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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溯本清源

“在我九岁的时候,我的父亲还是寨里的管事头。当时寨里有人与四十里外的一个壮人寨子发生冲突,其他五位瑶老都欲宁事息人,只有我父亲力主与壮人大干一场。我父亲很有本事,在寨子里的威望颇高,年轻人都信他的。他带着几百人便去与壮族人论是非,后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双方都死了数十人。我父亲便请得附近的几个瑶族寨子前来助拳,壮族的几个寨子也纷纷加入了进来。正要不可收拾时,瑶寨的其余几个瑶老带人突然袭击将我父亲绑了起来,送到敌对壮寨。敌对壮寨见此,也将他们之前与瑶寨冲突的壮人绑了交给瑶寨。两边寨子的人将我父亲和那几个壮人浸了猪笼,而后互相承诺永不进犯。我父亲本是为了瑶寨,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我母亲也因此郁郁而终。只留下我一个人,在村中受尽白眼,最后只得搬出瑶寨,在山中讨生活。那是我只是一个孩子,什么也不懂,什么也没做,为什么他们要那么对我。所以我恨他们,恨瑶寨中的每一个人。”

那查黯然道:“我一直都不知道你这么恨我们。”

唐三望道:“你和特宁两个小子算是不错的,我也对你们毫无恨意。不过只怪你们生在瑶寨之中,便如同他们怪我生为我父亲的儿子一般。”

“我便在山中小屋住了下来,瑶寨之中的所有活动都与我无关,瑶寨中所有人也不愿与我相交。后来有一日,我在林中猎麂子,忽然见得一个穿着蓝色衣衫的男人从丛林之中钻出,鬼鬼祟祟十分可疑。那人面上花花斑斑十分难看,似是被开水之类烫过。他一见我,面上便现出狰狞之色。我常年打猎,对于野兽的攻击前的杀气十分敏感,人和野兽差不了多少。我见那人气息一变便是想下狠手,瞬间射出一箭擦过过那人脸颊,立时鲜血直流。而后搭上箭对准那人面门,问道:‘你是何人?在这里做什么?’那人被我慑住,说谎道:‘我只是个采药人,路过此地。’我心知他说谎,又是一箭射穿那人的耳廓,瞬间搭箭对准那人面门,道:‘若是你再说谎,下一箭就对准你的脖子。’那人这才慌了,捂着耳朵道:‘在下乃是云南五仙教中人,你若是伤了我的性命,叫你一族人都不得好死。’我冷笑道:‘我现在就将你杀了,抛尸在此,看你们什么五仙教能不能卜算到是谁杀的你。’正在此时,又有一个人走过来,口中道:‘阿木,怎么撒个尿这么半天?’我见那人有帮手来了,情知必须决断,出手就是一箭。那人还没看清我,便被我一箭射穿咽喉,瞬间便死在当地。

那阿木大惊失色道:‘你小子这下闯了大祸了,教主没见到我们回去,一定会把这一带都翻过来。’我见他样子不似作假,便要将他杀人灭口。那阿木清楚我的意图,只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主人,从今以后阿木便跟在你的身边,供你驱策,永不变心。’我见此人见风使舵人品低劣,正要将他射死,但听得他主人前主人后的叫得我心里颇为受用,想着留他一命或许有用。便道:‘你若是有歹意,以我的箭法随时都可以取你小命。’阿木忙点头不迭。

我叫他挖一坑把他同伴尸体埋掉,他却说不用,从怀中掏出一瓷瓶来,抖出一点黄色粉末在那人脖子的伤口处,那人一会儿便化为黄水消失不见。我大惊道:‘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你这是怎么办到的?’阿木道:‘这乃是我教秘药蚁噬散,能够在片刻之间消解血肉,用来毁尸灭迹最是不错。’我问道:‘你说的那什么五仙教又是什么?’阿木便将五仙教的来历简单讲了出来,又道仙教正带着明军到广西来平叛。我道:‘我们这里哪里有什么叛军?’阿木故作神秘道:‘那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像教主这等高人,任何事情必有深意,并非我们这等下人能够明白的。’我暗道如果照他所说,瑶寨岂不是有危险?我应该马上回去通知瑶寨防备。正在这时,我感觉身旁有杀气,侧身就是一箭。阿木口中中箭倒下,手中的药包散落在地,原来他见我分神,想用药来迷翻我。我正想用蚁噬散将阿木的尸体也消解掉,免得被五仙教发现,忽然闻见一股刺鼻的气味,暗道不妙,忙往后一滚。我心知定是那包药粉飘散在空中,忙往回跑。当时幸亏发现的早,回去之后我上吐下泻一通也就没事了。”

“第二天,你和特宁那小鬼便将一个老婆子抬到我那儿,说是昏倒在峡谷之外的。我见那婆子与阿木的服饰有几分相似,心中正怀疑,你们两个小鬼便去找盘贵公过来。我暗道正好将昨日之事告诉他。后来盘贵公到了我家里,见我迎到门口,也不打招呼,只斜眼看了我一眼,而后又皱着眉头打量了一番我家里的境况便走了进去。我顿时火起:我唐三望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被你们如此轻视。一时赌气,便没将昨日之事告诉盘贵公。

后来诸人合力救治,那婆子方有所好转。又过了两天,大半夜的我老婆叫我,说那婆子已经醒来,我拿着弓箭对准那婆子便道:‘你是不是五仙教的人?’那婆子开始颇为诧异,而后又面色和缓。她似乎是个哑巴,直冲我打手势。我婆娘诧异道:‘你做什么?没得把人家吓坏了。’我道:‘你别管,你出去。’我婆娘只得骂骂咧咧的走出去。我又问道:‘你是不是跟五仙教一伙的?’那婆子摇了摇头,又是打手势。我却看出来她的意思,问道:‘你是说要我们快逃?’婆子忙不迭的点头,又从怀中掏出两个布包,用指甲从中挑出一点粉末混在一起,从旁边拿起一片树叶包起来给我。我正全神戒备,哪敢接她的,她指了指我的脸,又做了一个搓脸的手势,我不解其意,怒道:“老子一个大男人,要搓脸的有什么用?”那婆子摇了摇头,又往我脸上白斑处指。我立刻会意,问道:‘这是治我脸上白斑的?’那婆子点了点头。我大喜过望,这白斑自我从娘胎里出来便在脸上,就算不认识我的人见到我这个模样也要敬而远之。如今竟能将我这丑恶模样治得和常人一般,这对我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

那老婆子见我半晌不说话,便将那树叶放到床上,对我不再看一眼,径直便走了出去。我迟疑片刻,将那树叶包着的药粉收了起来。这时我婆娘端着药走了进来,不见了那婆子,问道:‘人呢?’我道‘走了。’我婆娘生气道:‘你这个窝囊废,人家盘贵公好不容易把她治得醒来,你倒好,就这么让他走了。’我此时心中诸事纷杂,又是欢喜又是烦恼,怒道:‘滚!’我婆娘愈加恼怒,走上几步道:‘老娘忙前忙后的伺候,你现在却要老娘滚?你这没良心的窝囊废。’我听了她左一句‘窝囊废’右一句‘窝囊废’,不由得心头火起,将她推了一把。这娘们被我推得后退,一时没站稳仰面倒在地上。我正生闷气,见她半天没起来,过去一看,直道苦也,她后脑勺正巧撞在那挖药的小锄上面,那药锄从她脖子后面插入鲜血直冒。我忙将她扶到床上,一探鼻息,却已经死了。”

那查道:“原来你老婆是你杀死的。”

唐三望叹了口气,抬了抬眉毛道:“没错,虽然她自过门以后每日都与我吵架,但是我并不想杀她。我一时错手伤了她的性命,整个人都懵了。我想了半天,想出一个妙计——那婆子已经走了,何不嫁祸给她?只是若是众人找不到那婆子,而我却完好无损,难免有精明的人要疑心到我身上,该如何掩盖过去呢?且五毒教就快来了,而我压了几日还没告诉他们,该找什么借口通知他们快逃?

我想了一会儿,忽然一股恨念涌上心头:通知个屁,这一寨子的人从来没将我看在眼里,我又何必将他们放在心上?我灵机一动,那死掉的阿木身形和我一般,而且脸上都有烫伤的痕迹,若不仔细看便与我脸上的白斑一模一样,何不拿他来顶缸?这么想着,忙连夜跑到阿木死了的地方,用布包住头和手脚,小心的将阿木身上的衣服剥光藏在草丛之中,而后用绳子将阿木的尸身拖回家中,换上我的衣服。忙完这些,我爬到树上张望,只等有人来此。果然天一亮,你们两个小鬼便结伴而来。我赶忙下树将那蚁噬散撒到穿着我衣服的阿木口中。他的脑袋只片刻间便化掉了,我躲在角落,看着你们两个进来,又慌慌张张的跑出去,果然认定那个尸体便是我。”唐三望说着,面上露出一丝得意。

“而后你们商议了片刻,特宁回村叫大人,你独自去追那老婆子。对了,最后你追到她没有?”

那查道:“追到了。”

唐三望道:“你们大概不相信她的警告,还将她杀了吧?”

那查摇头道:“没有,我没等寨中的人过来就将她放掉了。”

唐三望奇道:“为什么?”

那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唐三望面上愕然,而后笑道:“你小子果然还是那么妇人之仁。”

那查皱了皱眉头,继续问道:“后来呢?”

唐三望道:“我见你们陆续离开,便赶忙逃了出去,打算远走高飞。”

那查道:“其实你可以先警告我们,然后再逃。”

唐三望怒道:“警告你们?你们全然不将我放在眼里,就算我告诉你们,你们谁会听我的?”那查沉默不语,唐三望好一会儿才平息怒气,道:“也就你们两个小鬼对我平素还不错。只是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当时我只想着快逃,以我的本事,在哪里不能立足?一会儿便到了路遇五仙教两人的地方。我听得不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忙找了一处藏起身形,而后心念一动,又用自制的打猎秘药洒遍全身,将自己的气息掩盖起来。

果然,远远一只一丈多长的斑斓大蟒爬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五仙教众。那大蟒蛇口中吐出一条紫黑色的信子东探探西探探,而后来到阿木同伴的化尸之处。跟在身后的五仙教众用棍子挑起地上的泥土一看,对另一人道:‘蚁噬散。’他同伴点了点头。那大蛇又将二人带到藏阿木衣服的地方,将阿木的衣服翻了出来。我大惊,暗道这蛇有如此本领,我只怕也难逃追踪。正迟疑着要不要将这二人一兽射死在这里时,其中一人用鼻子嗅了嗅衣服道:‘阿木的。’另一人抬头道:‘我们是继续追踪,还是回去禀报?’此时树丛上方传来一个声音道:‘此地定有高人,我们还是先回去禀报吧。’我吓了一跳——我向来自负,在这丛林中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逃得过我的眼睛和耳朵,没有任何气味能够骗得了我的鼻子。没想到在眼皮子底下竟然藏了一人我竟然都没有发觉。我大气也不敢出,抬眼寻了半天,才看见一人立在一颗大树的枝干上一动不动,身躯与周围融为一体,丝毫气息也无。那三人又交换了几句意见后离去。那躲在树丛上面之人如猿猴一般从这棵树轻轻跳到那棵树,动作灵巧又悄无声息,本领非常。我等他们离开好久才现出身来,哪里还敢停留,忙往另一个方向逃去。”

那查叹了口,道:“此时你仍有机会通知瑶寨里的人。”

唐三望愣了愣,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道:“是啊。”说着又叹了口气,续道:“后来我在深山之中躲了七八天,再回到瑶寨时寨内已没有一个人幸存。我哪敢停留,继续逃亡来到中原,竟然又发现了五仙教的踪迹,胆战心惊之下只管往北走。辗转来到漠北,被蒙古杜尔伯特部的一个老人收留,帮他打猎替他放牧。后来在他们的那达慕大会上一显身手,与杜尔伯特部的首领结为安达,与其一同参战来到这里。”

那查道:“你脸上的斑便是岑老的药治好的吗?”

唐三望道:“岑老?我用了那个老婆子留给我的药,脸上的斑就好了。我本以为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唐三望这个人,没想到最后还是被你认出来。”

那查摇头道:“我并没有认出你来,是特宁看到你阵前的箭法将你认出来的。”

唐三望道:“你说喜宁就是特宁?”

那查道:“是的,他被人带进宫,这么多年来一直受尽苦楚,性情也变了许多。”

唐三望呆了呆,忽又拧起眉头厉声道:“那又如何?你想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想让我认错?”

那查见唐三望本有悔意,不知为何忽然又变得恼怒如狂,沉声道:“你认错还是不认错,全在你自己。”

唐三望大笑三声道:“这么多年来,我从没后悔过,想让我认错?不可能。你小子如果是个男人,就快点动手,不要婆婆妈妈的。”

那查道:“我不会杀你。”

唐三望料想那查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把自己杀了,一定要使出什么毒辣手段折磨自己,咬着腮帮子道:“随你使出什么手段来,我唐三望若皱一皱眉头都不算好汉。”

那查道:“我也不会伤你。”而后摇了摇头道:“瑶人再也不要伤害瑶人。”说着转身往外走去,

唐三望不敢相信那查竟会放过自己,惊疑不定一时呆住。那查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回头道:“大藤峡瑶寨,这世上如今只剩下我们两个了,你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