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太平间和火葬场那种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地方会让人感到恐慌,那么精神病医院那种独特的气氛所带来的压抑绝不亚于那两个地方。
初冬,天气微凉,家家户户关严了窗子。
我第一次来这里,是进行一次采访,采访那些奋斗在精神病医院的白衣天使们。采访进行的基本顺利,在这里,除了有那么点不自在的感觉外,其余的和普通医院没什么两样。
然而,就在我以为一切正常的时候,我见到了张医生。
张医生很健谈,却也很忙,他是一位有着多年从医经验的医生,跟我说了些专业的术语,又给我详细地解释着。我们走过一间间病房。
最后,我跟他来到了一个造型奇特的房间,在这个房间里,我第一次见到了她。
开门的一瞬间,我感觉身体一阵阴冷,就好像这个房间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虽然房间里有人,但丝毫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或者说像是一个牢笼,牢笼里住着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大概二十多岁,或许是因为长时间见不到太阳的缘故,她的皮肤很白,白得沧桑,她的面容也不像大多精神病那样邋里邋遢,而是显得很清秀,如果这里不是精神病院,我甚至会以为她是一个高材生。
我随着张医生进来后,张医生一面解答着我提出的问题,一面给她进行一些常规检测,而这些检查她完全配合,似乎已经成了习惯。检查完后,张医生坐在一旁跟我说起话来,而她却老老实实地坐在那个角落里,一会儿眼睛紧紧地盯着前方,像是看着我们看不到的东西;一会儿眼珠子又转来转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好奇地看去,却感觉她在向我使眼色。
我有些好奇地问着张医生:“她……也是患者吧?”
张医生看了一眼她,似乎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半晌,他才点点头:“是的,她住在这很久了。她……说自己杀过人。”
杀过人?我一愣,再次打量这个女人,完全看不出这样一个女人,会是个杀人犯。
“她杀过人为什么还住在这里?不是应该在……”我好奇地问。我本来想说“监狱”的,最后没有说出口。
张医生说:“我们不说她了,说点别的吧。”
我听得出,医生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也不好再追问,又和医生聊起了别的话题。
最后,就在我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站了起来,冲我咧嘴一笑说:“姐姐再见。”她一笑,还露出两个酒窝儿。
一瞬间我忘记了她是精神病患者,更忘记了她是一个杀人犯,我随口答应:“再见。”可等我反应过来时,我才明白,我和她应该没有再见了。我是一个小记者,或许经过多年拼搏后,我能成为报社的中层管理者;而她,或许病愈出院,等待审判或者世人的唾弃,或许一辈子都待在这暗无天日的美丽囚笼里。
我回头又看了她一眼,她对我咧嘴阴阴一笑,笑得我心里发毛。
采访结束后我回到家,望着冷冷清清的家里,我的心似乎也跟着冷了起来。
住在这个家里的不止我一个人,还有我的男朋友唐大力,他是一个包工头,大我十多岁,快四十了。他满身肥肉,他的巴掌足有我的两个手大,—顿饭能吃四碗米饭。
而我,一米六零的身高,怎么看都是一个瘦弱的小女子,跟他站在一起完全不相配。
他经常带着工地那些朋友回来喝酒打牌,把家里弄得一片狼藉,而我却不敢说什么。因为我知道,我要是说了些什么,他就会对我暴打一顿,他那熊掌一般的巴掌打在我的脸上,很疼,很疼。
我的屈服只换来了变本加厉,在他喝多的时候,他对我就像对待奴隶一样,甚至他那些朋友趁机占我便宜,他也只是哈哈大笑,完全不去理会。我知道,他从来都没有把我真正当作女朋友,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年轻,有些姿色的玩物罢了。
而我呢,哼哼,这不过是一场交易,我只是为了还债。
那句“再见”仿佛成了一个魔咒,就在这次采访后不久,关于《奋斗在神病院的白衣天使》的报道引起了广泛的关注,主编要我再去一次精神病院,采访精神病患者们的生活,做一个后续报道。
而我,一下子想起了她。
再次来到精神病医院,我说出了此行的目的,接待我的还是张医生,这次看到他感觉他又精神了不少,对我也更加客气。
我明白,这都是那篇报道的功劳,随着这些平凡的劳动者们艰苦与心酸的工作被曝光,他们也深深感觉到,作为小人物,他们并不平凡,他们展现出了发光的一面,他们为他们的工作而骄傲。
张医生听了我的目的后,有些为难,说:“这个不太好办,你也知道,精神病患者们很多都疯言疯语,在他们那很难了解到真的东西,甚至有些患者情绪很不稳定,容易对您造成伤害。要不……您还是釆访我们吧?”
我的大脑里一下子弹出了她的样子,我说:“要不就见一见上次那个姑娘吧,虽然你说她……不过我见她还挺正常的。”
“上次那个姑娘?哪个?”张医生有点摸不到头脑。
我说:“就是那个皮肤挺白,挺清秀的那个,一笑还有两个酒窝儿。”
“啊,你说的是吴玲啊!这……这不行。”张医生拒绝得很干脆。
“为什么?”我问。
张医生说:“她很危险!”
“虽然你说她杀过人,可是我感觉她挺正常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我说。
“越是看似正常的事物,就越发不正常。你忘了我们这是什么地方?我们这本来就是一个不正常的地方!”
我发觉到张医生的语气有些重,而他对我的称呼从原来的“您”,也变成了“你”。
我脑子里也不知道那根弦儿突然跳了一下,坚持对张医生说:“放心吧,张医生,我是有分寸的,况且又不止我一个人,还有你们这么多医生护士在身边,我能遇到什么伤害呀。”
最终,在我的几轮攻势下,张医生终于妥协了,他带着我打开了那扇门。
进门前,张医生一再叮嘱:“她不管说什么话你一定不要信,一定不要相信!”
我不耐烦地答应了,进了门,又见到了这个姑娘。对,她叫吴玲,—个很好听的名字。
吴玲见到我,似乎没有多少意外,就像一个运筹帷幄的智者一样,笑了笑说:“姐姐我们又见面啦!”
我点了点头,说:“这次姐姐来找你,就是陪你聊天来了。”
她坐下,我坐在了她的对面,我们之间隔了一张桌子,而张医生坐在了一旁,紧紧地盯着我们。
不知道为什么、我见到吴玲有种亲切的感觉,就像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亲近感,像是我妹妹,要我拼命去保护她一样。
采访,开始了。
此时我正在精神病医院里进行采访,当然不会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我的家中安装着监控摄像头的话,等我回到家就会从监视器上找到唐大力和他那些朋友们在我的家里大吃大喝,吞云吐雾的画面了。
我首先问话:“你叫吴玲?”
“是的。”
我说:“你长得很漂亮。”
她说:“谢谢。”
我说:“你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吗?”
她摇了摇头。
我又说:“那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她点了点头:“因为我是天才。”
“天才?”我愣,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她说:“你没听说过一句话,疯子和天才只有一线之隔吗?”
我点了点头:“这句话我倒是听过,只不过我没看出来,你是哪方面的天才?”
当我问到这的时候,一旁的张医生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像是告诉我注意什么。这时我才注意到,我们之间她已经变成了主动。
吴玲却像是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对我说:“对于精神病这个词语,大多数人都不明白真正的含义,很多人都知道,我们是不正常的人,但很少有人知道我们哪里不正常。有人说,上帝给我们关上了一扇门,就会给我们打开一扇窗,事实就是这样,正是因为我们的思路和普通人的不同,我们的思路不被普通人所认识,所以他们认为我们有病。但反过来说,如果把我们看作是正常的,那么剩下的人呢?”
我下意识地回答:“他们有病。”
“没错。”吴玲说:“其实正不正常没有一个界限,只不过是认识的不同,就像外星生命体一样……”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我打断了,我并不喜欢谈论关于外星那些扑朔迷离的问题,而且还是跟一个精神病。我问:“说了这么多,你能说说你不正常的能力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