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浮沉随笔
48376500000033

第33章 屈原之死

五月,汨罗江畔。

清晨的阳光分外温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屈原在江边已经坐了整整一夜,他颜色憔悴、形容枯槁,鬓间散乱的白发在煦风中飘荡。

秦国的白起攻破了楚国的国都郢,并且还在不断的蹂躏楚国的国土。山河破碎,社稷蒙羞,楚国的黎民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曾经兴旺的楚国危如累卵。

消息传来,屈原无比震惊、悲痛,虽然这结果在他意料当中。然而,当噩梦成为现实的时候,他还是无法令自己接受。伤心、愤怒、怨恨、绝望在瞬间爆发,让他感觉天崩地陷,整个世界毫无颜色。他多么想即刻就能回到郢都,去那里找无耻的白起理论,甚至拼命!不过,身边的人们制止了他,他们认为那只是白白牺牲,于事无补。冷静以后,屈原更加沉默了。他经常在想,要是以前先王能听自己的该有多好……

六国合纵,协力抗秦。在屈原的努力之下,楚怀王成为了这个联盟的领袖。这个消息对于秦国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情,于是狡猾的秦人派出张仪到楚国进行游说,目的是离间联盟最有力量的两国——齐国和楚国,从而瓦解六国的合纵。张仪欺骗楚怀王说,只要楚国和齐国断盟,秦国将给予楚国六百里的土地。另外,张仪又勾结了楚国的子兰,收买了楚国的王后郑袖。在朝议的时候,屈原激烈反对楚国和齐国断盟,受到蛊惑的楚怀王真以为屈原收受了张仪的贿赂而不顾国家利益,于是不再信任屈原。为了所谓的六百里土地,愚蠢的楚怀王和齐国彻底交恶。后来,楚怀王发现自己被张仪欺骗了,于是再度重用屈原,重修齐、楚联盟。在这种情况下,秦国主动求和,又派张仪到楚国离间齐楚联盟。张仪再次贿赂了靳尚和王后郑袖,得以全身而退,另外还和楚国缔结了婚姻关系。

再后来,楚怀王又背弃与齐国的联盟,要到秦国去迎亲,同时还要接收秦国退还的上庸之地。屈原竭力反对,楚怀王盛怒下将屈原流放。没过多久,齐、韩、魏联合攻楚,声讨楚国的背信弃义,楚国不得不依附秦国。可是后来秦国找到借口又联合齐、韩、魏一起攻打楚国。自此,楚国处于众叛亲离、风雨飘摇的危险局面。不得已,楚国只有以太子为人质,再次和齐国缔结盟约。也是在这时期,秦昭王“邀请”楚怀王在武关相会。此时,屈原已经返回国都,他力劝楚怀王不要赴约。但是,在子兰的怂恿下,楚怀王还是去了武关。结果,楚怀王被秦国扣留,最后客死秦国……

想到楚怀王之前的信任,屈原心头一暖。但是,当他又想到楚怀王的种种愚昧后,心情不禁逐渐冰冷。屈原梦呓般问道:“先王、王后、子兰,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江畔的黎明,异常宁静,江水无声的向前流去,白云在蓝天上默默地徜徉。是不是我自己太迂腐太清高呢?屈原暗自想。“宁诛锄草茅以力耕乎,将游大人以成名乎?宁正言不讳以危身乎,将从俗富贵以偷生乎?宁超然高举以保真乎,将哫訾栗斯,喔咿儒儿,以事妇人乎?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以洁楹乎?“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乎,将泛泛若水中之凫,与波上下,偷以全吾躯乎?宁与骐骥亢轭乎,将随驽马之迹乎?宁与黄鹄比翼乎,将与鸡鹜争食乎?”我是不是应当和子兰他们一样,阿谀奉承、贪赃枉法、不择手段?

或许我能,肯定能,而且会过得比他们更好。但是,荣华富贵、功名利禄真的是我所追求的吗?我芈平活着是为了什么?我如果和子兰他们是一样的人,那么上天为何要让我在寅年寅月寅日出生?我的父亲为何要给我取名“平”字“原”呢?或许我本不是平凡人,我是为了担当使命才来到这艰难的人世。“世混浊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驰而不顾。驾青虬兮骖白螭,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

屈原站起来,在江边缓缓的行走。“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光”也许不可能的吧,或许过不了多久,世人早就会忘记我这个人的曾经存在。又或许多少年以后,世人都会说我愚昧、痴颠。但是,那又有什么呢?我难道追求的是别人的赞美与附和吗?我所做的都是为了君王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黎民百姓,我有私心吗?屈原停下脚步,认真的回想自己的人生经历。没有,我绝对没有任何私心!我芈平对得住皇天后土,对得住列祖列宗,对得住黎民百姓!“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屈原坚毅地望着远方,眼神中闪过火焰一般的光芒。刹那间,火焰消失了,屈原的眼神又是那么空洞和迷离,思绪再度回到以前……

秦国以楚怀王为人质,要挟楚国割让巫郡和黔中郡。楚国不从,从齐国迎回太子立为顷襄王。过了几年,秦国大胜韩国后威胁楚国。顷襄王为了苟安,竟然不顾国恨家仇,又和秦国结了婚姻关系。屈原又坚决反对,并且指出令尹子兰对楚怀王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子兰为了保住地位和荣华富贵,于是指使靳尚诬陷屈原,导致屈原第二次被流放……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可是,人生之路为何总是这般艰难?是我不够努力还是我不够聪慧?为什么忠良总受排斥而奸佞总是大行其道?到底该怎样去做?还有希望吗?江风骤起,江水席卷着岸边的泥土滚滚向前。江中飘来一艘渔船,渔夫在船上高声地吟唱:“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渔船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江水的尽头。屈原矗立在江边,痴痴的听着,泪流满面,犹如一块雄伟的巨石。

流放多年,年老力衰,当今王上丝毫没有起复自己的意思。楚国的国运一天天衰落,局势一天天危险。终于,白起攻破了郢都,到处烽烟,朝廷也被迫逃亡。即使王上起复、重用自己,我还能做点什么呢?屈原又陷入了沉思。依旧是昏君无道,依旧是奸佞满朝。大厦将倾,独木难支。我无力回天!我又将逃往何方?齐国?魏国?赵国?燕国?韩国?或者是秦国?我是可以选择苟延残喘的活命,可是没有国没有家的人,能够有尊严的活着吗?一个能背弃家国、故土的人,还能有脸面苟活于天地之间吗?我生长在楚国这片土地上,楚国兴则我兴,楚国亡则我亡。如今,国都破了,江山碎了,朝廷逃亡了,百姓受罪了……我又忍心独自偷生?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屈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失声痛哭。只可惜了楚国几百年的江山,只可怜了楚国亿兆黎民!江风呼啸,屈原仰天呼喊:“苍天啊,苍天!你究竟长眼没有?为何要如此对待我楚国?为何要如此对待我芈(mǐ)平?!”屈原哭得声嘶力竭,沙哑着又喊道:“王上!王上!楚国!楚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屈原渐渐平静下来。他拭干脸上的泪痕,遥对着郢都的方向虔诚地拜了三拜。我老了,也累了,再也不能为楚国效力了。国家已经如此,我对残生没有丝毫眷恋了,我该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了。人生一世,恍如大梦,屈原长叹一声。他整了整衣冠,抱起江边的一块大石,大步向江心走去。

江水淹没了鞋背,屈原一步一步的往前走,高声吟唱:“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江水漫过膝盖,屈原没有犹豫;江水齐腰,屈原还是没有止步;当江水淹没屈原的肩头时,远处传来人群的呼唤:“三闾大夫!三闾大夫……”屈原停下脚步,安详地笑了笑,脑海中闪过这些善良朴实的人的面容。“你们终于来了,不过我要走了。保重!”屈原仿佛看到前方无限光明,重新迈步走进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