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宋熙丰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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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司马光和章惇第一次较量(2)

章惇得理不饶人,又说道:“韩大人、司马大人、吕大人必不至有私,万一他日有奸臣执政,将会援此为例。纯仁、祖禹请除他官,仍令两制以上奏举。”

范纯仁是当年继吕诲之后最先反对王安石变法的人,范祖禹一直跟着司马光编著<资治通鉴>,自然对司马光言听计从。这两人成了言官,不就都成了司马光的爪牙?章惇不留情面出言制止,司马光和太皇太后却也无法。司马光说自己宁愿避位,让范纯仁和范祖禹作谏官,这也是故作姿态,说说而已,太皇太后也不会准的。

太皇太后说道:“既如此,纯仁改为天章阁待制,范祖禹为著作佐郎。”

这是司马光跻身执政之后和章惇的第一次较量,也是废止新法和继行新法两种政治力量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较量,司马光的乞请罢诸路保甲的提议没有通过,也就是乞请废止新法的尝试没有成功。

蔡确、章惇、司马光、吕公著离开了紫宸殿,韩缜没有走,他留身了,他有事要单独向太皇太后奏禀。

这次紫宸殿议政,太皇太后感到甚是郁闷。司马光是她之朝政和社稷所寄之人,司马光的失败也就是她的失败。再者,除范纯仁、范祖禹五人为言官,被章惇当面责问,她有点受不了。见蔡确众大臣鱼贯退出,正要命内侍摆驾宝慈宫,因见韩缜未走,知还有事,只得耐下心来。其实此时最为焦躁的是小皇帝赵煦。听大臣们争得不亦乐乎,他还不甚明白。搭着架子在龙床上坐久了,浑身的不自在,一泡尿又急着要撒,他扭头看看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只注意韩缜,竟把小皇帝疏略了。赵煦站起来离开龙床,太皇太后这才看到,吩咐内侍侍候皇帝。

太皇太后问韩缜:“韩大人议政时何以不出一言?”太皇太后说这句话也透着对韩缜的不满。

韩缜说道:“臣之五哥韩维既已有建言,臣不敢以兄之言为非,是以不便出言。”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心想,若是这样,也是常情。遂又问:“韩大人留身,有何事禀于老身?”

韩缜说道:“臣言蔡确、章惇奸欺之事。先帝大行,皇帝登基,蔡确自谓有定策功,其实非也。先帝大渐之时,蔡确辈密遣邢恕交腹心于左右,说动章惇,共谋不测,臣知之矣,不敢不奏。”接着,韩缜便把蔡确如何使邢恕说高公绘兄弟,欲举雍、曹两王之事密告天太皇太后,虽未必添枝加叶,合理想像在所难免。

韩缜向太皇太后密告蔡确和章惇密谋建储之事,并不是为了支持司马光,而是对蔡确不满,出一出胸中之气。蔡确是左仆射兼门下侍郎,是首相;韩缜是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是次相。蔡确平时固然不把韩缜放在眼里,常自夸赵煦登基,他之定策功独高,而韩缜偏又听到了蔡确的私密隐晦之事。当然,如果因此而把蔡确从首相的位置上拉下,自己升而为首相,自然是最好。

太皇太后听过之后,只说一声“知道了”,韩缜听了,反而不得要领,隔着帘又看不清她的脸色,也不知太皇太后对自己的密告是赞许还是不信。他向帘后的太皇太后行了一礼,讪讪的说道:“臣告退。”

太皇太后初听韩缜之言,倒也吃了一惊,随后就释然了。建储之事,蔡确最如何奸欺,也没有闹出多大动静,更没有造成后果。现在时过境迁,再提此事反对朝政不利。再说雍王、曹王又都是自己的亲儿子,莫非还要把他们牵扯出来?是以她没有对韩缜嘉许褒奖,轻描淡写的一声“知道了,”便把韩缜打发了。

司马光走出紫宸殿,见时辰已近午时,打算出宣德门骑马回家。刚出右掖门,被章惇撞了一下。这一撞不重不轻,却也趔趄了两步。司马光看章惇时,却见章惇笑道:“司马大人走好。司马大人执意要尽改王安石所行之法,王安石向东,司马大人偏要向西,王安石吃饭,司马大人便不吃饭了?莫非吃的是米田共*吧?”说毕哈哈一笑,不等司马光回答,一拉蔡确,扬长而去。对于章惇如此狎侮自己,司马光也颇有点无奈。若不予理论,章惇之言又过于无礼。若要认真理论,章惇又走了。章惇又天生一个大嗓门,与他斗嘴,必落下风,反被同列笑,只有视为无物,不予理睬。

金殿议事落了下风,乞罢保甲法没有准,与自己亲厚的范纯仁和范祖禹又没能除言官,司马光心中本来不快。再被章惇轻侮,虽恼怒却又无奈,心情变得十分烦恶。此刻,他觉得真是老了。

司马光虽已跻身执政,还没有搬到钦赐的府中去住,现在住的仍是十五年前的房子,是出钱赎回来的。从宣德门到家,少说也有五、七里路。信马由缰的走在天街上,他竟有点提不起精神,马蹄声也显得单调了点。天街上的人不少,走到马前也就自动让开,司马光扫了他们一眼,觉得他们并不留意自己,只顾走着自己的路。即便是几个闲逛的,偶然投来一瞥,目光随即移向了别处。也是,六十多岁的一个老头,有什么好看?他想起了那次在天街上受人围睹的情景。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他是又惊又喜,惊多喜少。受人追捧总是令人高兴的,射在他身上的目光有多么热切?一声“司马相公”,包含了多少期望?他当时是低着头的,没有向他们挥手致意抱拳作揖,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因为他他更怕遭人忌恨。他是逃出现场的。现在没有人围着他喊“司马相公”了,因为他们不知道他是司马光,并且,他也如他们所请,已留在了汴梁。

秋风吹在脸上,清冷清冷的,他霍然而醒,思惟也活跃起来。他又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应该不负汴梁的百姓,不负全国的百姓。“厘革新法,舍我其谁!”他想。把王安石所定的新法全部废除,是他的责任,一天不除,死不眠目!议政不能遂意又便如何?再议就是。这样一想,心情又变得平和起来。

司马光回到家中,见范纯仁和范祖禹正由司马康陪着在客厅里说话,向范纯仁和范祖禹躬身作揖,唱喏寒喧时,面上依然喜怒不形于色,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或者什么事都发生过了,却也不能改变他厘革新法的决心。

范纯仁从庆州任上回京,因尚未除新职,没事便向司马光家跑。范祖禹更是无一天不来,与司马光说事,或与司马康聊天。自从司马光除门下侍郎,吕公著做了尚书左丞,双双跻身执政行列,忽然又听到消息,范纯仁将要除左谏议大夫,范祖禹将要除右左言,这既是美差,又可作为司马光的臂助,两人心里是十分的高兴。今天知道司马光上朝议政,两人不约而同来看望司马光,想听听朝议如何,有什么好消息。司马光回来了,从脸色上看不出端倪,既不是垂头丧气,也不是春风满面。对于范纯仁来说,这就很够了。

范纯仁试探着问道:“君实兄,朝议没有遂心意?”

司马光“嗯”了一声,说道:“皇帝未能准罢保甲。”

范纯仁又问:“朝旨如何?”

司马光说道:“仍按吕公著和韩维所上的条陈行事。”

范纯仁暗暗松了一口气。范纯仁固然是王安石新法的坚决反对者,也是司马光的坚决支持者,他反倒赞同吕公著和韩维的做法,厘革新法,也不必过急过激。范祖禹更关心他的升迁,问道:“中旨有没有下来?只听说我要任右正言了,不知是也不是。”

司马光说道:“中旨倒是下来了,却是给章惇顶回去了。尧夫兄左谏议大夫没做着,得了个天章阁待制。祖禹只是著作佐郎。”接着,司马光便把朝议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范纯仁和范祖禹。

范纯仁听了,默默无言。心想,罢保甲一事,有蔡确和章惇两人反对,自然不能如愿。就太皇太后所出中旨除五人为言官,章惇顶得有理,倒是太皇太后操之过急了。又想这也难怪,司马光只是门下侍郎,如何斗得过左、右丞相和知枢密院事?若要真正掌控朝局,司马光先要成为首相,还得要一、二个帮手。这就先要让蔡确、韩缜、章惇三人去位。此事说难也不难,只要言官交攻不歇,蔡确三人能安于位吗?当然,要去先去蔡确,让司马光取而代之做了首相,以后的文章就好做了。范纯仁心里先有了个计较,对司马光说道:“也真是难为君实兄了。”

范祖禹却说道:“这个章惇真是可恶!”

范纯仁笑道:“顶掉了你的右正言便可恶了吗?”

范祖禹回敬范纯仁道:“右正言又如何?不过是想为司马大人出一臂之力而已!你的左谏议大夫不也被顶掉了?”

范纯仁对司马光说道:“君实兄不必气恼,有酒吗?肚子咕咕叫了,先吃饭,然后好好筹画筹画如何?”

*米田共即繁体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