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算来,我已经避世独居了三年。
当然,应该也不算独居,我还有一条狗,一条相貌温顺的大黄狗。在我来到这处幽静的山林六个月之后的一个清晨,它顶着一身伤,悄无声息地躺在了我的木栅栏外。
事实证明,我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
我拖起行李时,没有一个人理我。我仅有的一个朋友觉得我疯了,她忧心忡忡地劝我去医院看看;我父亲不像我朋友,他像平时那样,不把我说的一切事情划进他该考虑的范围。最后,他斜睨着眼,冷漠地挤出来一句:“滚吧!你这样活不下去的!”
我感觉一身轻松,逃离了那些人与鬼怪并存的地方。
雾灵山很静,山脚下云灵村的居民说最好不要进山里去,据说有怪物,还有一股子邪气。什么邪气?没有人气了就说有邪气,总之得想方设法地搞个什么气弄上去,反正我是不信的。在山脚下住了几日后根据村民的指示,我独自一人,进山找到了一个荒屋,说是之前有个老猎户建造的,已经好多年不住人了,于是我颠颠地就搬了进去,村民们朝我摇着头毫不客气地说,你已经一只脚踏进坟墓了。
于是我在他们所说的坟墓里喘了三年气。
头一年,我在山脚下花了一个夏天的时间开垦了几处荒草地,秋天种上了小麦。好在这里气候和我家那边相同,作物也是两年三熟,作为一阶正宗的的农民儿女,虽然并不怎样下地,但好歹我也会一点。之后磨磨叽叽跟着村子里的人们学,现在除了糊口,每年还有一点收入,还有大把闲暇的时间,供我享受孤独。
我那屋子,我刚进去不久就下了场雨,那漏雨的程度没见过的人是无法想象的,无需很多盆,得用缸。之后我修修补补了许久,才算整的差不多了。
院子里没有树,院外最近的树也没有遮住院子,估计都是给老猎户砍掉了,所以阳光还是可以照耀这里,但是草肆无忌惮地长了起来,拔这些杂草时还蹿出了一条青蛇,差点把我吓死,后来在屋里躲了好几天复又把剩下的拔了,种了些蔬菜,第二次虽没有跑出来蛇,但虫鼠还是有,于是我又撒了些石灰。
现在又是秋天,已经整整三年了。我站在院子里,望着距离我最近的那棵大树,大树尚未落叶,树叶哗哗舞动着。还未冒出两句感慨的句子,我就意识到,现在首要的问题是没菜了,连咸菜都没了,不能再顶了。
“黄黄啊,跟我去采蘑菇吧!”我朝着慵懒地躺在屋门口晒太阳的黄黄叫道,黄黄便起身进了屋,再出来时,口中衔着篮子。这只狗非常有灵性,也许是我总和它说话的缘故,它根本和一个披着狗皮的人没什么区别。我说:走!下地!它会带着我去地里,我说:走!采蘑菇!它会领着我往林子走。黄黄长得很高,肌肉健硕,有时我真的好想给它套上马鞍,但是这实在有些罪恶,因为我一向把它当做弟弟的,你能给你弟弟套上马鞍骑着鞭打着吗?当然,像我杨玉烟这么善良的人是不会的。
“采蘑菇的小姑娘……”我一边哼着采蘑菇专用歌一边蹦蹦跳跳甩着篮子,惊飞了枝头许多鸟。动物有翅膀,或者有四条腿,六条腿,干脆数不清的腿,就容我这个只有两条粗腿的人嘚瑟会儿吧。阿黄跑来跑去,敏捷地捕捉蚂蚱松鼠之类,时不时扯上两根草清清肠胃,我也不指望它能帮我找蘑菇。雨后不久,有不少蘑菇,我得时刻注意着,不能放进一点色彩鲜艳的毒菌类,不然万一死了怎么办,我可是要活到一百一十岁的人,这样我就横跨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三个世纪了。
我在一处灌木丛下发现了一大片勃勃生长的蘑菇。采了这一片,我一星期不愁菜了。阿黄还在远处追蝴蝶,一边跑一边试图咬住人家,我趁机赶紧摘起来,得抓紧,不能等它来,平时它偶尔抢着帮我摘,总是用嘴咬得烂烂地丢进篮子,我又实在不想吃,又怕直接扔掉伤它的心,总是费尽心思趁它不注意偷偷丢出去,实在劳民伤财。我一边斜着眼注意着它的动态,一边手上飞快地呼啦着,没想到它跟着翩翩的蝴蝶跑远了,周围又只剩下鸟叫声。眼看篮子快满了,它还不回来。正要起身,突然发现灌木丛里好像有长着黄毛的腿。
“黄黄!你还惦记着我呢?蝴蝶妹妹把你甩了吗?”我猫下腰朝着里面叫道。
灌木丛簌簌响了一阵,那腿也动了动,然而并没有朝我走过来,反而往后退了几步。
“怎么啦?怕被我看到你那伤心的脸?”我嬉笑着就要往里钻,这时身后突然有只动物低声呜呜起来。
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慢慢扭过头去,却是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的阿黄,它一动不动地紧盯着灌木丛,正是它嘴里“呜呜”着,它嘴唇翘了起来,露出呲着的牙。
黄黄在身后,那灌木丛里的是……
我惊叫一声,丢掉篮子,连滚带爬地往回跑,阿黄倒退几步,冲着灌木丛“汪汪”叫了两声,便跟在了我后面。我一路跌跌撞撞,两腿酸软,更慌不择路,黄黄不时跑在我前头纠正我的路线,而每当它跑在我前面,我总是忐忑地望望后面,幸而黄黄知道我的心思,引好路便去后面跟着,跑到家里连忙插上重重门闩,一下瘫坐在地上。我从来没碰见过大动物,刚才莫不是一只老虎?幸亏没袭击我,重复一遍,我可是要活一百一的人。
休息了好一会儿,外面并没有什么动静,再从窗边往外看,什么都没有。等到夜幕降下时,黄黄突然叫了两声,我连忙朝门口看去,只见一道影子一晃没了踪影。我心里咯噔一下:从来没有什么人,会在这个时间如此诡异地出现。我强压着心里升腾而起的寒意,带着黄黄,轻手轻脚出了屋门,警惕地望着四周。周围一片空寂,然而栅栏门外面,不知何时多了一篮蘑菇,白嫩的、新鲜的、满满的一篮蘑菇,静静地蹲在门口,等着我把它拿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