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浊浪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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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审问

白猿城一战后,刘浑显的军队丢盔弃甲,一路仓皇逃回了幽关。心中甚是恼怒,军队战力之差,超出了他的预期,若不是金国忠的金兀骑兵,恐怕已经是全军覆没的结局了。

“刘将军,你这是打算如何跟朝廷交代?”崔文忠说话的时候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暂且在幽关休整几天,徐图再战。”刘浑显面对指责确实也是没有办法,这种战力的军队,怕是再来五千也是于事无补,“我这就上书朝廷,恳请加派丰州、沐州、赫州的禁军前来增援。”

“再战?如何再战?”崔文忠不太满意这个回答,他似乎希望刘浑显承担更大的责任。

“崔侍郎,此战怪不得刘将军,贼寇势猛,不是这几千地方厢军可以应付得了的。”金国忠顾不得受伤的双手,急着为刘浑显争辩。他右手手掌伤的很严重,要是换个细皮嫩肉的去抓李无害的长槊,怕是整个手都要废掉了。

“金将军……”崔文忠话还没问完,就被刘浑显粗暴地打断了,“崔侍郎,残兵清点还没有完毕,容我与国忠暂且告退前去查看。”

“呵,是该去看看。”崔文忠也不想和他们再多说什么,递给朝廷的折子早已经写好了。长史李怀站在身后,冷眼旁观。

退到幽关的残兵收拢不过三千五百人左右,而且每天都在减少,即便刘浑显天天巡营也制止不了每天都有逃兵逃亡。大军已经退守幽关十天,现在大家想起白猿城之战,还是心有余悸。

“兴儿,今天有朝廷的信使过来吗?”

“并没有。”

“今天严麓池的追兵追过来了吗?”

“并没有。”

“那就好。”

这是现在每日早晨刘浑显和王兴儿的对话,除此没有太多新鲜事。要求朝廷增援的求救信在兵败当天就已经递往朝廷了,到现在还没有回音,让人心生忐忑。目前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追兵还没有赶过来。

“老金,这可如何是好啊!”刘浑显在退居幽关的这十来天里,每日都是灰心丧气,百无聊赖。幽关现在如同孤岛一般,没人管没人问,福祸也不知,换谁到那个位置都得心烦意乱。

“胜败乃兵家常事,刘将军切莫灰心。只要朝廷愿意调遣禁军参战,剿灭良逆只是朝夕之间。”金国忠现在成了刘浑显的精神支柱,一是靠骑兵战斗力强,可以倚靠,而是年纪摆在那里,比刘浑显大了十多岁,和他大哥安东节度使刘浑源差不多大。

“当年皇魏平定江南要靠你们金兀人的骑兵,现在还得是靠你们。”刘浑显苦笑,他先祖当年曾经和金兀人并肩作战,金兀人的勇猛善战成了刘家人人皆知的传说。

“刘将军此时还在分你们我们,真是太不应该了。我的族人内附已经上百年,和长城以北的金兀人完全是两码事。”金国忠说着说着又从怀里掏出肉干大快朵颐起来。

“老金,你这是牛肉吗?给我一块尝尝。”

“正是牛肉。我们金兀人习惯将生牛肉切成块置于马鞍之下,靠着奔波挤压,肉能有个半熟,而且马的汗水也能渗进肉中,滋味比看上去要好的多。”金国忠用油腻的大手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牛肉干递给刘浑显。

“这样啊……上次抓到的那个沐州人怎么样了?还是一个字都不肯说吗?”刘浑显眼神里有些犹豫,但还是很快接过了那块牛肉干。

“是啊,不管怎么严刑拷打都没用,那两个海州人倒是愿意招,但是他们只是蛟龙会两个跑腿的,只说上面让他们把一封信交给那个沐州人,其余也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那个沐州人是蛟龙会的吗?”刘浑显手抓着牛肉大口吞吃,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但是眼神出卖了他。

“这个不好说,反正看样子他得是个人物。”金国忠一脸胡子全沾满了肥牛的油膏,刘浑显不想吃这牛肉他当然明白,但既然刘浑显装得这么好,他也不戳破。

“江南的人物可真不少。”刘浑显现在从嘴里到咽喉到肠胃,感觉全是牛油,整个胃里面的东西都在往咽喉上顶。

“不太平啊这里,我怕这江南有比良明远更大的灾患。”

“你信了那个沐州人的话了?”

“不像虚言。”

“你我去会会他。”刘浑显终于找到个机会离开,顺手把没吃完的牛肉放在了桌上。

那三个人——两个海州细作、一个来路不明的沐州口音的男人——被刘浑显安排人偷偷藏在了幽关押附近的一座山上的破庙之中,即便是幽州守将都不知此事。

路不是很好找,因为早已荒废,路上荆棘丛生,杂草丰茂,绝少人迹。路程不是很长,很快就走到山中一块小的空地,空地上就是关押这三人的破庙。守卫的士兵见到长官来了都很开心,以为他们驻守着破庙的任务终于要完成了,当然在两个时辰之后他们就会知道自己想多了。庙有个开放的院子遍地杂草,佛堂大门敞开,佛像上面落满了灰,墙上的壁画很好,画的是佛祖割肉喂鹰的故事;地上的草蒲团已经腐朽不堪,一脚踩上去估计都能踩碎。佛像后面有一扇门通往厢房,当年是供僧人居住,现在关押着那三个人。

“沐州人,这里环境如何?”

“每夜虫鸣入耳。”

“睡眠呢?”

“十年没这么踏实过。”

“为何?”

“不用思虑明天。”

“食物呢?”

“有肉更好。”

“很遗憾,地方找的太匆忙,没有发现这附近有什么山洞或者底下密室,不然阁下会有更好的睡眠。”刘浑显仔细审视这间厢房,窗户只是墙上的一排洞,又高又小。墙体很厚,可能是当年僧人参禅的地方,墙很厚,房内有一股隐隐约约的霉味,那个沐州人坐在床上闭目养神,身上的衣服早已经是血迹斑斑,脸上尽是鞭子抽打的痕迹,嘴唇干枯渗血,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脚层层叠叠的伤口,旧伤还没愈合,又添上新伤。

“你牙口好像有点漏风啊。”

“多亏金兀人的皮鞭。”

刘浑显听后大笑,意味深长的看了金国忠一眼,只见金国忠又气又恼,右手紧紧按住藏在腰间的短刀,要是刘浑显不在这里,早拔刀砍人了。

“兄弟,只要你告诉我你是来干什么的,我就放了你,让你完成你的事情。”刘浑显笑说,“你要喜欢,我可以把山脚的马也送给你,虽然是拉车用的驮马,也比你走路强。”

“哈哈哈哈,我看你们白猿城是没拿下来吧?原来官军连良明远都对付不了。”

刘浑显尽量绷住脸色,金国忠早就怒火冲天,拔出短刀怒吼,“还审个屁,让我一刀宰了这狗东西!”

“呵呵呵,你看,你还不说真要被宰的哦!”刘浑显一边按住金国忠,一边威胁这个沐州人。

“哈哈哈,我似不足道。可惜的是杀我的人又瞎又聋。我多么希望自己死于英雄之手!”沐州人仰天大笑,笑声中满是对刘浑显他们的轻蔑。

“此话怎讲?”

“如果不是瞎子,怎么看不见天下将要大乱?如果不是聋子,怎么听不到江南的潮水正在汹涌?”

“我道他要说些什么,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看我不杀了他!!”说罢一把推开刘浑显,一刀刺进了那个沐州人的脖颈,鲜血飞喷而出,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被水呛着一样。

“金国忠!!!”刘浑显看着那个沐州人,眼睛圆睁,血丝毕现,嘴角流出暗红的血来,眼看就要死掉,赶紧问他:“我们不杀无名之辈,速速报上名来!”

“朝廷走狗……不配知我姓名……不过……要是能……能……给我立碑……的话……刻个‘崔’字……就行了……呵……呵……可惜不能亲眼……亲眼看到……大事……成功…………”说完气就断了,连眼睛都没来得及合上。

刘浑显和金国忠眼睁睁地看着他慢慢死掉,气氛有些难堪,还是刘浑显先打破快要凝固的空气。

“老金,让你手下把这个尸体处理一下——把脸上的血擦擦吧,不要让崔侍郎起疑心了。”

“刘将军,我……”金国忠被刚才刘浑显的大喝惊醒,心中也无比懊恼刚才的冲动。

“此事到此为止,不用多言。那两个海州人继续关押在此,留着也许还有用。”

“是!”金国忠很感激刘浑显的宽容。他命人继续关押两个海州人。匆匆用一张破草席裹住沐州人的尸体,草草丢在破庙的后山,连墓穴都没有挖,只是盖了一层薄薄的土,形成一个稍微隆起的土丘,土丘后面有一棵大槐树,金国忠拔出还没揩拭干净的短刀,仔细切开一大块树皮,露出光溜溜的树干。他紧握短刀,一笔一划,用力刻了一个大大的“崔”字,刀上的血也渗进字中,成为这个异乡人的墓碑。

“怎么如此久?”刘浑显在庙外面等的有点不耐烦了,“再晚回去崔侍郎就要起疑心了。”

“给他刻了一块碑,不要做个无名尸。说不准将来亲人能寻到他。”

“世上无名尸多了去了,又不止他一个,难道你每一个都要去刻碑?”

“刻一个算一个吧,做好眼前事。”

“你要真做好眼前事,他就不会死了。”刘浑显和金国忠越来越熟,开的玩笑也越来越刺耳,当然也是想要通过玩笑来消解沉闷的心情,毕竟死人算不得什么开心事。

“此事到此为止,不用多言。”金国忠重复了一遍刘浑显刚才说的话。

二人带着随从往山下走,因为上来的时候稍微清理了一下路上的荆棘,所以下山走的更顺畅些。二人一路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甚至有的都没有呼应关系,毫无意义的对话只是为了缓解气氛,消磨时光,不过刘浑显一路都觉得有人在不紧不慢的跟随他们,当他四处探望的时候却一个人影都没有发现,可能是因为心事太重了吧,他想。

二人不知不觉走下了山,远远发现几个人带着斗笠围着披风站在他们的马车前面。

“几位老爷有何吩咐?”刘浑显低眉顺眼,满脸堆笑,演技逼真,除了白胖了一点外,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民夫的神态语气。

“刘将军,别来无恙。”

刘浑显大惊,抬头一看,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