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福客栈的店小二胡锤儿今天很是郁闷。掌柜的,也就是他舅老爷,傍晚时分去邻村探亲,本以为正好可以赚两个私房钱的,一晚上却只做了两桌小生意。无奈关门打烊时,外面却来了两个奇怪的客人,一个虎背熊腰凶神恶煞,一看便不是善茬;一个嬉皮笑脸,但顽笑间眼中精芒尽现,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这两人硬不准他打烊,让他上酒上菜,坐下来一顿胡吃海喝,那酒量大得吓人。这两人疯疯癫癫,一会儿要打架,一会儿又是哭又是笑。特别是那大汉,来的时候气势汹汹威风凛凛,忽然又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真是白瞎了一副好皮囊。胡锤儿给他们张罗了一桌子酒菜,也不好去困觉,又不敢去赶人,只得忍着睡意陪在柜台边打瞌睡。后来那大汉嫌他碍眼,丢了一大锭银子给他,让他自己去睡觉。他这才如蒙大赦,给他们添了灯油,装起门板睡觉去也。半夜起来***却见那大汉又在那拍桌子瞪眼道:“不行,这东来教乃是妖魔聚集之地,你一大好青年,与这等妖人为伍,必将耽误你一世。”猛一回头,看胡锤儿站在楼梯口,喝道:“你在这干什么?”
胡锤儿缩了缩脖子道:“我……我解个手。”
大汉叱道:“那就快去,别在这听别人说话。”
胡锤儿忙解决完回到房内,口中嘟囔道:“听你个大头鬼,刚才还下跪,现在又咋咋呼呼,两个神经病。”
毛毛辩道:“此事还待从长计议。你对东来教颇有成见,其中或有误会也说不定。”
那查还待争论,转念想道:说得再多你只是不信,我们兄弟这么久不见,可不要将时间浪费在这里。便道:“在我那查心中,只有有恩就报、有话就讲,什么大仁大义在我心中不值一文。莫说你是东来教护法,即便是东来教教主,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只要不眼见你作恶,我也不去管你。我只求你两件事。”
毛毛见那查豪迈不羁,虽意见不同,也不禁一见倾心,道:“你说便是,若是在我能力范围内必定竭尽全力。且我入教只是因为他们说东来教乃是以救民济世为己任,决不会为恶的。”
那查见他执迷不悟,只得道:“第一,望你存得心中一丝清明,不助纣为虐,不做违背良心之事。”
毛毛气道:“大哥你不必小觑于我,我毛毛虽然行事颠三倒四,但自出世以来从未做过一件违背良心之事,即便你不说我也会省得。若是东来教真如你所说借口救世济民,实乃包藏祸心,我立时便反将出来。”
那查点头道:“如此便好。第二便是设法保得君山周全,她乃是我的好友,也是因为我而被东来教抓去,也未作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毛毛沉吟半晌,道:“这个我尽力斡旋便是,绝不让君山妹妹受任何委屈,且要将她交还到你手上。”
那查大喜,道:“若是如此,我便专等你的好消息。”
毛毛笑道:“至于东来教是否如你所说,我还需确认才能定夺。”
那查道:“你若是心性纯良之人,我便料定你会反出东来教,若是你非我辈中人,那也不必说了。”
毛毛诚恳道:“反正结果如何,我万不愿与你为敌。”
那查道:“我亦是一样。”
二人言谈间,外面天色渐亮,毛毛惊觉道:“天色不早,我还有要事要办,望大哥见谅。”
那查道:“毛毛,今日一晤,大慰平生。我也不会让你难办,等会便动身出河南境内,也不再与河南境内的东来教冲突。”
毛毛大喜道:“如此甚好。若是东来教略有小恶,我当约束教众,肃清教风。”
那查见毛毛心存幻想,只点头道:“若要寻我,便在十二月五日左右到山东龙须岛来寻我。”
毛毛道:“大哥你去参加武林大会?”
那查道:“原来你也知道,届时我必定在那附近。”
毛毛道:“到时候我来寻你。”二人依依惜别。
且不说那查如何出这河南省,单道毛毛自别了那查之后,寻到六神无主的崔望祖和庄大姐。二人遍寻毛毛不见,还道毛毛被那戴腾侠杀死,早知便劝住毛毛避其锋芒,心中懊恼不已。却见毛毛完好无缺回来,不禁大喜过望。毛毛只言道与戴腾侠大战一夜,二人手段智计均难分伯仲,最后只得放对方离去。二人见毛毛一身邋遢衣服破烂,毫不生疑。
三人又回到汝阳分舵,发现只卫明启一人还活着,且武功已废,便联系其他兄弟将其送回总舵治伤。教主下令河南省所有分舵停止一切事务,专务对付戴腾侠。毛护法节制河南各部,务必将戴腾侠狙击在河南境内。众东来教徒严阵以待草木皆兵,但自汝阳一战之后那戴腾侠便在河南省内销声匿迹。
毛毛和崔望祖和庄大姐等人在汝阳城重建汝阳分舵。幸得那日教中大部分人都不在汝阳分舵内,故也未遭致命打击。只是毛毛听得那查有言在先,虽然诸人依然对其是热忱周到,毛毛心中也不禁有所怀疑。毛毛问起当日教中诸众为何都不在分舵之内时,崔望祖等人语焉不详,顾左右而言他。有时有教众窃窃私语,见毛毛走近时忙闭嘴不说。毛毛心下在意,知这些人有事瞒他,却不动声色。
这一日,毛毛在外面处理完事务提前回来,走入门时,老远便听见两人在里面谈论什么。一人道:“前日洛阳一战,确乃惊心动魄,只是双方首领都知对方实力强劲,故着力约束部众,双方均只有小规模接战,伤亡均不重。”
另一人道:“对方确非易与之辈,只是我圣教教主、左右护法均未参战,他们却出动了三大长老、各大分舵舵主、堂主等,孰高孰低明眼人一见便知。”
之前一人道:“不说教主和左护法,便只毛右护法一人,虽然年纪轻轻,但足以定得大局。”
后面一人小声道:“只是听他们说,毛护法虽然武功高强,但入教未久,对圣教的忠心还存疑虑,许多事务还不便让其参与。便是这洛阳一战,右护法虽近在咫尺,教中上下只瞒得他一人。”
之前一人道:“如此为何?我观这毛护法虽身居上位,从来是礼贤下士,从不妄自尊大……”毛毛听到“教中上下只瞒得他一人。”得心中疑虑不已,见二人一路说一路走近,忙闪到一旁,待他们走远才现身出来。
此时崔望祖和庄大娘也刚到,崔望祖道:“毛护法脚程好快,我等望尘莫及。”
毛毛将二人引到内堂,问道:“我听教中兄弟说近日洛阳发生过什么事,怎么没听见你什么说?”
庄大娘毫不变色道:“护法在何人处听得此消息?我们一直在护法身边,从未听过洛阳之事。”
毛毛道:“我听他们说是洛阳与什么帮派大战,我身为帮中护法,须要为帮中出力。”
庄大娘道:“我帮中诸众身负武功大都是强身健体之用,少好勇斗狠,与他人相斗,应该是他们吹牛妄言。”
毛毛道:“我在汝阳分舵日久,静极思动,正好到洛阳去看一看。”
崔望祖面色一变,急道:“不可……”
庄大娘忙打断他道:“汝阳分舵受戴腾侠重创,人心散乱,还需毛护法你在此拾掇军心,重振士气。”
毛毛将二人反应收在眼底,只不动神色道:“既是如此,那容后再说吧。我忙了一日,休息一下,你们先退下吧。”
二人得令退下。毛毛见二人转出屋角,便偷偷从后窗翻出,缀在二人后面不远处。二人走出一段,崔望祖道:“毛护法已生疑心……”
庄大娘举手打断他,举目四顾一番,方道:“教主着我二人跟着毛护法,观其忠心。但此次与丐帮之战牵涉甚广,毛护法亦是前丐帮帮主申游的亲传弟子,断不能让其知晓。”
崔望祖道:“教主本来也是嘱咐我等用俗务缠住毛护法,循序渐进使其慢慢融入圣教之内,切不可操之过急。此事原也不该让其参与其中。”
庄大娘道:“如今我们要着手二事,其一马上通知汝阳分舵兄弟,断不可再提洛阳一战之事,违者重处;其二知会洛阳分舵梁舵主,从速靖清洛阳全境丐帮帮众,毛护法日久生疑,我们须与他同去洛阳一遭以释其疑。”崔望祖点头同意,二人分头行事。
毛毛从远处现出身来,心道自己入教不久,韩教主对其不够信任还算情有可原,只是教内一干事务全部瞒着他,却是颇不够意思了。又省起他们平日言词中均是以救世济民为己任,为何又与贫穷乞丐为主的丐帮冲突?若其所作之事光明正大,为何又要独独瞒着他毛毛?其中蹊跷甚多,与其平日所标榜不符。
待到夜深时,毛毛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起那查之语:“望你存得心中一丝清明,不贪恋权位,不助纣为虐,不做违背良心之事。”或许我真的只是贪恋权位,不敢与其撕破脸问个清楚?终于忍耐不住,脱口而出道:“我说过,从此再也不要让人看不起,即便东来教并无作恶,这劳什子护法又怎么稀罕了?既然那查大哥不喜,韩教主又信不过,老子不做了便是。”打定主意,顿觉神清气爽,翻身起来将脖子上的佛像扯下来往床上一丢,道:“先到洛阳去看看他们在捣什么鬼。”
毛毛说走就走,他对汝阳附近是很是熟悉,沿着大路便往洛阳走去。他脚程极快,一个时辰不到便到了洛阳。他在城里城外转了一圈,见洛阳城古意盎然,民众富足,似未有饥馑。他四处寻找,不一时便找到了东来教隐秘的记号。循着记号找到洛阳城外的分舵,伏在周围查看。只见洛阳分舵舵主钱世朗正分派事务,看了半天也不觉有异。毛毛在东来教之中呆了一阵,每日便是出去接济贫民灾众,如今将这护法职位一丢,顿觉百无聊赖,几乎要跳将进去指手画脚一番。
此时宅内洛阳分舵舵主钱世朗对众人分派已毕,最后只剩下其和副舵主宗渊二人在内。毛毛忍住现身的冲动,正要怏怏离开,忽听孙世朗道:“对了,那北盘村的进展如何?”
宗渊道:“我教在周边各村发展兴旺,唯那北盘村中虽然也有颇多信徒,只是其中有一些顽固分子,抱残守缺,抵死不愿信我圣教,影响很坏。不过今日那些顽固分子便要被我教连根拔起,既可以成为其他村子之戒,又能让那些观望之徒也看得清楚。”
孙世朗道:“诸事都准备停当否?到时候不要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被舵主知道就不好看了。”
宗渊道:“孙大哥您放心,地方上下我都打点好了,到时候绝不会有人替他们出头。”
孙世朗喜道:“好,宗大哥,若是成了我便到省舵舵主处给你请功。我教在西南西北诸事不顺,江南有锦衣卫盯得甚紧亦是进展缓慢,若能在此地开辟一番天地,到时候教主大喜之下,你我定得重用。故此事万不可掉以轻心。”
宗渊道:“我省得,等会我便亲到现场,确保万无一失。”
毛毛在窗外听得他们谈论,心中暗忖道:此二人是要到北盘村做什么大事,我当过去瞧一瞧,若是为善,便可确认那查大哥乃是有所误会,也算是了了自己一段心结,若是为恶,说不得要阻他们成功。想着便动身赶到北盘村。
那北盘村乃是洛阳以北的一个村庄,村中安详宁谧,丝毫也看不出有什么事情发生。毛毛戴上若寒送给他的面具,免得有人认出,躺倒农田中一处草垛之上打盹。到得傍晚时分,忽然村东头传来一阵鼓噪。毛毛翻身而起,循声赶去。只见一群农人围在一所大宅子之前,手持草叉锄头,口中呼喝发喊。
毛毛向一远远站看的一老头问道:“他们这是做什么?里面的人怎么了?”
老头见他长得面生,便道:“小伙子你是外地人吧?那里面住着是邱家人,今日不知为何得罪了这许多乡亲,在这里叫他出来说话呢。”
旁边一中年人凑过来道:“这邱老太爷邱正山是这附近有名的铁公鸡,平常一毛不拔的,大概是欠了谁的钱吧?”
毛毛道:“哦?那这人是个无赖吗?”
老头道:“邱家一毛不拔是错不了的,但是为人嘛还算是挺敞亮。这邱正山跟我一辈的,年轻时家境也和我差不多。这人见在家里干农活没奔头,便去了省城里面谋活。这人做事发得狠,每天起早贪黑没日没夜的干,被省里有名的大厨关大勺头看中,做了他手下的伙计。那几年我们这边大旱,田地里颗粒无收,朝廷的赈灾粮食又被狗官吞了大半,村里饿死许多人,也有许多人出门讨饭。这邱正山跟在大厨身边自然是饿不死,不止是饿不死,他每过三天便抱着一个罐子连夜从省城赶回家里,罐子里面是他从饭馆里偷偷倒出来的残汤剩水。靠了这点东西,他们家没饿死一个人。只是这人虽然勤勉,但气量还是太小了点,关大勺头与他处久了看他讨厌,便将他赶了出来。他在省城只做了几年伙夫,却也还是偷学得一招半式,在镇上一个小餐馆里做起了厨子。闲的时候又去各家揽活,做红白喜事的大厨,一年到头少有休息。偏又十分舍不得,慢慢凑得铜板银钱买了这屋场地基和田地。虽然很多人都不是很喜欢他,但说起这人的狠劲和吝啬,还是很佩服的,在我们这边也算得一号人物。”
那中年人笑道:“说起这邱家的吝啬,还有一个故事。前些年过年时候,我到邱家去拜年,刚进门便看见他们家供桌上摆着一盘白面馒头。我心想嘿哟,这邱正山转性了嘿,过年也吃上白面馒头了。这时候他家孙儿出来了,看着桌上的馒头涎水直流,抓起一个就啃。邱正山见了大怒,一把抢过那馒头便丢回盘子道‘小杂种,屋里头不是还有糁子汤吗?这馒头还要摆到十五的,你这个败家玩意儿。’你们说他抠不抠门?”毛毛和那老头点头称是,那中年人故作神秘道:“还有更抠的呢,我抬头一看,那盘里被咬过的馒头,外面是白面馒头,里面还是用黄豆粉做的呢。”说完面有得色。
毛毛问道:“这邱正山原来是个为富不仁的铁公鸡,难怪被村民围攻。”
那老头道:“我在这村里生活这么多年了,据我所知,这邱正山抠门是真的,但要说他为富不仁还真说不上。他平常舍不得吃穿,但是对到他家来谋活的长工还是挺好的,工钱从来不少,吃的比邱家自己吃的也只有好没有差。我猜他们围攻邱家是为了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