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西直门,瓦剌军已经攻到城下。孙镗手持长柄朴刀大喝一声,将一个冲上前的瓦剌骑兵斜着劈下战马,而后又回身一刀,搠死一个正跟明兵交手的瓦剌士兵。两军纠缠在一起,粗重的呼吸声隙间相闻。明军十分勇猛,怎奈敌人越来越多,将明军压缩到城门边一隅。孙镗见明军将士被敌军压制,转眼之间便要全部死在城下,他奋力杀开一条血路,奔到城墙边仰头大叫道:“敌人势大,我们已难以抵挡,快开门放我们进城。”
城墙边伸出一个头,白净面皮长须飘飘,乃是督军的给事中程信。他大声道:“瓦剌军兵强马壮,诸位将士血战敌人,甚为劳苦功高,在下于心亦有戚戚。奈何在下一介书生,否则定然下城助孙将军一臂之力。敌人势大,但于大人有令,敌人未退,不得放一人入城。在下虽有心相助将军,却也是无能为力。待将军打退敌军,凯旋归来,在下……”
只听得城下一句怒吼:“不开门就不开门,啰嗦你娘,操你娘的王八蛋。”
程信伸头一看,孙镗已经翻身杀入敌阵,其余明军也不作他想奋力抵抗。程信忙召集众人,在城上鼓噪助威,并用弓箭和火枪遥击瓦剌军。
此时诸江湖好汉陆续抵达西直门城头。毛毛举目望去,在西北方向有一根大纛矗立在瓦剌大军之中,大纛之下青伞宝盖,立着一辆大车,大车之中看不清人数、面目。旁边老坏已经大叫一声“杀呀”便要跳将下去。毛毛忙将他一把扯住,忙道:“大家先别忙,我们人数太少,须谋定而动。”
那查道:“战场险恶,我们必须抱团行动,切勿太过分散。与同伴之间互相多加照应,多造杀伤之时咱们也要保证自己人安全。”毛毛和那查二人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将计策说了出来。群豪见二人虽年纪轻轻却是老成持重,无不信服,轰然应诺。
城下明军正苦苦支撑,只听得背后喊声如雷,回头看时,数百服装各异之人从天而降,手握钩索从城墙之上飞将下来,口中大呼“杀敌”。其人数虽少,声音却如同数万人同时发声一般。这二百人之中有一叶、紫虚、净贫、毛毛、那查等内家高手,其余人等亦是不弱,一时间声势惊人。城下明军精神一振,他们情知若是打不退敌人,自己也万无生理,此时有人相助更是士气大涨,口中亦大叫“杀敌”往瓦剌阵中杀去。
瓦剌士兵常年在草原之上纵横驰骋,从来也是彪悍异常,明军虽疯狂反扑,却被敌人勒定阵脚,一步也不能前进。却见明军之中有一队人马状如疯虎,所到之处势不可挡,如同楔子一般直接扎入瓦剌阵中。当头者一僧一道,那僧人白须飘飘,一双肉掌内力雄浑,只要稍一擦碰便是骨折筋断;那道士仙风道骨,手持长剑,剑招忽快忽慢,来往枪戟撞在剑光之上尽数反弹,使用者或手腕中剑或手指断落无法再战。而他们身后两人一个持长棍,一个持长索,两般武器吞吐滚动,棍如猛虎出闸,索似蛟龙戏水,在队伍之前形成一道尘灰滚滚的圈子。队伍后面更是各色人等,外面有拿刀剑的,有拿枪戟的,有拿拂尘、锯子、大刀的,里面有射箭射弩射飞针,梭镖蒺藜飞蝗石,长短搭配角度刁钻防不胜防,端的是所向披靡。这支队伍团团卷将过来,一路向西速度极快,只一会儿便将瓦剌军打了个对穿。
这一队人马虽犀利异常,但也只有二百人左右。瓦剌军也不以为意,只遣后队上前来围剿,前队继续往城下猛攻。却见这一队人马穿过瓦剌大军之后,直挺挺便往北边攻去。等到瓦剌军反应过来时,这队人马距离太师的大纛只有一百来丈。瓦剌军大惊,这才明白他们的目标乃是后军的瓦剌首领额森,忙将大军调集过来阻挡。
众江湖好汉奋力向前又突进了数十丈,而后被瓦剌骑兵团团围住。瓦剌骑兵将这群奇怪的“明军”堵在中间正欲歼灭之,却没注意队伍之中跑出数匹快马,迅速往包围圈之外窜去。那几匹马看起来是乱逃乱窜,不一会儿便逃出包围圈之外望北奔去,转眼间距离太师的青乌宝盖只有二十余丈时。有瓦剌军中的精明之人觉出不对,忙弯弓往那些马匹射去。果然,那几匹马的肚子底下募地里翻上来数名骑士,将箭枝挑落在地直取太师马车。太师近卫忙将太师座驾团团护住,那几个骑士见前路被堵,足尖在马背上一点,从众人头上轻轻跃将过去,落到太师的马车前。
头顶上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额森端坐在车中拧着眉头道:“戴先生,老夫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老夫?”来人正是那查、毛毛、若寒、玉琰。
那查道:“太师对我不薄,我亦曾救过太师。你我互不相欠,何来背叛一说?”
额森道:“阁下一身本事,老夫爱惜人才,你若立时弃暗投明还来得及。效力于我的麾下,保证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你带来的这几人,我也尽数饶过他们。”
那查嘿然不语,将一个扑上前来的瓦剌士兵一拳打翻,稳步走上前来。额森大车布幔后面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道:“这等反复无常的小人,太师你要之何用?”说着现出身来,五缕长髯面如冠玉,乃是一喜韩不客。布幔另一边亦走出一人,双手合十口中念佛,乃是尹克召寺寺主哲拉嘉措。四周又走上前来一群人,个个步履沉稳身形轻健,乃是额森账下一众武士和东来教诸众,外面更是被瓦剌士兵围得密密匝匝铁通一般。
那查见形势对己方十分不利,低声对三人道:“一叶大师他们离这里已不远,我们四人以背抵背,尽力抵抗以待援军。玉琰你多加小心,我们三人须护着玉琰一些。”三人低头应诺。
额森摇头道:“可惜可惜。”
韩不客见他们还要负隅顽抗,毛毛和那查一直都是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此时终于有机会将他们二人歼灭此地,不由得又喜又恨道:“你们几个小贼,这一次便是插翅也难逃了。”说着身形一动,幽鬼一般闪将过来。
正在这时,从包围圈之外募的飞来一个身影,一掌攻向韩不客。韩不客身形一挫,与那人纠缠在一起。那人与韩不客对敌,丝毫不落下风,口中笑道:“表妹夫,你好啊。”
众人瞧去,来人三四十岁年纪作文士打扮,却是新近被诸多江湖人士誉为一痴的公羊松士。魏术拓等人见状也攻了上来,数十个东来教高手将那查四人围在垓心。那查的诸相诀自突破了三十六层之后,其功力虽提升越来越困难,却是日渐深厚。遂奋起神威,同时抵挡住魏术拓和另外三个东来教高手,只遮拦不进攻,竟也不露败像。毛毛和若寒也各自抵住五六个人,虽稍落下风却丝毫不见慌乱,一时尽然抵敌得住,玉琰与三人并肩战斗,其承受攻击较少,也能保得周全。
那查等人只有四人,个个功力不低且背靠着背空间狭小,东来教众人数虽多,却根本无法发挥人数优势。哲拉嘉措在旁边暗暗纳罕:且不说与韩不客放对的那人是何方神圣,那查向来勇猛异常,单是这毛毛、杨若寒和周玉琰这三个小鬼,武功进境如此之快,竟然与上一次在树林中的交手又大为不同。原来毛毛、若寒、玉琰三人修习了蜡纸上的内功日久,本来也只是囫囵吞枣,经上一次树林大战之后瞬时融会贯通进境神速,不知不觉间功力又上升一个档次。哲拉嘉措来不及多想,也猱身加入战团。
那查见哲拉嘉措到来,口中大喝一声双拳击出,将哲拉嘉措敌住。他使尽平生所学,将一身功夫使得浑然天成,仍觉面前攻势犹如泰山压顶一般,连腰间关节都格格作响。这应对之人虽由数人变为一人,其情境却是更加凶险。那查须独立对战哲拉加措,毛毛等人顿时压力陡增,东来教之中高手众多,其中不乏功力与他们相差无几者。周围里三层是东来教众,外三层是瓦剌骑兵,直将这一块围得是水泄不通。四人被困在战阵之中,渐渐难以支撑。
正危急时,一匹死马从外面飞将过来,将瓦剌军的包围圈砸出一个缺口。从缺口处跳入一人,抱着一根大腿粗细、两丈长的旗杆横冲直撞。一见毛毛等人,便须发皆张大声道:“他们在这里了,快来快来。”
毛毛第一次觉得老坏这破锣嗓子如此好听,有如同仙乐天籁,大喜道:“他妈的快来帮忙。”
老坏见此也不打话,拿着棒子就一通乱扫,东来教诸众和瓦剌军顿时大乱,缺口越来越大,陆续有江湖高手冲了进来。毛毛大叫道:“那个马车里的人便是瓦剌太师,诸位快去把他杀了。”
众好汉听了更加奋勇向前。额森身边的亲兵忙上前道:“太师,敌人势大,咱们暂且退避。”
额森见势不妙,忙道:“大军继续攻城,老夫暂且退却。”见马车在阵中寰转不灵,便换乘一匹马,便要往后退却。
若寒见额森要远遁,趁得东来教分兵对付武林群豪、包围圈松散之时一声长啸从圈中跳了出来,直取额森。眼见额森项上人头不保,忽然斜刺里一株利箭朝若寒射来。其速度极快,如流星赶月一般直取若寒腰腹。若寒忙在空中侧身一翻避过那利箭,依然一脚扫向额森。额森大惊,忙低头一避,若寒只是将他帽子踢了下来。
若寒又要向前,东来教魏术拓、甘堂主和另外三个教众忙一个箭步阻在其身,与若寒缠斗。前只听得咻咻连声,有箭枝不停的射来,每一箭都不离若寒后背。若寒沉住气息步履如飞,但本就难以抵挡眼前五个人,身后射箭之人更是箭术高超。那箭枝角度刁钻,每次来时都是若寒招数将发未发将收未收之际,十分的阴狠难防。未到十招,若寒的衣袖已被一株利箭带破。
此时老坏正在附近大呼酣战,见若寒形势危急,忙扫开身边敌人跳将过来,拿着棒子站到若寒身后将那箭枝扫开。那施冷箭之人乃是连珠箭法的行家,利箭成串袭来毫不停歇。老坏凝神抵挡时冷不防冷不防魏术拓一脚踢来,正中老坏腰眼。老坏摔倒在地,怒喝道:“你他妈的……”
东来教诸众一拥而上,若寒忙持剑护在老坏身前。正不可开交时身后暗箭又到,老坏腰间中了魏术拓重重一脚,勉力爬起身来帮若寒抵挡。若寒与老坏在日本时配合默契,自是放心把背后交给老坏。只听得老坏“操你妈,操你妈”的骂之不绝,忽然觉得脖颈后面有一丝湿**感。乘隙回头一看大惊失色——老坏浑身是血,每中一箭他便骂一声“操你妈”,如今肩上、胸口、大腿、肚腹都插着箭枝。他手中棒子已挥舞不动,口中仍然骂声不绝,奋力挡在若寒背后。不远处毛毛正好杀到,瞧得睚眦欲裂,忙奔将过来挡在老坏身前。此时众好汉已经大部分杀到此地,苏由柏和紫虚将哲拉嘉措阻拦,一叶将魏术拓挡住。
若寒来到老坏跟前,见老坏身上插满箭枝,便要将他身上箭簇拔出来。老坏抬起胳膊一挡,喘着气道:“不用了,老子活不了了。”声音沙哑而微弱,如同夏风吹过戈壁时扬起的尘土。
若寒眼见他难以活命,不由得黯然道:“谢谢你。”
老坏摇了摇头,粗声嚷道:“谢什么,老子从来都不是贪生怕死出卖朋友的孬种。老子是讲义气、舍生忘死的好汉。”
若寒一听,顿时忆起当年在日本时自己说过的话:“劳您这等讲义气、不怕死的好汉多等,在下实在过意不去。”当时见他不等自己便要开船,心中不忿不免多加讥讽,没想到他一直耿耿于怀。若寒不禁心生歉疚,柔声道:“没错,你是条值得交朋友的好汉,我之前错怪你了。”
老坏牛眼一瞪,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双手强将上半身撑起来,怒道:“那当然,你一个黄毛丫头,你知道个毛。你别在这儿干瞪眼,快去帮小混蛋。”说完又躺回地上大咳了一通,而后仰着大头长吁了一口气,口中喃喃道:“老子老坏……咳咳……一等一的好汉……小丫头片子知道个毛……”说着鼻子“吭哧吭哧”的哼了两下,而后眯起眼睛翘了翘胡子,面上泛起满足的笑意就此睡去。
若寒咬了咬牙,强忍着眼前水雾蒸腾,翻身杀入瓦剌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