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分四堂,天地玄黄。
池笑天为首的天影堂专司暗访一职,红袖作为天香楼的第一块招牌,同时又身属专司暗中收揽江湖情报一职的地影堂,玄影堂专司暗杀一职,专门处置那些为害武林,勾结东厂走狗的江湖败类,由堂主剑玄执掌,而落音则是这影子中最神秘也是行踪最飘忽不定的黄影堂的堂主。黄影堂的人各个身怀一门绝艺,表面上浪迹江湖,四处卖艺,实际上足迹遍踏武林各处,辗转于各大门派之间,促进饮风阁与江湖各门各派以及一些武林世家的联系。落音,据说一手精湛的琴艺惊为天人所有,“琴仙”的名号更是享誉四方。
我与沈晤走进大堂的时候,厅堂里早已人潮涌动,二楼雅座早已座无虚席,堂中坐着很多生面孔,想必多数都是慕名而来。
南宫无痕早已在二楼靠东的地方为我们留下一席雅座,规矩招呼着将我们引入座,又匆匆离开到处忙去了。看来,这兴隆的生意必是把他们忙得有些应接不暇了。
舞姬上来的时候,厅堂中响起了沸腾的欢呼声,那些舞姬个个蒙着张脸,浅碧色绫衫百花争艳,浅黄云衫缠绕,腰术珠珞缝金束带,璎珞成行,行动间流光溢彩,引得堂下不少人频频口哨声。
我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有人抚琴,他们不是来看“琴仙”献艺的么,为什么迟迟不见“琴仙”的身影,倒上来了一群舞姬?
我不解地问沈晤,他却神秘地笑笑:“琴仙从来不在人前露面,向来都是在帘后表演,这些舞姬只不过是伴舞的罢了。
我看着这些腰肢柔软,身材曼妙的舞姬,虽蒙着脸,却陡增一层诱惑的神秘感,让人忍不住要多看上几眼。我不禁对这个不曾露面的琴仙心生好奇,究竟有怎样的风华绝艺,才引得人们独赏琴音而非动于美人?
琴声骤起,铮铮的琴声汹涌澎湃,似海上千尺浪花铺天盖地地卷来,海啸呜咽,一下一下强烈地激荡着内心,荡气回肠,余音犹绕耳边颤动。渐渐地,琴声缓缓柔了下来,音韵婉转,似清泉流淌过琴弦,那么幽然,那么舒缓。曲子极是动人,清润悠扬,像是一阵拂面的春风,让人感到格外的舒畅。舞姬婷婷着腰,指若兰花,柔软的身体却又立得挺直,手足摆成散花般的形状。她们踩着曲中的韵律,轻轻地摆动身体,腰肢若柳,长臂若水,时而跳跃如春泉激进,时而婉转若秋叶翻飞。
这时,堂下的宾客已经几欲痴迷,看上去完全陶醉在此琴此景之中,有如天籁的琴音配上这美如云画的舞蹈,令人彷若仙境。我终于明白“琴仙”一名由何而来。
琴声幽幽透出丝丝怀念的味道,我听得有些陶醉,不禁低声感叹:“能弹出这样的曲子,她一定很美。”
沈晤点点头,若有所思:“若论容貌。落音确实是个美人。”
“落姑娘琴貌双绝,又有如此献艺,真是令人佩服。”
沈晤闻言,眼中透出几分诧异:“我想落音更希望你称他为落公子。”
我一怔:“什么?你说落音……他是个……男的?”我瞪大了双眼,满脸的不可思议。
“我说过他是个女人吗?”他有点无可奈何地苦笑。
我愕然,他倒确实没有说过,可是,这……
一曲即终,厅堂顿时安静下来,堂中的人似乎还沉浸在如痴如梦的琴音中,过了许久,宾客间才爆出热烈的欢呼声,经久不息。
舞姬慢慢退下,人群中传来惋惜的感叹,我侧头向楼下望去,方才为了配合表演而灭掉的堂灯已经被重新掌起,有不少宾客犹自在回味那美妙的琴音,更多的却是意犹未尽的不甘与叹息。
我有些纳闷地问:“就这一曲?”
“物以稀为贵。”沈晤满不在乎地说道,“越是短暂,越能记住它的美妙。”
我无奈地叹气,重新望向楼下黑压压的一群宾客,为了这仅仅一盏茶的功夫,便不惜花下重金,甚至是不远万里赶到此处,换来的仅仅是这短短的一盏茶时间的享受。看来,“琴仙”不仅在琴技上堪称一绝,眼前这独具一格的表演方式也不得不让人结舌。我不禁对这个落音很好奇,不知这个“琴仙”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似是看透了我心中所想,沈晤站起身轻轻说了句:“就去见识一下他的庐山真面目。”
来到后堂,与前堂相比,这明显冷清了许多,只有几个收拾那些舞姬换下来的舞衣与饰品的小厮还在忙着,并无其他人。
沈晤径直向内院走去,经过那几个小厮的时候,突然出手一甩,有什么东西顺势抛了出去,其中一个小厮反应极快,迅速伸出一只手,东西已被握在手心里。他快速扫了一眼,手一抬,东西又回到了沈晤手中。小厮又低下头继续干着手中的事,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只专心收拾着衣物,头也没抬一下。
东西回到沈晤手中的时候,我匆匆撇了一眼,那是枚盈白的玉佩,我在池笑天,寒汐的身上也见到类似的东西。我心下明白几分,瞧了眼那些小厮,便尾随着沈晤进了内院。
一进内院,迎面扑来一阵寒风,随之而至的还有阵阵琴声,那琴声穿透了初晴的雪,浑然剔透,空灵至美,清丽难言,不带一丝人间的烟火之气,仿佛一副绝俗的水墨,淋漓地披洒下来。
沈晤停下了脚步,向琴声传来处望了望,随即走上左边的回廊,大约行了十来步,便听到一声夹杂在琴声中透着几丝空茫,几许缥缈又带着几分慵懒的嗓音传来:“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诗本身透着一股淡淡的忧愁,可此时此景一经咏出,总觉得有百般不适。此时外面日头高挂,不见半点月亮的影子,更不谈什么“月如钩”了。再加上满院落地白雪,一片纯净的白,又何来“清秋”之说,一时间觉得有些荒唐。
沈晤在前轻咳两声,无奈道:“早说过你不是块吟诗的料,没事就别老对着天空不知所云了。”
琴声立止,站在前方不远处的一人回过头来,我这才看清他的容貌。面如美玉,目似朗星,长身玉立,极白极细的肌肤,直如冰雕雪刻的一般,再加上双顾盼生辉的眼睛,更有种无可形容的韵致。
他确实是个美人,眉目间既有着少女的清秀绝美,又有着男子的魅力,如精雕细琢般完美的脸上双目炯炯有神。他望着沈晤,嘴角一抹微笑如沐春风。那美,恐怕连女子看了都要妒上三分。
“我没有不知所云啊。这是李煜的《相见欢》。”他说着,脸上露出近乎单纯的表情。
“我说的不是这个。”沈晤似乎对他有些无可奈何,跨上廊边扶手,问道,“一来就听到琴仙要在风生庄献艺的消息,怎么?钱不够用了?”
落音笑笑,却答非所问:“什么时候你也学会和女人泡在一起了?”
沈晤的脸微微一红,随即从扶手上跳下来,一脸严肃地说:“别胡说,她是箫师叔的女儿,阿妍。”
落音闻言眼神变了变,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番,又换下一副迷倒众生的微笑:“大概是我出门久了,阁里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我一时嘴快,还请多多包涵。”说着,对我抱了抱拳作赔礼。
我一笑而过,并不介怀,却偶然发现他的手较于常人略有些不同。他的五指明显长出常人许多,而且一般练琴之人通常在指肚处生出茧皮,而他的却生在指侧,且都是在关节处,这确实有些奇怪。再看他手下抚的那把琴,乍一看,这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琴,并无装饰,连多余的雕刻都没有,但再一看,我便发现了这把琴的古怪之处。
他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注视,又将目光重新投向院中,看着院中一棵浴青的雪松,肃然地开了口:“东厂近日暗中筹调了大批人手,除锦衣卫外,还有不少身份不明的人出没,似乎是要有什么动静了。”他顿了顿,又换上了轻淡的语气,“我正巧途径京城,司徒手下的那几个人脱不开身,红袖的消息又肯定比不上我的脚力。没办法,就只有让我这个大闲人来跑一趟了。”他说完,貌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理了理散落在额前的碎发。
沈晤眉头轻皱了一下,很快又舒展开来,他微微一笑:“别找借口了,你这趟十有八九是追着苏湄过来的吧。”
落音一愣,随即露出一脸郁闷的表情:“你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这么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