掌心。
她侧头,满眼的问号。
“把你的行动电话拿来。”
她一听,得逞得像孤狸般地笑了起来,把自己的移动电话双手奉上。
一边输入自己的号码,他一边睨视她,这家伙,才出走个两年,到底沾染了多少叫他看不顺眼的恶习?
“为什么非要我电话号码不可?”
把行动电话塞给她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吐槽。
“给你电话呗,晚安!”
她的话,叫他愣了愣。
这种小女生的赖皮语调……
可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进了公寓,关上了门。
懊恼的感觉,袭上脑袋。
洗了澡,躺到床上,明明眼皮沉沉的,却忍不住一直把玩着行动电话。
一点,两点……
四点,五点……
这家伙!
红通通着一双眼,他气愤地翻坐了起来,看着外面已经吐白的天色。
他的移动电话屁都不放一个,那该死的女人,竟然敢耍他!
烦躁地起了床,瞪着一直一直睡在角落里的那团毛茸茸,他走过去,蹲下,忍不住拉起那家伙的大耳朵,“喂,你这老家伙,再不动的话就要老得走不动了,陪我去跑步!”
回答他的,是生气低沉的吼声,发自喉咙。
“走啦,我要去出汗,发泄发泄!”
见那团毛茸茸的东西动也不动,只是懒懒地甩了一甩尾巴,他懒得多费唇舌,自己换了衣服便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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