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大哥转头道:“看来兄台对江湖上的事也有所耳闻了。”
谢公子抱拳道:“这位大哥贵姓?”
白胖男子忙道:“不敢不敢,在下免贵姓郭,是个厨子,别人都叫我郭大铲。我对三侠并非耳闻,而是真真切切的与他们打过交道。”
众人一听,顿时来了兴致,都道:“愿闻其详。”
郭大铲的老婆忙拉了拉他衣袖道:“这事不是不能随便说的吗?”
郭大铲眼睛一瞪,道:“你女人家知道什么?我郭大铲虽是个厨子,但也给四品大员、军中大将掌过勺,什么大场面也算都见着了。但只有这一次见识,老郭我这辈子也算值了。再说了,谁会管我这等小喽啰?”
他老婆不忿道:“你总有一天要吃亏在你这张嘴上。”
谢公子笑道:“大嫂不必担心,今日此话出得你口止于我耳,便再也不会有人说出去的了。”其余人也纷纷附和,赌咒发誓说绝不出去乱说。
郭大铲不理会浑家,自顾自道:“我老郭可不是胆小怕事之人。这事发生在四年之前。当年我乃是福州醉福楼的主厨,还算是远近闻名。我做的菜啊,每当上头委派了上官、钦差下来,必定要让我掌勺,当地的府台大人,驻扎军队的将军那更是我的常客。这些个大人物,什么好吃的没吃过?什么新奇的玩意儿没见识过?但他们只要见识了我的手艺,没有不翘大拇哥的。福州当地的员外缙绅,都以吃过我的菜为荣。不过我郭大铲的手艺岂是这么容易尝到的?我们醉福楼里平常的菜大部分是我徒弟们做的,他们哪值当我老郭亲自下厨。”
郭大铲说到这里面有得色,顿了顿卖了个关子,夹了一筷子猪耳朵到嘴里咯吱咯吱直嚼。刘大哥听他说得不紧不慢,半天还没说到点上,不由得急道:“大哥你能不能说点干货?别整这些吹牛倒灶的。”
郭大铲眼睛一翻,不高兴道:“你别急啊,马上不就说了。
那一年秋天,我觉着身上有些不爽利,又思及自己有两年没回过湖南老家了,便辞了老板回家休养俩月,也顺便走动一下许久不见的亲戚。我在外多年本就攒了一份家资,此时在家呆了一个多月,那叫一个舒坦,每天钓钓鱼散散步,都不想再回醉福楼去了。
这天晚上,我躺在院里的凉床上乘凉。银月当空凉风习习,我正迷迷糊糊中,忽然有个声音在旁边唤道:‘郭师傅,郭师傅。’我还道是在做梦,这时那声音又大了些道:“郭师傅,郭大铲?”我一睁眼,却见身边多了个马脸水泡眼的汉子。
我吓了一跳,忙坐起来问道:‘你是谁?你要做什么?’那马脸汉子道:‘在下姓方名岱,久慕大名,前来拜见。’我坐起身来,侧头一看院门还关着,狐疑道:‘你怎么进来的?’那方岱道:‘在下从正门进来的,见郭师傅你睡得正香不好打扰,等了好一会儿方才出声呼唤,请郭师傅见谅。’
我见此人持礼甚恭,不像是个歹人,况且他要为非作歹,又何必把我叫醒来?便收起心中忐忑道:‘那你找我有什么事?’方岱道:‘我们家老爷六十岁大寿大宴各方亲友,久闻郭师傅厨艺无双,特请师傅前去掌厨。’我问道:‘你家老爷是谁?家住哪里?’方岱道:‘我家老爷姓瞿,家住湖北荆州。’我一听湖北那么远,马上摇头道:‘还在湖北?不去不去。’方岱从怀中掏出一封银子道:‘这是程仪十两,宴席过后还有十两辛苦费。’
我见他出手阔绰,倒也不敢怠慢,此时醒来良久,心思也活络了起来,推脱道:‘能为瞿老太爷寿宴掌勺本也是我的荣幸,只是在下身体欠妥,实在不便长途跋涉。’方岱奇道:‘哦?我来瞧瞧。’说着一把抓住我的手。我还没看清楚他的动作,便只觉得一股暖流从手腕处传来,只觉得通体舒泰,说不出的受用。片刻之后方岱松开手道:‘我看郭师傅脉象充沛有力,精神健旺的很,怎么会有恙?郭师傅莫要推辞,在下乃是受人之托来请阁下,断不敢空手而归。’我见他手底下古怪似是会家子,忙道:‘郭某名过其实,附近还有许多做菜做得好的,方兄何不另谋高就?’
那方岱听我诸多推辞,忽然眉毛一竖,冷笑道:‘不过是请阁下前去做个菜而已,莫不说阁下只是个厨子,便是县台府台,我家老爷有请也得走一趟。’说着一掌便朝我印过来。我大惊,却已躲闪不及,他一掌正打在我肚皮之上。我心中暗道:完了完了,我此生做了这么多珍馐美味,最后竟然莫名其妙死在这里,连个饱死鬼都做不成。正冷汗直冒时,却觉得那方岱手掌印在我肚子上并未使劲,忽觉身下一空,那方岱一手提住我衣领。只听得“哗啦”一声,我刚刚躺过的那张凉床已断成一堆篾片。
我一阵心惊肉跳,知道这方岱乃是手下留情。此人武功实在吓死人,若是再不识相只怕不只自己要被他所害,还要连累家里人。忙道:‘方兄不必发怒,我与你同去便是。’方岱笑道:‘这还差不多,你收拾一下,即刻出发吧。’我丝毫不敢捣鬼,忙叫过我老婆,将那十两银子交给她,说要去湖北荆州瞿老爷家走一趟。我老婆莫名其妙,我也不好向她解释,只随便安慰了她一下。方岱就站在旁边看着,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众人听到此处,老湖北皱着眉头道:“这个方岱,比起刘大哥说的那个龙王老爷可是差劲多了。”
卫大哥点头道:“是啊,会武之人也不是个个都讲规矩的,像刘大哥说的那位,一定是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与方岱这等寻常武夫不同的。”
郭大铲道:“诸位说得没错。我当时虽然忐忑,但料想此人应该不至谋害我一个做饭的。果然一路上虽然辛苦,这个方岱对我照顾得还算妥帖。数日之后就到了湖北荆州。我到了才知道,那什么瞿老爷原来是个叫东荆门的帮派的掌门人,全名叫瞿全山,那方岱便是瞿全山的师弟。这东荆门乃是湖北数得着的大帮派,靠着长江航运而生。我见人家家大业大,应该不至于为难我这等身份卑微之人,倒也放心了,便跟着方岱到后厨去。那后厨已经有了几个当地有名的大厨,那方岱嘱咐他们以我为首,定要将寿宴办得有声有色,而后交代几句便去了。我虽也是厨师,但毕竟没在本地谋生,倒没什么同行相轻的事情发生。后来我们交流了一番湖南菜湖北菜和福建菜的差别,我又露了小两手,他们对我很是服气。
到了九月十一瞿掌门生日那天,东荆门一大早便热闹非凡,各省来的英雄豪杰济济一堂。我老郭更是从前一天晚上就开始忙活个不停。只听得外面语笑喧呼鞭炮齐鸣,我们内厨也是干得热火朝天。诸位大厨在忙活配菜,我双眼都盯在自己最拿手的‘一品锅’上面。尝了尝味道,正转身去勺点骨头汤。忽然瞥见门外黑影一闪即没,一个物事直奔炉膛而来。我还未看清楚是何物,只听得‘嘭’的一声响,炉膛已炸开,我那熬了几个时辰的一品锅也如天女散花一般掉了满厨。
我们也顾不得其他,忙往外跑。所幸我们都没受伤,一个个愣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片刻之后方岱闻询赶来。方岱见此也是大吃一惊,问道:‘这是怎么搞的?’我将看到黑影后炉膛炸开之事原原本本道出,方岱自言自语道:‘莫非有人要在寿宴上对师兄不利?这下可得小心在意了。’思忖片刻又对我道:‘郭师傅,等会寿宴不会受影响吧?’我气道:‘可惜了我的一品锅,他奶奶的炖了几个时辰。算了,我拿其他菜品代替好了。’方岱道:‘辛苦您了。’查看一番后离开。
我忙招呼了其他几位,商量了片刻用其他炉灶做了另一个主菜,虽然慌乱,还好也没耽误事。到了开席时,打盘子的小厮流水一般将厨房里的菜端将出去。厨房里热气蒸腾,我们继续做菜、盛菜,忙得不亦乐乎。此时听得外面鸦雀无声,大概是瞿掌门在致词吧。这时方岱带着几个东荆门的帮众从门外奔来,一把揪住我们几个厨师便往外走。我问道:‘干啥?菜还没上全呢。’方岱铁青着脸道:‘你也别多话,你也不要装相,到了自然知晓。’
他们将我们揪到大院,把我们往中间一推,方岱道:‘师兄,就是这几个人。’满院的人齐刷刷的看着我,此时一个满脸是包的瘦长汉子大喝一声道:‘你们为何要谋害我东荆门,扰乱寿宴,是有什么阴谋,还是受人指使,说!’这些厨师之中以我为尊,我只得走出一步道:‘这位瞿老爷……’那满脸是包的汉子道:‘在下乃是司马宁振,我掌门瞿师兄是那位。’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那瞿掌门穿着一身团花金边长袍,圆圆脸须发斑白,眉角低垂看起来颇为和顺,满脸不愉的盯着我们几个。我道:‘司马老爷,这个我从湖南匆匆赶过来给瞿老爷做寿,只想尽自己一份力,怎么会要谋害谁?’方岱想了想也道:‘这位郭师傅乃是我临时起意将他请来的,他事先也不知晓,应该不会是他。’
我正莫名其妙时,那司马宁振又喝问其他几个厨师,那几个厨师也是夹缠不清,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此时一人站了出来,道:‘此时还待慢慢查问,司马兄你莫要着急。’只见说话之人身长近六尺,面如锅底唇色绛紫,众人都识得他乃是顺德府人称黑虎棍甘正南。我后来听人说,这甘正南力大无穷,曾经做过典狱,后来看不惯官场黑暗,便出来跟着朋友走镖护院,为人爽利,在这些无门无派的江湖人士里面算得上一条好汉。那甘正南道:‘先劳烦哪位就近的朋友将事情经过说一遍,咱们坐的远的连原委都不清楚。’一个道士站起来道:‘事情是这样子的,……’
原来寿宴还未正式开席时,众人先围坐在桌前,熟识的江湖好汉互相招呼寒暄。东荆门的帮众也陆续将熟卤、花生之类的小吃上上来。坐在西北角的云远观观主守心道人忽然觉得桌下有异样,弯腰一看一只大黄狗正趴在地上呜呜鸣叫,口中吐出白沫来,那黄狗嘴边还有没吃完的卤牛肚。守心道人暗道有蹊跷,忙大喝一声:‘诸位请暂且不要吃桌上的东西,小心有毒。’这一声大喝引得堂内大乱,司马宁振等人正在安排寿宴,闻询前来问清原委,一面安抚众人,叫他们先别动桌上的食物,一面派人将厨房里的几个人赶快抓过来。
众人此时方清楚这乱纷纷的由头,有人顿时大叫起来:‘我刚刚都吃过卤牛肚,怎么办,怎么办。’又有人叫道:‘谁能肯定只有卤牛肚有问题,也许其他食物有问题,我刚才就吃了猪耳朵,完了完了。’
眼看又要乱起来,甘正南道:‘在座诸位可有会医的朋友否?’人群中顿时有三两个人答应道:‘我会。’‘我会点皮毛。’甘正南忙将这几个人请出来,让他们给曾经吃过桌上食物的人一一检查。交代司马宁振派人将东荆门总舵周围围起来,只准进不准出,或许凶手就在人群之中,不能让其趁乱逃走。又让东荆门帮众捉几只活物来。众人见他安排的井井有条,便都都依言而行。
那甘正南踱到狗被毒死的地方,弯腰将死狗的嘴巴掰开闻了闻。此时东荆门帮众已提着几只活鸡过来,将狗旁边的卤牛肚和桌上盘中的卤牛肚分别喂了其中两只吃了。等了片刻,那两只鸡依然是活蹦乱跳。旁边众人一阵哗然:“这不是没事吗?”“那这狗怎么又被毒死了?”“你们别急,或许药效还没起来。”
甘正南摆了摆手,止住众人聒噪。他端起一杯茶倒在地上,拿起一根卤牛肚在那滩茶水中蘸了蘸,喂给其中一只鸡。那鸡将牛肚一口吞下,片刻便头晃腿抽打摆子,眼见不行了。众人大惊,叫道:‘原来是茶里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