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到美国之前,爷爷给了我几根金条藏在身上,实指望我拿着这些金条兑些美元,最好是能上个学,以后找个律师或者医生这样高尚的职业。
可是,我天生不是什么正经人,整天游手好闲也不想继续上学,仗着小时候跟着一个不知道名姓的老先生练过几年武,在武术上正经下过八九年的苦功夫,再加上洋老外对中国武术的盲目崇拜,随便编了了几手简单的拳法,开了个武馆混日子。
别看我年纪小,刚刚开始的时候,武馆的生意还算不错。洋老外人傻钱多好忽悠,对中国武术也不了解,被我一个外语都说不利索的小年轻呼来喝去的,也不生气,整天美滋滋的来,美滋滋的回去,大把的美元流进我的口袋,日子也过得越来越滋润。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都是躲不了、也逃不掉的。
2000年圣诞节,我刚刚过完二十岁生日。被三两个同为华人的狐朋狗友忽悠着,进了一次地下赌城。
刚开始玩儿的时候,我总是赢,于是逐渐染上了赌瘾,赌的也越来越大。后来,我也开始隔三差五的输上几回,但都没怎么在意,还总想着翻盘。到最后,我的赌瘾越来越大,渐渐的开始输多赢少,就那样一点一点的,把全部家当都输了进去,还欠下了一大笔高利贷。
之后,我的生活开始急转直下。武馆的生意也越来越差,不但还不起那高额利息,就连吃饭也成了问题。
万般无奈之下,我半是自愿,半是被胁迫的来到了曼哈顿,在几个人高马大的打手的监视下,给几个地下俱乐部打黑拳。赚到的钱,大部分都被拿走抵了利息,只有一小部分发到我的手里,用来维持正常的生活。
那几年,我几乎已经陷入了绝望,以为这样毫无希望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直到我某一天被打死在拳台上,或者说,我老的再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被洋鬼子像扔垃圾一样扔到街头,任由我自生自灭……
唯一能支撑我活下去的希望,就是我相信爷爷送我来美国一定另有目的,不会看着我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腐烂下去。总有一天,他会接我回到那个坐落在大洋彼岸的故乡,那个小城里的家......
二零零五年一月初,一个冷的要死冬天,也是我第一天踏上美国土地的纪念日。在这一天里,我像往常一样一觉睡到了大中午。拖着浑身都是淤青的身体,来到了楼下的平民西餐厅,点了一大份八分熟的牛排。
这是我比赛前的标配午餐,也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舍得花二十五美元点一份牛排,毕竟,下一顿还能不能活着吃到肉,连我自己都不确定……
在等餐的时候,我翻看了一下高利贷公司整理给我的对手资料,今天跟我对阵的拳手,是一个身高超过一米九的加拿大人,马一样的身材配上结实的小麦色的肌肉,在圈内号称什么打桩机,二十三胜十二败,是个非常难搞的角色。
微微皱了皱眉头,合上了他的资料,我没心没肺的往软皮椅子上一靠,利索的从兜里掏出来一支皱皱巴巴的香烟点上,放在嘴里深深的吸了一口,仰起头,半眯起眼睛,舒舒服服的吐出一口浓烟……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想,解决不了的问题就不要解决。这是我这几年总结出来的生存格言。毕竟,不管我接受不接受,能解决不能解决,是输还是赢,都逃脱不了我今晚就要走上擂台的事实。所以,得安逸时就尽情安逸,再重要的事,都可以抽完这支烟再说.......
“请问,您是吴先生么?”
就在我忘掉一切吞云吐雾的时候,一个带着地道北京腔的声音出现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惊得我赶忙睁开眼,看向不请自来,坐在我面前的这个人。
我并不担心这个人是前来催债的,毕竟我这些年打了不少拳赛,仗着身体灵活赢多输少,给这帮洋鬼子周扒皮挣了不少的钱。但是这些年在美国的艰辛生活,让我做人谨慎了许多,不由自主的仔细打量起了面前的这个人。
看身材,这个人中等身高,衣着考究,一看就不是我这种下层民众的穷酸扮相。再看脸,这人五官端正,面相上带着一股成熟的精明,鼻梁上架着一副西登路的金丝眼镜,似笑非笑的望着我。
“对,我是姓吴,不知道您是?”
我说话的感觉有些局促,不知道他是不是认错人了。说到底,自从我开始给美国黑社会打拳之后,能跟我坐下这样讲话的人实在是不多......
金丝眼镜听完我的话,脸上的笑意更胜,伸手摸向自己的怀里,好像要把什么东西掏出来给我看。看到他的这个举动,我几乎是下意识的紧张了起来,生怕他是其他帮派为了赢得比赛派来的枪手,身体肌肉瞬间紧绷,随时准备夺路而逃。
我没想到的是,他手伸进怀里掏出来的,不是一把黑色的五连发手枪,而是一张老旧的,已经略微泛黄了的照片。
他把照片推到我面前,我起初只是带着戒备随意的看了一眼,之后,我手中的香烟掉到了地上,嘴巴也张的很大,眼睛里有泪水不受控制的打着转儿,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张老旧的全家福,虽然年头有些久了,但照片中每个人都看的清楚。我一眼看过去,立刻看到了一个神采奕奕的黑发老者,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这张照片!是我一岁的时候,爷爷带着全家去照的全家福!那个站在最中间的老人就是我的爷爷!他抱着的那个小孩,就是我!
我整个人愣住了,被这张照片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眼泪不受控制的大滴大滴的往下落。
我哭了,但并不是因为太脆弱,而是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得到家人的消息。就像一个在沙漠中走丢了很久,濒临绝望的人,突然看到了前方有一处湖泊。那种激动的不受控制的情感,只有经历过类似事件的人才会懂。
我现在的行为很反常,引起了监视我的打手们的注意,几个人神色不善的从四个方向围拢了过来,却被我立刻手势制止住了。
这些打手平时嚣张惯了,也没有隐藏什么身形,当然不难发现。不过,他们对我还算客气,看到我的手势之后,统一的停下了脚步,只是用那种非常凶恶的眼神看着我们两人。
不只是我,金丝眼镜当然也发现了那几个打手,可我却只看到他轻蔑的打量了一下,接着就又看向了我,微微的冲我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被其他人听到的音量,用一口流利的英文对我说:
“小六先生,今晚的比赛打的漂亮些。老爷子让我给您带个话儿,今晚十一点一过,就派人来接您回家。”
随后,他也不再停留,转身慢慢悠悠的走出了餐厅,上了一辆停在停在餐厅正门门口的黑色林肯轿车。留下了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我,以及四个眼神不善,目送着林肯车消失在马路尽头的四个打手……
在金丝眼镜说出来小六子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对他的身份再无疑虑。因为,这是我爷爷给我起的小名,自我来到美国之后,从没跟任何人提起过我的这个名字,也自然不会有人这样称呼我。
金丝眼镜走了之后,那四个打手不停的向我打听他的底细,还问我他最后的话以及刚才用中文和我讲的的都是什么意思。临了,还威胁我说,如果我无法还钱,是绝对不可能脱离他们的掌控的云云……
我看着那四个洋鬼子的脸,虽然恨不得把他们一个个全部掐死,但是赤手空拳的我,明显不可能干掉四个随时带着枪的打手。于是,我只好忍着怒气,编瞎话告诉他们,那个金丝眼镜是一个中国投资方,可能想要赞助我的比赛,用中文和我随便聊了两句,说要看看我今晚的比赛再做决定。
虽然,我的这个瞎话和我跟金丝眼镜的一系列交流活动明显对不上。但是,这四个打手的智商和敬业程度也确实不高。在得到了一个答案之后,随便威胁了我两句,便一起坐回了角落的那张桌子,大白天的围在一起,喝起了白兰地。
过了没一会儿,我要的牛排端了上来。虽然已经满怀心事没了什么胃口,可是为了今晚的比赛,我还是拿起了刀叉,把牛排分成了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小块儿,一边思考着,一边一块儿一块儿的把牛排吞进嘴里。
我发誓,自己曾想过一万种回家的方式,但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种。在我漂泊了许多年之后,突然有一个人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今晚十一点后接我回家。不但方式非常诡异,而且,苦熬了这么多年后,居然连个合理地解释都没有,我的心情,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复杂,如果非要讲清楚的话,只能说,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发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即便再虚幻也要拼命抓住,因为,我根本就无从选择.......
满怀心事的吃完饭之后,我在餐厅又抽了一支烟,简单的休息了一下,感觉自己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醒了之后觉得无所适从,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了起来。可是,我的心里清楚我还有比赛要打,只能赶走了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竭尽全力把心思放在了接下来的比赛上。
用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的时间,我把对手的全部资料再次看了一遍,对他的攻击套路和优势劣势简单分析了一下之后,就招呼起来那几个已经喝到微醺了的打手,坐上了那辆高利贷公司专门为我配备的三手厢式轿车,一路往今晚举办拳赛的俱乐部开去。
一路上我看着窗外,景色还算不错。毕竟,两千零几年的美国曼哈顿,已经基本完成了城市建设,街道整体的格调看起来明媚又繁华,实际上却藏污纳垢,在一栋栋巨型建筑下,不知道隐藏着多少肮脏的勾当。
我们要去的那个俱乐部,就在曼哈顿边缘的一栋证券公司下面。进门之后,要先通过好几道安检,然后亮出身份证名,这才有人带着你,顺着一条不起眼的楼梯来到地下。
我所说的这个非法俱乐部,虽然位于地下,但是却分为上下两层,足足有几千个平方。最中间摆放了一个标准的四成四拳击擂台,场外两米之内连个裁判席都没有,留出了一大片空地。两米之后,密密麻麻的摆满了黑皮椅子,这些是留给普通观赛者和赌客的。
除了一楼的普通观看区,地下室的二层除了两个简陋的选手休息室之外,还设立了十几个高级包厢,这些,才是为那种一掷千金的贵宾准备的豪华席位,不但视野开阔,而且还有专门的兔女郎服务。
我到俱乐部的时候才下午五点,时间还早。我的那场比赛,被安排在最后一场,十点才开始,赛制是一个小时,不记分,直打到一方无法还手为止。在我之前的那两场比赛,几个拳手的水平都一般,含金量也不大,几乎相当于给观众暖场的热身赛。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兴趣去观摩学习,只好舒舒服服的躺在了休息室的大沙发上,打算睡到开场前四十分钟再进行热身。
也许,有人认为我应该紧张吧,毕竟这种拳赛没有任何保险措施,如果出现伤亡,也没人会给你任何赔偿。可是,我毕竟不是第一次上场的愣头青了,打了这几年下来,输赢都经历过不少,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和各种意外,已经看淡了许多。
一觉睡到了九点二十分,手机里定的闹钟准时把我叫醒。我一边关掉手机铃声,一边挣扎着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换上比赛专用的短裤,光着上身,做着熟悉的一连串热身动作,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比赛。
四十分钟之后,象征比赛开始的铃声终于响起,我一个人穿过狭长的走廊,下楼梯时接过了服务生准备好的防嚼套(拳击比赛害怕拳手咬到舌头而使用的一种硅胶牙套,据说带上去感觉极为酸爽。)皱了皱眉后扔进嘴里,快速的下完楼梯,在各种各样语言的咆哮声中,一步步走上了我的擂台。
没有过多啰嗦的介绍,地下比赛的风格就是简单粗暴,台下的观众从我上场的一刻开始下注,而我作为一个亚洲人,赢得赔率一直都很高,但是每场比赛,买我的赢的人都不是很多。
不管台下的人怎么看,我接到的指示,是这场比赛必须要赢。因为,我欠下钱的那个帮派,好像买了一大笔钱在我的身上。
深吸了一口气,我打量了一下我的对手。一米九多的身材,眼神犀利,和资料上的介绍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实际看起来看起来更加难搞了一些。
我和加拿大佬刚刚熟悉了一下擂台,裁判就迫不及待的走了过来,胳膊一挥就代表比赛正式开始。
我的对手,明显是经过了专业的拳击训练,在裁判胳膊落下的一瞬间,就摆出了拳击动作的标准防御性姿势。和他比起来,我的动作就比较随性了,毕竟没受过正规的拳击训练,所以也只能弓腰跨步,亮出了中国武术那种既常见,又非常随性的公园太极起手式......
站在我对面的加拿大人被我的姿势整的一愣,虽然对战的经验也非常丰富,可是却没有和中国拳手打过擂台,明显不知道我这是什么套路,只好端着架势迈着步,围着我在擂台上转圈,寻找下手的机会。
我在没上台之前,就总结了我和他之间的优势和劣势。要知道,中国武术和国外的任何一种格斗术都不同,套路是以不变应万变,见招拆招。而外国人讲究的那一套,则是主动进攻,靠力量和技巧取胜。这一点,则正中了我的下怀。
我没猜错,外国佬在我身边围了两圈之后,没有找到比较什么明显的破绽,于是就快步欺近,左腿猛的横扫向我的右腿脚踝。
他的这一脚带着风声势大力沉,如果挨实了,以他的体重和力量,我的脚踝十有八九要废。于是,我灵活的挪了一下右腿的位置,身子猛然发力,整个人如同一节脱轨了的火车头,猛地用侧面撞向了他的前胸!
鬼佬果然没想到,我在体型差距很大的情况下,还敢打近身战,一时间来不及变招,被我用肩胛骨狠狠的撞在了胸口上,人倒飞了出去,撞在绳拦上又弹了回来,紧跟着脑袋又挨了我一套又准又狠的组合拳,脸上好像炸开了的染坊,血液从鼻腔里洒了出来,斑斑点点的落在了拳台周围。
就在我占据上风的时候,台下的气氛也已经沸腾了,各种呐喊声不绝于耳,台下的观众疯了一样的叫嚷,更加激发了我的野性,拼着身体也挨了几记重拳,打在他脸上的拳头越来越重,直到被裁判粗暴的拉开,这才悻悻的退到拳台边缘,和他凶狠暴躁的眼神对视在一起。
双方休息了大概一分钟,刚才被我痛揍的鬼佬拿白色毛巾抹了抹脸上的血,还颇有些野蛮的用舌头舔了舔,眼神中带着无限的怒气,一把推开宣布比赛再次开始的裁判,像一只暴怒的犀牛一样,再次的朝我冲了过来!
我知道,再对他用刚才的套路已经不好使了,于是也改变了策略,再也不和他近身,就这样你一拳我一脚迂回着打,保存体力,冷静的等待着他下一个破绽的出现。
我们两个对上了十几个回合之后,我的体力开始大量流逝。虽然早就打定主意采取了防御姿态,但是因为体型差距太大,他的拳头像打桩机一样打在我的身上,那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从上身被击打的位置海潮一般的传来,使我的火气也逐渐爆发,一边防御,一边开始还击。
和他比起来,我的力量并不突出,拳头打在他的身上,他像是没有感觉一样。再加上我一米八他一米九,十厘米的身高差距,让他更容易居高临下的对我进行打击。于是,我身上的疼痛感越来越强烈,只能立刻采取主动攻击。
右肩再次挨了一记重拳,我抓住了这个机会,用一个推手荡开他的两只拳头,往后快速的拉开了一些距离。就在他刚刚准备继续扑上来的时候,我则快速的冲向了擂台边缘,他误以为我是要逃跑,不依不饶的加快速度冲了过来。谁知道,我灵活的跳到了绳拦上,脚下猛地发力,借着绳子的拉力弹起来两米多高,人在空中做了一个灵活的体转,下落的膝盖正对着他的头部,狠狠的砸了下去!!
“咚!”
一声膝盖骨与头骨撞击的闷响传来,随之是一阵颈椎过分弯曲传来的卡兹卡兹的摩擦声。鬼佬的身体像个破布麻袋一样应声倒地,我的膝盖则在下落时又砸在了他的胸口,再次听到了一声闷响。
我没有犹豫,知道眼前的机会绝对不可以失去,只要裁判不宣布胜利不叫停,我就要继续打,哪怕是把他当场打死,也绝不能停!
骑在他的身上,我的拳头像暴风骤雨一样落在他的脸上。这一次,他连还手的力气都已经没有,脑袋像是一个染红了的拨浪鼓,随着我的击打左摇右摆。
“叮铃铃!叮铃铃!”
裁判吹响了暂停哨,冲过来开始数秒。
一、二、三、四、五、六......九!
这几秒种的时间在我眼里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我终于停下了拳头,认为这强悍的鬼佬终于放弃了比赛,刚要站起身抓住裁判宣布胜利的手,却在着千分之一秒间异变突生!
那个刚才还像死鱼一样任我宰割的鬼佬!突然用两只胳膊死死的抱住了我的腰,身体不知道哪来的力量,以半跪着的诡异姿势,给我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背摔!
我的脑袋沉重的砸在拳台上,感觉鼻腔里面有什么液体猛地爆发又倒流回来,呛的很难受,然而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不清楚是不是头盖骨被摔碎了,眼睛睁开却只能看到模糊的世界,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传来,想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下一个瞬间,我腰上禁锢的力量终于消失了,身体像是没有骨头的木偶,软软的摊倒在擂台上。
模模糊糊间,我好像听到人群里传来几声枪响,紧接着,眼前清楚了一些,看到二楼一处包厢的透明玻璃被打碎,那个我只见过一面的金丝眼镜,居然轻飘飘的从离地七八米的包厢上窜了下来,朝着我这边飞奔过来……
可惜的是,在这个时候,我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一阵一阵的疼痛使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眼皮也越来越沉,紧接着,就什么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