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的时候,我疯狂地迷恋上了鲁滨孙,整日幻想着周游世界。我渴望到处走走,无论是陆地还是海洋,只要是我没去过的地方我都感兴趣。不同的地域、不同的环境、不同的气候,生活着不同的动物和植物,这些都让我神往。幻想毕竟是幻想,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是要面对现实。那就是生活枯燥乏味,整年都难得有机会外出。我生活的环境中四周都是石墙,没有印度的热带雨林,没有巴西的亚马孙原始森林,更没有在安第斯山脉上空飞翔的大兀鹰。
怨天尤人是没有用的。不过,要想解放思想,了解世界,并不一定非得去环游世界。卢梭的植物标本采集于一棵普普通通的树上,不过是自己的金丝雀经常在上面停留罢了;他的朋友在一颗草莓中发现了一个世界,并将其记录了下来,他就是著名的作家圣皮埃;还有作家麦斯特尔,他在书中把沙发想象成马车,在自己的居室内环游了一圈,做了一次长途旅行。
这种从微观中看世界的方法很简单,我也会;不过,用不着马车,因为它不适合穿行在布满荆棘的路上。我要旅行的地方是荆棘篱笆环绕着的院子,我将它看做一块辽阔的土地。行程十分漫长,以至于我不断地停下来问路。给我指路的是住在这块土地上的昆虫居民,它们十分耐心、十分友好。随着旅程的积累,我得到的知识也越来越多。
我将这个院子称为昆虫小镇,我对这片土地和上面的居民都了如指掌。无论是螳螂如何休息;宁静的夏夜里,意大利蟋蟀将在哪片草丛中歌唱;黄斑蜂将如何蹂躏那片野草;还是切叶峰如何用自己的嘴巴在叶面上切下一片圆形的叶片。
皇冠黄斑蜂在院子里旅行就像是近海航行,已经不能给我带来满足感了。我需要跨越篱笆,来一次出海远航。结果收获非常丰富,在篱笆外几百米的范围内我就发现了大量的昆虫,有蜣螂、螽斯、蚱蜢、圣甲虫、天牛等。越来越多的昆虫被我发现,其中很多是我第一次见到。现在的我更像是人类的大使,在与昆虫王国的众部落建立关系。如果想彻底搞明白这些昆虫的起源,恐怕需要付出一生的时间。我就掌握了关于它们的许多资料,而这并不需要我去环游世界,只需要在我的院子里就能得到。
周游世界是无法保证对某项事物仔细观察的,因为你需要注意的对象太多,这会让你分心。昆虫学家如果有机会外出旅行的话,可以采集到许多标本,这对了解昆虫的种类很有帮助。但是,并不是所谓的观察和研究。这些旅行中的昆虫学家是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的,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这也就导致他们无法完成对一种昆虫的观察;他们也并不为此感到遗憾,它们可能认为不停地奔波才会有所成就。好吧,就让他们满世界去转吧,把那些需要静下心来,长时间潜心观察研究的事情交给我这种人来做吧。
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除了这群昆虫学家的著作以外,很难再找到其他风格的昆虫史。他们的昆虫史只是记录了某种昆虫的外貌特征,关于它们的习性、本能等一无所知。这也难怪,世界上有那么多不同的虫子,它们生活的秘密确是不容易搞懂。即使我们搞不明白,我们至少可以将本地的某种昆虫,同不同气候环境下其他地方的这种昆虫进行比较,研究一下同一种昆虫在不同环境下的变异。
那么多愚蠢的人在到处旅行,浪费着大量的机会。想起这些,我就感到遗憾,也令我更加无比地渴望旅行。我甚至开始幻想,我想象自己得到了《一千零一夜》中的那张魔毯,它可以带我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如果美梦成真的话,那真是棒极了!哪怕是只给我一张往返票,只给我留出一个最靠边的位置也行!
世界上的事情是不可预料的,我的旅行美梦居然成真了。朱杜里安是我的一位好朋友,我们是在基督学校认识的教友,现在他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教会分校工作。这次旅行便是多亏了他。这个人非常的善良、谦虚,如果他帮助了你,千万别跟他道谢,要不然他肯定会发火。起初我总是让他帮忙,我在法国发出指令,他在阿根廷寻找目标,然后把观察到的事情告诉我。就这样,我们通过信件联系,他就像我的眼睛的延伸。
在这位朋友的帮助下,我终于拿到了“魔毯”的票,踏上了旅程,来到了南美的潘帕斯草原。我此行的目的是对比研究法国的一种食粪虫同阿根廷的一种食粪虫,看一下它们之间谁的技艺更高超。
非常幸运,在工作刚刚展开的时候,就让我碰到了米隆食粪虫。它浑身上下都是黑色。雄性和雌性之间的差距很大,雄性的头顶呈短角状,扁平、宽阔、齿状边沿,而且前胸突出,像是一把匕首。而雌性,只是在头顶上有几道褶皱而已。不过,无论是雄性还是雌性,都在头顶上长了一对小尖角,这件工具既帮助它们挖掘,也帮助它们切割。它们的身体呈四方体形,非常端庄,让我不禁想起了生活在法国蒙彼利埃附近的一种橄榄树虫。
米隆食粪虫按照一般人的想法,形体相似的动物应该拥有差不多的技能。这么说的话,橄榄树虫能制作短粗的血肠状产品,那么米隆食粪虫也应该能制作出差不多的产品。结果是这样吗?事实与此恰恰相反。看来,遇到涉及动物本能的问题,光看外表是不行的。米隆食粪虫的特长是制作葫芦状的粪球。这种技能圣甲虫也会,不过,米隆食粪虫更擅长。它的作品不仅个头儿更大,而且形状更规则。
人不可貌相,昆虫也是如此。别看米隆食粪虫体型笨重,但是它创作的作品十分精致典雅,让人对它刮目相看。最令人叫绝的是作品中蕴涵的几何原理,简直无懈可击。葫芦形状透露着美感,同时体现着稳重、力量。印第安人有一种容器是制作成葫芦状的,不过和米隆食粪虫的作品比起来,还是有很大差距,后者的要精湛得多。有人觉得米隆食粪虫制作的葫芦像是一个水壶,而且还是细篾编制的水壶,为什么呢?因为葫芦的颈口是半开的,并且葫芦体上刻满了精美的纹饰,给人感觉像是交织在一起的细篾。其实,这不过是制作过程中足爪留下的印迹而已。
米隆食粪虫那笨拙的外形,更衬托出这件工艺品的别致与精美。这验证了一个道理,事情的成败与否,决定性因素不是工具,而是执行者本身。无论是食粪虫,还是人类,这个道理都适用。对于虫子们来说,成为一个优秀的工匠的决定性因素是自身的本能,我们把这种本能称之为天分。
在米隆食粪虫的眼中,没有不能克服的困难。就连人类它们也瞧不起,就拿人类给它们起的名字来说,它们觉得其中透露着愚蠢。食粪虫,顾名思义,靠食粪为生,整日与粪便打交道。可是现实中并不是这样,它们是靠动物死尸的血脓生活。我们往往会在动物尸体下面发现它们,而不是粪堆里。它们与其他靠动物尸体为生的昆虫一起共处,比如葬尸虫之类的。前面介绍的那只精美的小葫芦,就是我在一只死去的猫头鹰身下发现的。
有些人认为米隆食粪虫是跨界天才,它身上既体现了食尸虫的饮食趋向,又有金龟子滚粪球的技能。我对这种说法不敢苟同;要知道,大自然中的昆虫种类繁多,习性、嗜好更是千奇百怪,这些不能仅凭着外观去臆想、推测。
在我家附近也有一种食粪虫,确切来说是属于食粪虫类的,它是我们当地唯一的此类昆虫。巧的是,它也热衷于开发动物尸体。它的身体呈椭圆形,经常关注着哪里又死了一只鸡,哪里又死了一只兔子。不过,它不仅仅是热爱腐肉,对粪便也非常喜欢;与其他食粪虫一样,它也经常会在粪球上大摆筵席。我觉得它们可能有两份食谱:成年的食粪虫吃粪球,幼虫则享用腐肉的血脓。
像这种同类昆虫、饮食不同的现象,在昆虫界还是很常见的。比如说,膜翅昆虫,它们自己靠采集花蜜为生,却捕食其他昆虫,回去喂食自己的幼虫。同样一种昆虫,胃也应该是一样的。那为什么有的需要吃肉,有的则需要喝蜜呢?看来,它们在生长发育的过程中,消化系统肯定会发生转变。这一点上和人类有些相似,人老了,就对大嚼大咽失去了兴趣。
接下来,我们仔细地观察一下米隆食粪虫制作的工艺品。那些小葫芦,在被我发现的时候都已经干透了,外表是淡淡的咖啡色,硬度不比石头差。经过仔细观察以后,我没有在放大镜中发现任何木质,无论是外表还是里面,一点儿都没有。如果发现了木质,就说明这个葫芦的原材料是粪便,或者是把粪球深加工以后得到的;但是,明显不是。除此之外,那又会是什么呢?这种材料的辨认令我感到非常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