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斗夫(明秋)
楔子
褚府大小姐的闺房内,王媒婆朱唇红腮,脸上的表情只能用亢奋两字形容,一条大红手绢不停地甩啊甩,带动那堪比水桶的熊腰也随之左右摇摆不定,看得太师椅上坐着的黑衣女子一阵蹙眉。
“这朱家公子可是凤临城内人尽皆知的孝子,那人品自是不用多说,而且这朱公子啊还是文武双全,文能博古通今,诗词歌赋无不擅长,武能……”
“城北朱家那个?太丑,伤眼!”那个无盐男能看吗?出局!
“那……赵老爷的四公子可是城里公认的美男子,玉树临风,貌比潘安……”
“城南赵家老四?那个败家子你也敢提!”黑衣女子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她会笨到找个讨债鬼来烦死她吗?出局!
“那……那就城东乔府二公子,成熟稳重又生财有道……”
“太老!换一个。”那乔家老二都三十有六了,她家老头子也不过大他四岁而已。出局!
“那……城西孙府的小公子,年方二十,长得也是眉清目秀,能文能武而且持家有道……”这个总行了吧。
“这个……也不成。”黑衣女子思量了片刻,皱了皱眉道,语气中不乏惋惜。
“为、为什么?这孙梓公子又年轻又俊俏允文允武还是商界崛起的新贵,简直可说是完美无缺的人物,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褚小姐?”王媒婆涨红了一张原本就红得过火的圆脸,事关她王媒婆的名誉她一定要力争到底。
“这还用问,你刚才不也说了,他叫什么名来着?孙梓孙梓不就是孙子孙子,娶了他不是触本小姐霉头吗?”出局!
王媒婆踉跄地退了几步,然后突然一捶胸一跺脚,那神情颇有壮士断腕的悲壮。
“还有最后一个!城中莫府的莫离歌莫公子,名字美年纪轻,长得又丰神俊朗外号花见花开人见人爱,性情温和待人亲切,连续四年被选为凤临城中待嫁少女最理想之夫婿,家缠万贯而且还是城主的亲外甥,前途不可限量。褚小姐,这次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她王媒婆可是城里冰人界的泰山北斗啊,什么样的挑剔主儿没见过,到头来还不是促成了一桩又一桩的良缘美事,她就不信了,这褚家女霸王还能从鸡蛋里挑出什么骨头!
“不顺眼!”出局!
一个晴天霹雳下来王媒婆呆愣当场,下巴“哗”地拉到了胸口。什、什么?!这也算理由?!
第一章
褚芸跷着二郎腿,一脸郁闷地望着侍女依萍又一次送走深受打击的媒婆。奇怪了,这凤临城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怎么会连半个她瞧得上眼的男人也找不到呢?
“大小姐,凤临城内的媒婆都找遍了,还有一月的时间到哪儿去找一个您满意的姑爷啊?”侍女柔萍看着愁眉不展的主子忍不住也替她着急起来。先不谈找不找得到,光是要求男方入赘就已经是不太容易的事情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褚芸白了她一眼。真是,她已经够烦了,这丫头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大小姐,要是一个月里找不到姑爷,您就要嫁到龙游城去了。”
“知道了。”
“听说赫连家一贫如洗,全家都挤在一间破屋里!”
“知道了。”
“听说赫连家的伙食一年到头都没荤腥!”
“知道了!”
“听说赫连家的人个个都要下田干活!”柔萍似未注意到主子的包公脸,犹自细数着打探来的消息。
“妈的!”褚芸拍案而起,脸色铁青道,“这死老头是存心跟我过不去是不是?找谁不好竟然找这种破落户儿!把本小姐逼急了我买凶灭了他赫连全家,看他还怎么把我嫁过去!”
真是气死她了!也不知她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会摊上这种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竟会找女儿麻烦的老爹,在她还在娘胎时就把她卖了不算,还替她找了个穷得不能再穷的夫家。二十年之约未到人家都还没来催,这老头子居然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把她给嫁过去!
人人都知道,她褚芸这辈子最最痛恨的就是“穷”这个字,要她嫁给这种穷得丁当响的男人,两个字:做梦!
“可是,大小姐,要是赫连家在这时候被灭门老爷铁定知道是您搞的鬼,到时候您一样也得分家哦。”柔萍怯怯地望了眼正在盛怒中的主子,指出了症结所在。
此话一出,褚芸犹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顿时气焰全失。
柔萍说的也正是她的弱点所在。她十四岁接管了褚家的商行,五年来她把褚氏商行搞得有声有色,俨然成了凤临城里数一数二的商行,老头子要是让她分家那不是在拿刀活生生地割她的肉嘛!她怎能容许自己一手经营起来的商行被后院的几个白痴女人给败光?绝对不可以!
可是,不嫁就分,不分就嫁,无论是哪个选择都令她无法忍受!
“大小姐大小姐,大事不好了!大小姐!”依萍慌慌张张地跌撞进门,大概是跑得太急她不住地喘着气,连脚上的鞋也掉了一只。
褚芸一记爆栗毫不留情地敲在她头上,“本小姐早就大事不好了,用不着你唯恐别人不知地替我声张!如今还有什么比本小姐嫁给龙游城的破落户还要不好的!”她翻了个大白眼,冷笑道,“难不成姓赫连的那家破落户已经迫不及待地登门造访要求提前完婚了?”
依萍不可思议地眨眨眼,“大小姐,您真神了!您怎么会知道奴婢想要说的话?”
“什、什、什么?!”这回轮到褚芸不敢置信了。
“奴婢本来也不知道他们是谁,可听老爷左一句‘赫连兄’右一句‘赫连贤侄’,而且还说起婚期啊什么的,想来应该是赫连家的人八九不离十了。”
“大小姐,他们这会儿过来您想在一个月内找到个如意姑爷就更难了,这下真的大事不好了!”柔萍满脸的愁云惨雾比起主子亦不逊色。若大小姐嫁到赫连家她和依萍岂不也要陪嫁过去,呜呜呜,她不要嫁到那种穷乡僻壤啦,呜呜呜呜——
“其实……”依萍望着打击甚重的主子和姐妹,踌躇着是否该知无不言据实以告。
“其实什么?别吞吞吐吐的,快说啊,有什么还能比如今的情形更糟的!”褚芸简直想拿铁棒把她的嘴撬开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吊她的胃口!
“其实最糟的事情还不是这个。”被主子的凶神恶煞一吓,依萍哪还敢多想,立马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最糟的是奴婢刚才送走王媒婆的时候正巧被老爷他们瞧见了,老爷气极了,决定……决定近日就要把大小姐嫁过去以防万一……”
“什么?!这死老头偏要逼得我杀人弑父是不是?”咆哮已不足以形容褚大小姐的惊怒,如果此刻她手中有刀子她铁定二话不说冲到前厅去砍了那两个姓赫连的,顺带剁了她那个臭老爹的双手双脚,看那死老头还能不能指腹为婚、独断专行!
柔萍和依萍两人一人一边,极有默契地拖住已然陷入发狂边缘的主子,“大小姐,您别冲动,其实您想不嫁人不分家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她们跟在褚芸身边多年,深知主子的烈火脾气,一怒起来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此话一出,褚芸眼睛一亮,顿时安静下来,“有什么法子?快说!”
柔萍眼珠一转,神秘兮兮地笑起来,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感觉,“这办法就是让男方主动退婚。如此一来,大小姐既不用嫁人,责任在赫连家老爷也没有理由再要您分家嘛。哎呦——大小姐,您打我头做什么?”
“白痴!”褚芸冷笑道,“你们以为姓赫连的破落户肯轻易放弃褚府这块到手的肥肉?”
“大小姐,不肯轻易放弃不代表决不会放弃嘛。您平时不是把后院的几个夫人小姐她们都治得服服帖帖的吗,如今两个赫连家的人又怎么能难得住您呢!嘿嘿。”
基于对大小姐和自己的未来前途考虑,柔萍和依萍两丫头这会儿可是绞尽了脑汁地给主子出主意。
两只一样姿势的手分别吻上两个梳着相同牛角辫的脑袋同时发出啪啪两声同样清脆的巴掌声。
“啊,大小姐您干吗(又)打我?”
褚芸直笑得两眼放光,“好主意!”
柔萍依萍面面相觑,偷偷对眨了几下眼睛,心底暗暗松口气的同时又不免升起丝丝委屈。
大小姐她不高兴打高兴也打说错话打说对又打,她们已经不太聪明了耶,这样下去不是越来越笨了吗?到时候大小姐嫌她们笨又要打,呜呜呜,这到底何时是个头啊?
盈满的笑声不断从厅内逸出显示里头的人相谈正欢,褚芸厌恶地皱皱眉,吐了口气才抬脚跨进大厅,映入眼帘的一张张笑脸让她隐忍的怒气烧得越发炽烈。
“哎呀,芸儿呀你可总算来了,不是早让依萍通知你了吗,怎么这会儿才到?你赫连伯伯和贤人哥哥可等了你好久了。”迎上来的是三夫人褚俞氏—— 一个三十上下的********,体态妖娆神情娇媚,这本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可惜厚重的面妆和满身的珠光宝气却反将她堆砌成了庸脂俗粉。
褚芸没看她一眼,径直越过她来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这一举动弄得三夫人一阵尴尬。座位上的褚远山面色一沉,但碍于赫连父子在场不好发作,只好暗暗瞪了女儿一眼示意她安分些。
“好了好了,人到了就好了。”褚远山旁坐的二夫人褚姜氏赶紧出来打圆场,她边牵回面色僵硬的三夫人边笑道:“三妹,你也别怪芸儿了,我看哪定是依萍那丫头办事不力误了时辰。哎,那些丫头奴才啊素来懒散成性,碰上褚家这样心慈手软的主儿才能容她们到如今,这要是在别家呀早给丢了包袱赶出去了。平日里也就算了,可今日府里来了贵客岂不失礼至极?”二夫人笑容一敛,眉目间顿时多了几分戾气,“我看哪非得揪出几个为首的好好教训一下,以儆效尤!”
褚芸岂会听不出她话中有话,柔萍依萍是自己的心腹,如今褚姜氏动不了她就想拿她身边的人下手。
她不怒反笑,“二夫人这句话说得极是,那些个好吃懒做的下人就是不打不成器。不过……说起来怎么不见二妹和三妹啊?”她状似惊讶地东张西望了一阵,“难不成又去凤朝凰了?唉,小姐不懂事奴才们就该好好劝阻,怎能任由她们胡来让外人瞧了笑话?哼,二夫人三夫人,看来你们下头的几个丫头奴才是该好好教训教训了!”
此话一出,褚远山和两夫人面上均一僵,脸色顿时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二丫头和三丫头最近迷上了戏班里的俊美戏子,两人天天往凤朝凰跑这是全府里都知道的事。
褚芸明知故提,既把矛头转回给了二夫人和三夫人又狠狠奚落了他们一番,还趁机暗示了赫连两父子的身份不过是外人而已。
紧张的气氛顷刻间濒临到极限,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硝烟味,赫连雄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几分,二夫人和三夫人眼神冰冷,褚远山更是气得脸色铁青。褚芸却面色如常地坐在原位,甚至还呷了口茶,跷起了二郎腿。
“噗嗤”一声笑,像拂进窗口的一阵清风将满室的紧张吹走驱散。座位上的赫连贤人一惊,在众人转望向他的目光下始觉自己失态,耳根子一红,赶忙起身拱手一阵乱拜,急道:“世叔世婶实在对不住,是贤人一时鲁莽竟做出这等有辱斯文之事,实在是羞愧,羞愧至极啊……”
褚芸眯了眯眼,这才开始打量起厅内的两个生人。若撇开“人不可貌相”这点不谈,褚芸第一眼见到赫连两父子的感觉就是强盗与书生的翻版。
赫连雄长得人如其名,且不说那把盖住他大半张脸的浓黑胡子,光是从他手背上聚生的汗毛就可以推测他身上的体毛是何等的浓密,整个儿就一头山上跑下来的黑熊!最可笑的就是这头黑熊下山时还抢了戏班里的衣服。
与他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儿子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长相,仿佛一见他这个人就能闻到一股书卷味,即使身着锦缎华服仍旧比较像一个书生而非少爷。当然,在褚芸看来这就是名副其实的穷酸相,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
更何况这位老兄名贤人,自古贤人多穷苦,穷酸相加上烂名字这让褚芸更加坚信了自己抗婚的行为是何其英明!
褚远山原本正欲发怒却被赫连贤人那一笑分了心,这会儿又见他说得诚惶诚恐倒不知所措起来。
褚府发家不过两代,原不是什么书香门第,也不似一般的大户人家那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再加上几个夫人女儿也都不是温柔娴静的主儿,隔三差五的就要给他来一出哭闹上吊的荒唐戏,几时见过一个小辈这么谦卑恭敬地在他面前道歉认错的?
这么想着褚远山竟感动得红了眼眶,也越发满意起这个一表人才的准女婿。快步上前扶起他,笑得热络异常,“好贤侄好贤侄,快快请起,可别折杀了你褚叔叔。原本今日是特意为贤兄与贤侄接风洗尘的,却不想……该要抱歉的是褚叔叔才对。哎,今儿是个大快人心的日子,不要为了一点小事坏了兴致,还是先尝尝褚叔叔替你们准备的接风宴吧。”
褚远山既然开了口大家也赶忙应声附和,一行人有说有笑移师内厅。
除了褚芸。
因为褚远山离开前的最后一个眼神,带着明明白白的警告加威胁——分家!
“芸丫头,来,多吃点菜,你太瘦了。”
一只熊掌夹了只肥嫩的鸡腿晃晃悠悠地伸到褚芸面前,褚大小姐冷眼望了望滴着肥油的鸡腿,又瞟了瞟那张笑得满脸横肉的熊脸,听着他用自以为熟络的口吻唤着自己的昵称,胃口瞬间倒尽。她抓着饭碗迅速往后一缩,眼中的嫌恶毫无掩饰。
那只鸡腿就那么悬在半空之中,任由那肥油一滴一滴地落在桌面上,赫连雄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
“哎——”随着一声痛呼响起,褚芸整个人突然向前一冲,手中饭碗“砰”地磕上桌面,仿佛接收到了暗号那只鸡腿应声一落,不偏不倚地掉在褚大小姐饭碗里。
褚远山洪亮的笑声也适时出来打圆场,“芸儿她这几日身子不适,大夫说不能多食油腻。不过,芸儿,既然是赫连伯伯替你夹的,吃一点也不碍事的嘛,你说是不是啊?呵呵呵……”
褚芸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一双冒着火光的黑眸却直直地射向对面抚须笑得天下太平的褚远山。死老头,竟然玩阴的!也不想想自己那双加高了四五厘米的鞋底有多厚就直接踢过来,想踢残她啊!
“哦,原来如此啊,哈哈哈……贤弟,不打紧的,既是如此就不要勉强芸丫头了,若是吃坏了肚子愚兄可真是惭愧了。”
“贤兄,这话小弟可不爱听,咱们兄弟谁跟谁啊,小弟的女儿便是贤兄的女儿,更何况咱们马上就要成亲家了,那便是亲上加亲,贤兄还如此见外——哎呀!”褚远山话没说完表情蓦地一变,混合着先前的笑容成了一张要笑不笑似哭非哭的怪脸。
“贤弟,你怎么了?你怎么看起来好像很……很不适?”赫连雄的话顿了顿,最终决定用“不适”两字代替“诡异”。还没等褚远山回话,二夫人和三夫人已经紧张兮兮地搁下碗筷,替他抚胸又拍背的。
“没事,贤兄不用担心,小弟只是……”他瞪了眼对面的女儿,“话说得太多了,牙疼。”哎,痛死了!这个不孝女,踩就踩了竟然还故意在他脚背上拧了好几下,想要他老命啊!
“贤弟真是鹣鲽情深啊。”赫连雄颇为感慨,贤人的娘死得早,十几年来他一手拉拔儿子们长大未曾续娶,故今日见到褚远山夫妇三人不禁勾起了他对亡妻的思念之情。
这本是赫连雄的一时感慨不想却惹恼了褚大小姐。只见她搁下碗筷,哼哼冷笑了一声,道:“赫连伯伯,你这话可错了。既是鹣鲽情深自然是用在夫与妻之间,可我娘已故多年,二夫人和三夫人虽名为夫人,实则不过是妾而已,又怎能称为——”
褚芸话未说完只觉桌下一阵疾风,三只不同尺寸的脚用着同样狠猛的力道袭向她的小腿,痛得她顷刻间脸色惨白,冷汗直冒。然她褚大小姐又岂是好欺负的主儿,当下反击回去,桌下的四条腿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一时间,饭桌上只听见褚家四人咿咿呀呀的闷哼声此起彼伏,让赫连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着实想不通不过是吃顿饭为何褚家人总喜欢一惊一乍地吓唬人。
突然,安安静静吃着饭的赫连公子也一下白了脸色,啊地叫了出来。
“贤人,你凑什么热闹?”
赫连贤人无辜地抬起头来,“孩儿脚疼。”
“怎么会脚疼,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不等赫连贤人回答褚远山就抢过话柄:“哎,赫连贤侄你怎么都不说话,可是菜色不合胃口?想吃什么尽管说,可别跟你褚叔叔客气啊,哈哈哈哈。”他豪气干云地拍拍赫连贤人,洪亮的笑声中他悄悄收回了伸错方向的脚。
赫连贤人立即会意,放下碗筷,慢条斯理地拿出手巾抹了抹嘴,配合着微笑道:“世叔不要误会,贤人不说话并非因为菜色不合胃口,而是古语有云‘食不言,寝不语’,此乃君子所为。贤人虽不才但也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这些先贤的教诲自是不能违背的。请世叔见谅。”
“好好好,贤侄果然是品德绝佳的真君子!呵呵呵……”褚远山嘴都快笑歪了,他简直对这个准女婿满意得不得了。如此样貌,如此品性,皆属上上之品,这么个好女婿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配芸儿那悍丫头,还是他们高攀了呢,“来来来,贤侄,多吃点菜,可别跟世叔客气啊。”
“世叔,这可使不得,所谓长幼有序、尊卑有别,贤人怎么能让世叔替小辈夹菜呢,应该是贤人替世叔夹菜才是。”“呵呵呵,赫连兄,得子何求,得子何求啊,呵呵呵……”瞧瞧,多么识大体多么有礼貌多么有教养啊,真是和她那个不孝女有天壤之别啊。
褚远山这会儿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听了一大堆的“古语有云”“先贤教诲”,褚芸只觉手上筷子一松,蛮有弹性的花枝丸在桌面上弹了几下之后,咚咚咚地滚到地上去了。这男人如果不是阿谀奉承,那就是迂腐得无药可救!
托赫连父子的福,这顿饭让她倒尽了胃口,吃不下去了。
“芸儿,赫连贤侄初到凤临城,你这几天就别去商行了,陪着赫连贤侄到处逛逛吧。”
“好。”
“嗯?”女儿的爽快大出褚远山的意料,他本已打算做久战的准备了,不想事情竟出乎他意料的顺利,“芸儿,你答应了?”
“答应了。”
褚远山更加迷糊了,“这么爽快?”
“难道爹你不满意?”
“呃,”褚远山一愣,本能地应道,“满意,当然满意。”只是不怎么放心。
“芸妹,那麻烦你了。”赫连贤人朝她微微一笑,温文又儒雅,只差没在脑门上贴上“正人君子”四个大字了。
褚芸撇了撇嘴,在心底翻了大白眼。
真是恶心透顶!
凤临城与龙游城相距不算很远,但是两城的风俗水土却有很大的差别。比起龙游城来,凤临城多河流,所以它的水陆交通、贸易往来频繁,水陆便捷的地方人口流动自然就多,这样的地方往往比较热闹。大街小巷什么样的人都有,有外地运货来的船员,有到城里游玩来的游客,有黑头发黑眼睛的中土人,也有高鼻子蓝眼睛的番邦人。
城东的栖凤街上,行人往来如织,街道的两边沿途摆着各式各样的小摊:卖小吃糕点的、卖胭脂水粉的、卖布偶泥人的、卖饰品挂件的,还有卖日常用品的,应有尽有。小贩们各自拉开嗓子吆喝叫喊着,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像是叫着劲儿般,谁也不肯在先声夺人这环节上败下阵来。
照理说在这样的氛围里想不高兴也是件困难的事,可偏偏褚大小姐从出门开始就黑着一张包公脸,兴趣缺缺。反观一旁的赫连贤人则是笑不离口,似乎对这种气氛十分享受,连话也变得多起来。
“芸妹,我瞧那里有个书画展,好热闹啊,咱们过去看看吧。”
“还不就是几幅破字几张破画吗,有什么好看的!”
“芸妹,那咱们去湖心亭赏景,也颇有趣味啊。”
“亭子里那么多人,挤都挤死了赏个屁景啊!”
“芸妹,不然咱们泛舟湖上,就不用跟人挤了。”
褚芸冷笑一声,“船钱你给啊?”
“……”赫连贤人顿时垂下了脸。
明明是穷鬼一个还硬要装阔绰学别人风花雪月,以为穿一套不知打哪偷来的华衣锦缎就真是公子少爷了?哼,要不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她才没那个鬼时间陪他瞎耗!
褚芸更加不屑地白了他一眼,回头想找柔萍和依萍却不见两人踪影。这两个死丫头,又死到哪去了?
“呦,我说三妹,你瞧瞧前头那个黑衣黑脸的人不就是咱家大姐吗?”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声,那声音像是被人捏住了喉咙发出来的,又尖又细,尾音部分还带了点微微的颤音。即使在热闹的街上,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可不是,在这凤临城里找遍了媒婆也嫁不出去的除了咱家大姐还有哪家姑娘能有这种气势,你说是不是啊,二姐?”另一个尖锐的女声立即附和道。
“哎,三妹,话可不能这么说。谁说大姐她嫁不出去了,人家未婚夫昨儿个不就大老远地从龙游城跑来了吗?就是边上那个穿蓝衣的那个,长得倒还挺俊的,可惜啊听说家里穷得一贫如洗哪!”
“啊,是吗?那大姐怎么肯嫁这种人啊?”
“没办法啊,听说是指腹为婚的。呵呵呵呵呵……”两人一搭一唱说得不亦乐乎,幸灾乐祸的语气存心是想弄得人尽皆知。
褚芸暗暗勾了勾嘴角,转过身。她故意带着赫连贤人往凤朝凰的方向走等的就是她们两个,总算来了!
眼前的两个少女不过十六七岁,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皆着绫罗绸缎,头上插满了各式金钗珠花,在阳光下发出异常炫目的光彩。真实的样貌被埋在胭脂水粉的城墙之下,看不出两人到底长得是美是丑,只觉得富贵逼人就是了。
“这是老头子的二女儿褚梦和三女儿褚湘。”褚芸主动介绍,怕他不明白她还特意用手比画了一下,“那个又高又胖的是褚梦,那个又矮又瘪的是褚湘。”
褚芸的嘲讽意味再明显不过,褚梦褚湘两姐妹霎时气红了脸,“褚芸,你什么意思?”
“方便理解。”褚芸讪笑道,“提醒你们注意表情不要太狰狞,小心脸上的粉开裂。”
“你——”两人气得想破口大骂,但又对她的后半句话有所顾忌,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脸。
“扑哧!”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受不了地笑了出来,这一笑像是打开了大坝的水闸,原本憋着的人也跟着笑出声来,有些人掩着唇笑得比较含蓄,有些人就干脆哈哈大笑起来,一时间只听到或长或短、或轻或响的笑声此起彼伏。
“小贱人,你也嚣张不了多久了,等你嫁到龙游城我看你还怎么嚣张!哼!”高胖的褚梦指着褚芸破口大骂,已经气得口不择言了。
话音刚落,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褚梦的圆脸被打偏到了一边。清晰的五指印很快浮现出来,高肿的面颊使得她一张包子脸显得越发水肿。
“啊——啊——啊——”打的是褚梦,矮瘦的褚湘却尖叫了起来。褚芸也不废话,反手又是一巴掌。
这下两人都尖叫起来:“啊——你、你、你竟然敢打我!”
褚芸冷笑道:“你们都敢骂本小姐了,本小姐为什么不敢打你们。”知道她不好惹还来惹她,真是学不乖!
“啊——你打我?你竟敢打我?!啊——你竟敢打我!我跟你拼了!”两人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尖叫着扑向褚芸。
“哎,两位姑娘有话好好说嘛,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呢?”赫连贤人突然出来挡在三人中间,试图化解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你算什么东西,本小姐的事你管不着!让开!”两人将他用力推开,可他马上又黏了过来。
“何苦呢?两位姑娘,请听小生一言,正所谓‘家和万事兴’、‘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海——’”
“滚开!”两人朝他狠狠一踹,痛得赫连贤人顿时抱脚直叫。
“小贱人,我们跟你拼了!”
“哼!”
褚芸刚想迎上去,右手忽然被人一抓。“快跑!”然后不由分说地就被赫连贤人强拉着撞开围观的人群跑了出去。
褚芸不知被他拉着跑了多久,她只知道等到他们再也跑不动地停下来时已经是在一片树林之中了。
两人拼命地喘着气。褚芸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跑过这么长的路,像只累瘫了的老狗般恨不得伸出舌头来喘气。“都怪你,跑什么跑啊窝囊死了,呼呼……本小姐难不成还怕她们?”可惜她大小姐累得动不了,否则绝对会一巴掌招呼过去。
“你们姐妹的关系,”他顿了顿,斟酌着该怎样用词,“那么糟糕吗?”
褚芸瞪着他,不说话。
赫连贤人脸一红,“我只是觉得能做兄弟姐妹是种缘分,应该珍惜才是,不要到了失去时才后悔莫及……”
“对你来说是种缘分,可对我来说是场噩梦。”她冷笑。她不过是把之前受过的全数奉还而已。
“你很难过吧,想哭就哭吧。”说着,他挺胸张开了双臂。
“你干什么?”褚芸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安慰你啊,你是我未过门的娘子嘛。”赫连贤人说得理所当然,忽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摇手连声道,“啊,芸妹,你、你别误会,我绝对不是想占你便宜,正所谓——”
“停!”褚芸一把抓起他的衣襟,制止他蓄势待发的长篇大论,激动道,“难道你不觉得我这样对自己的妹妹是个冷血无情、心狠手辣又恶毒的泼妇吗?”
赫连贤人吁了口气,充满包容地微微一笑,那模样像极了普度众生的菩萨,“芸妹,你是长姐,正所谓‘长姐如母’,你有责任教导妹妹学好向善。也许你的教育方式是严厉狠辣了一点,但令妹的言辞确实太过难听,你会生气也是人之常情。我又怎会因此将你想得如此不堪呢?”
啊?这好像和她预期的不同。褚芸一愣,又再接再厉道:“我告诉你,如果你娶了我我也会这么对你,不,我会用比你今天看到的更恶毒千倍万倍的手段对付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日夜不得安宁直到你忍受不了休了我,这样你也不在乎吗?”
赫连贤人居然伸手包住了她的拳头,“为了你,就算要我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一句话,将褚大小姐打入了无底深渊。这句情深意重的话听在褚芸耳中非但没有丝毫感动,还令她更加厌恶地皱起了眉,“你白痴啊!我跟你又不熟要你为我粉身碎骨做什么?”
赫连贤人被她粗鲁的吼骂吓了一跳,胆怯地往后缩了缩,却又在下一刻上前了一步,红着脸道:“芸妹,我们怎么会不熟呢,你我有婚约在身迟早是要成一家人的,我们……”
“那又怎样?”褚芸打断他的话,冷笑道,“有婚约又怎样?我就一定要嫁给你吗?这个婚约不过是个荒唐的笑话,你愿意锳这场浑水本小姐可不愿奉陪。”
赫连贤人的脸涨得通红,“可是咱们的婚约是既定的事实,自古这婚姻大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之圣贤莫不如是,也谱写出了张敞画眉、相敬如宾这些流传千古的佳话……”
褚芸的牙关咬了又咬,拳头紧了又紧,若非顾及今日之事的目击人太多她还真想直接掐死这个迂腐的穷鬼一了百了!
褚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松开拳头却发现手还被他抓着,“放手!”几乎是立刻的,她嫌恶地甩开他的手。
赫连贤人原本还在讲他的“千古佳话”,被她一吼顿时紧张起来,忙道:“啊,对不住,对不住,我只是情难自禁所以一时冲动就……芸妹,我对你都是发乎情止乎理的,你放心在还没成亲前我决不会对你做出什么非分之事,古语有云‘君子——’”
“闭嘴!”褚芸真想拿根针把他的嘴缝起来,看他还怎么整天“古语云”、“正所谓”的!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芸妹,你别生气。”赫连贤人忙捂住嘴,抬起手来才发现袖口处被勾出了个大洞,心疼得他摸着袖口絮叨了许久,直嚷着可惜可惜,看得褚芸又是一阵嫌恶。
褚芸不理他径自往前走,赫连贤人跟在她身后还在可惜着破相的袖子,没注意到前头忽然停下的身影,险些闪避不及直接撞上去,“芸妹,你为何突然停下来?你要停下来之前应该先告知我一声啊,万一……”
赫连贤人的喋喋不休停止在一记清脆的巴掌声中,赫连贤人眼中的惊愕与愤怒一闪而过,最终变成了一脸的无辜,“芸、芸妹,你……”
褚芸的眼神冷得像块千年寒冰,声音却火爆得像吞了几车的炮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碰上你这个扫把星准没好事!而本小姐竟然会被你牵着鼻子走,我早该在你用那双霉手碰我的时候就狠狠给你一巴掌!”
“芸妹,你……没事吧?”赫连贤人捂着被打红的额头,完全不明所以。
“没事吧?”褚芸一声冷笑,“从被你拉进这里的那一刻起我就大、事、不、好、了!”
“什么意思?”眼皮狂跳,一股不好的预感在赫连贤人心中成形。
“在凤临城郊有一片密林,因其地势复杂易入难出而人烟罕至,故而又被人称作‘迷林’。而我们如今非常‘有幸’能一睹其‘芳容’!”
“所、所以……”赫连贤人额头滑下一滴冷汗。
“所以,”褚大小姐极其灿烂地一笑,蓦地笑纹一敛,横眉怒目地吼道,“我们迷路了,白痴!”
穿梭在林间的夜风不时发出梭梭的声响,像一个个冤魂不散的暗夜幽灵徘徊不去,使得幽静的树林越发透露出一种诡异与阴森。如钩的银月下蓦然响起的一声乌鸦叫惊散了枝头栖息的鸟儿,也吓得树下的文弱书生一阵尖叫。褚芸停下脚步,用一种忍无可忍的眼神瞪向紧抓住自己肩膀的一双犹带颤抖的大手,咬牙道:“你——究——竟——是——不——是——男——人——啊——”哪有一个男人的胆子小成这样的??!
“我当然是啊。”赫连贤人拔高的嗓门在褚芸阴冷的瞪视下弱了声息,他缩缩肩膀,忍不住为他的男性尊严作最后一丝努力,“我只是……比较怕黑而已。”
昏暗的光线掩去了他说话时的表情,但光从肩膀上传来的颤抖褚芸就能试想出赫连贤人那张害怕怯懦的脸,褚芸一怔,旋即厌恶地皱紧眉,骂道:“有什么好怕的,一个大男人还怕黑你害不害臊啊!看见你这副没用的样子就恶心!放手!”
赫连贤人摇摇头,抖出了两个字:“……芸……妹……”也抖出了褚大小姐一身的鸡皮疙瘩。狠狠地拍掉他如水蛭般的大手,但下一瞬间又被他缠上来,如此反复了多次,褚芸最终举起了白布条,狠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继续向前。
只要快点走出这片该死的树林就能摆脱这个该死的男人了!
然而,褚芸的这个想法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之后彻底宣告失败。捡起地上摆放成特殊记号的石头,与之前一模一样的标记提醒着他们又一次绕回了原地,赫连贤人凑上前,盯着褚芸手上的石头瞧了好一会儿突然叫道:“啊,这不还是刚才的那几块石头么?这么说我们又绕回原地了?!”
褚芸泄愤似的将石头用力一扔,反手一巴掌就甩上他的脑袋瓜,“你还敢鬼叫,弄成这样还不都怪你!要不是你没事拉着我跑到这里来我们会迷路?要不是你怕黑磨磨蹭蹭的我们会到现在还这里绕圈子?”褚芸一把拎起他的衣襟,“都是你这个扫把星——”
“芸妹……”赫连贤人被她的气势逼退了几步,却不料脚下一空,惊愕间两人一鼓作气跌进了身后的土坑。
“你好重,还不快让开!”褚芸恼怒的声音中夹杂着吃力,她用力推开压在她肩膀上的男人。
“相信我,芸妹。我绝对不是故意不让开,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被褚芸推到了受伤处,他吸了一口气。
“你的手怎么了?”
“刚才摔下来时撞到了,现在完全动不了。”赫连贤人的话顿了一下,响起了轻微的笑声,“大概折了吧。”
坑里光线较之外面更加阴暗,即使他们两人相距咫尺也难以看清对方的表情,但是赫连贤人的笑声却能准确地传入褚芸耳中,她下意识地一掌拍过去,“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看来她是打他打上瘾了。
“你在害怕吗?”他忽然问道,在感觉到褚芸瞬间筑起得防备后,他补充了一句,“你的手冷得像冰。”
闻言,褚芸一使劲,也不管赫连贤人的手臂受没受伤把他从自己身上完全推开,摸索着站起来,“你算什么东西,本小姐的事你管不着!”两手悄悄在身体两侧捏成了拳头。她不怕黑,也不怕密闭的暗室,她早就不怕了!
赫连贤人又笑起来,相当愉悦的声音:“直到现在,我才敢肯定那两个母夜叉和你真的是姐妹,呵呵呵,连骂人的话也一字不差。”
“你——”褚芸隔着黑暗瞪他,仿佛能看到他脸上的笑。
一阵风掠过她的头顶,吹开了盖住坑顶的些许枝叶,银色的月光洒进坑内,照亮了局部,赫连贤人的笑容在月光下泛起了一层朦胧而莹润的光彩,像一颗闪烁的夜明珠直到这时才释放出它真正的美。
褚芸心下一悸,怔怔地看着移不开目光。为什么她觉得此刻的赫连贤人很不一样?一样的脸,一样的声音,可是那笑容里多了丝狡黠,眼神里多了些淘气,言语间又多了点轻佻,就完全不似之前的老实迂腐了。
“唉,芸妹,反正我受了伤也出不去,你快出去吧,别管我了。这个狩猎坑大概是以前遗留下来的,也不是很深,你应该可以爬上去的,你别管我了快走吧!”再回过神时赫连贤人的表情又变回了平时的憨傻,还带了点悲壮的自哀自怜。
“你……”之前不是还死扒着她不放吗,怎么这会儿又开始自暴自弃来了?褚芸愣了愣,不明他态度的转变,可转念一想,能摆脱这个大麻烦不正合她意,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随即冷哼一声:“无需你说我也会这么做,你以为本小姐会管你死活!”
褚芸扒着泥土往上爬,身手称不上矫健手脚却很是利索。她本就不是什么娇娇弱弱的大家闺秀,翻墙爬树的事小时候也没少干过,想要出这坑对她来说并非难事。
不一会儿的工夫褚芸便已经爬出土坑,她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灰尘,这时赫连贤人慷慨激昂的声音又从坑内传出:“芸妹,你快走吧别管我了,反正我也出不去了。古语说得好,‘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今日能让芸妹你安然脱身也算是值了。真的,芸妹,你别管我了!”接着一声哀怨至极的叹息从坑底幽幽地逸出,“唉,人各有命祸福旦夕,我命不好也认了,我不怕死,我只是、只是有一点点的怕黑而已……”
赫连贤人说了大半天坑外仍旧毫无反应,他撇撇嘴吐掉叼着的狗尾巴草。看来是走了,唉,真无情,虽说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但好歹也该表现几下犹豫和挣扎吧!心里这么抱怨,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其实,这样的结果也不错,卸下一切的感觉很轻松,有一种久违的自由,也许他早该做个逃兵。
然而天不遂人愿,从天而降的手打碎了他小小的奢望,他不禁火大地一抬头,对上了一张比他更暴躁的脸。
“你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伸手给我!”褚芸的脸色很臭,态度更恶劣。天知道她竟然无法硬下心肠弃他不顾,就像先前林中的妥协一样她做不到真正的绝情,仅因为他的一句“怕黑”。
她了解那种滋味,知道那种会把人逼疯的恐惧,像是缠绕在身上的荆棘藤条将人拖入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一点一点地蚕食着人的身心,那种毛骨悚然的寒意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赫连贤人盯着她的手看,像在探究什么奇特的东西,直到头顶传来褚大小姐的怒吼他才缓缓伸出那只未受伤的手,此刻他的脑子有些空白,只是照着褚芸的话去做。在两指相触的那一瞬间,一股细小的暖流不设防地渗进指尖触及的那一点,然后,他听到了自己蓦然加快的心跳声。
褚芸很快握住他的手,“你抓紧我,我拉你上来!”
“芸妹……”赫连贤人凝视着她背光的脸,面色复杂,“我看……还是算了吧……”
“你还在废话什么,抓紧了!”
“可是……芸妹……”
“闭嘴!再多说一句废话,本小姐就真的不管你了!”
“芸妹,你听我说……”
“闭嘴——”这声吼叫加上随之响起的尖叫成了寂静月色下最热闹的存在,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再没有任何声音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赫连贤人忍不住悠悠叹了口气,“我不是说算了吗,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拉得起我一个大男人呢?唉,你非要一意孤行,枉费了我的一番苦心。瞧吧,这会儿谁都出不去了。”他望着褚芸捂住的脚腕,又叹口气,“芸妹,你的脚还好吧?我瞧瞧。”
褚芸一手拍掉他的好意,扑过去狠狠掐住他的脖子,“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你这个瘟神扫把星害人精,谁碰上你谁倒霉!”她气得浑身颤抖,拒绝相信这种倒霉事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而她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心软,简直是蠢透了!
“咳咳咳咳……”赫连贤人的脸涨得通红,“芸妹,你等等咳咳,你听我说啊……”
“说你个头!之前就是因为你的那些鬼话我才落到如此境地,你怕黑关本小姐什么事啊?你折了手又与本小姐何干!我干吗要可怜你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碰上你是我倒了八辈子的霉!”
火光照亮了土坑也拉回了褚芸的理智,她抬头看到了顶上一圈黑漆漆的人头,听到了两个熟悉而异常激动的声音:“谢天谢地,大小姐、赫连公子终于找到你们了!”
终于获救的赫连贤人急急地喘了几口气,把刚才未完的话接下去:“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喊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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