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杨涟,熊廷弼随辽东经略袁应泰,以及辽东巡按御史张铨一众抵达了沈阳。原本巡按御史不想参与,但袁应泰觉得沈阳发生的事情自己难辞其咎,为了客观公正,干脆就叫上了张铨一起同往。
众人抵达沈阳知府衙门后,陈辅克和一众文官武将已在衙门口恭迎。见面众人先是一阵寒暄,然后陈辅克带着杨涟和熊廷弼走在前面,袁应泰和张铨跟在后面进了知府衙门大厅。
众人还未落座,杨涟手捧圣旨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勅曰,沈阳知府陈辅克,深谙兵事,与诸将合作无间,克敌于沈阳城下,兹加封为右佥副都御史,钦此。”
杨涟笑呵呵走过来,双手将圣旨交给陈辅克,陈辅克连忙向南叩首致谢。
众人落座后品茶,杨涟又向陈辅克问道:“陈大人,我此处还有几道圣旨,需要当面宣旨,不知道贺世贤总兵,陈策总兵何在?”
陈辅克连忙回道:“回杨大人,陈老大人和贺总兵目前还在抚顺,抚顺克复不久,城内城外仍然形势险峻,两位总兵还在清剿余匪,明日童总兵将回师沈阳与驻守的戚将军换防。”
“哦,竟然如此,看来我们恐怕不得不去一趟抚顺了,不知飞白兄意下如何?”
熊廷弼点点头道:“愿与杨兄同去。”
袁应泰见来自朝廷的圣旨已经读完,便张口向陈辅克询问沈阳叛乱的经过。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陈辅克马上一脸愤怒道:“之前我们招募了一些蒙古人协防守城,城内有不少人坚决反对,下官四处安抚协调总算将不满压了下来,怎料三天前,城内蒙古守军突然叛乱,烧毁民房一百四十五间,死伤明军六百一十二人,下官已经下令收押副将朱万良,抚慰受灾百姓,并安抚了朱万良余部,目前暂无危险。”
袁应泰听完,不由得一声长叹道:“我一时失察,差点让无辜百姓命丧贼人刀下,我会自请朝廷降罪,此间责任,皆是我一人所起,我愿一力承担。”
众人听到袁应泰愿意担责,便稍微松了一口气,气氛略微缓和,却不料袁应泰说道:“只是这陈总兵,贺总兵立功心切,置沈阳安危于不顾,又在妖人蛊惑下,执意发兵抚顺。奴酋新丧,老子曰,故抗兵相若,哀者胜矣,如此做派,岂有不罚之理?依我之见,此次攻克抚顺,功过相抵,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杨涟有些傻眼,心道昨日袁应泰可不是对自己这般说法。杨涟抬头看向袁应泰,袁应泰一脸肃然,避而不答。
袁应泰此时心中也是难受,昨天他甚至已经准备好要嘉奖这海外异人,但后来得知支持自己的朱万良已被收押,顿时陷入深深的矛盾中。
去年十月,袁应泰代替熊廷弼接任辽东经略,一直为手下没有信得过的得力武将而发愁。辽东形势极为复杂,大部分武将都是出身于李成梁门下。后来熊廷弼经略辽东时,适逢萨尔浒兵败,空出了很多位置,熊廷弼又大刀阔斧筛掉了一些能力低下,不合口味的武将,同时发掘了一些新的将领走上前台。等袁应泰上任时,一时风平浪静,触手已经很难深入这个辽东武将群体,也无法安插自己的人手。
袁应泰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得不依赖客军将领,如西北籍贯的宁夏总兵侯世禄,但侯世禄与他并不是同路人。直到后来袁应泰碰到了副将朱万良,因为兵败不得不站在自己麾下,这才是真正死心塌地捏在手中的势力。
只是时机不好,这朱万良竟然聚众赌博,发生营啸,这种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恰逢城内叛乱,弄不好要替这次事件背锅,这是袁应泰无法接受的。他不可能让自己的人随便就被人当作背锅侠,这样以后还有谁会跟着他这个经略走。
熊廷弼在旁边虽然一直沉默不言,但他曾是辽东经略,见事极快,很快就明白了袁应泰的心思,于是不动神色的朝陈辅克努努嘴。
陈辅克也是官场多年,哪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连忙道:“经略大人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此事非下官所能决定,就下官认为,若不嘉奖抚顺之战的有功之士,恐遭人非议,再者沈阳镇守太监邹泰也在抚顺军中,这捷报恐怕已被他送往京城了,到时候下官就是不想叙功,恐怕也无法面对朝廷的压力。”
陈辅克这话说的不软不硬,仔细一听,似乎又是软中带刺,无一不对着袁应泰。袁应泰此时当着钦差的面,也无法以大欺小,只好哼了一声。
杨涟见状,连忙道:“大来兄,此事还需慎重,再者,若真有大功,也是对大来兄经略辽东的肯定,大来兄何必介怀,张巡按,你说是不是?”
张铨既不是东林党,也并非齐,楚,浙党,对这种涉及党派的争论向来是低头不言,此时见杨涟询问他,便道:“杨大人说的极是,下官也认为先见上一见,再做决定也不迟。”
袁应泰见杨涟也不支持他的意见,心知此事难以裁定,便不再坚持。
众人聊了一会儿,杨涟提议想去南门看看那只巨鸟,此举获得其他三人一致同意。于是众人坐上轿子,很快就到了南门外。刚才入城时,因为急于履行公事,众人都是匆匆一瞥而过,此时到了巨鸟跟前,不由得被着巨鸟庞大的身躯所震撼。
熊廷弼低头抚摸着巨鸟的轮子,又仰头看看巨鸟腹部,一脸惊奇的问向陈辅克道:“当日这巨鸟来时,陈大人可曾见到?”
陈辅克微微一笑,道:“这巨鸟名曰飞鸡,当日来时下官也未曾见到,贺总兵当时在城外作战,听闻他说这巨鸟飞驰而过,碾压数里,鞑子不敌就此败逃。”
“甚是有趣,只是不知这飞鸡还能否再飞?”杨涟一脸好奇的问道。
“可以飞,听这海外异人沈嘉说,这飞鸡若有合适的着陆场,可半个时辰抵达京城。”
嘶~,众人一阵惊叹。若是半个时辰就可抵达京城,岂不是一日就可环游神州大地,庄子曰,扶摇而上九万里,也不过如此吧。
熊廷弼若有所思的说道:“文孺兄,若这飞鸡可以载人,则万里之外的叛乱,可数日而解,甚至可以深入敌后,攻城拔寨,若是朝廷有这个东西,用处很大啊。”
杨涟这么一听,似乎很有道理,又听到袁应泰补充道:“神州各地每年都有天灾,各地赈灾粮食转运极慢,有时候粮食抵达灾区时,灾情已过,若有飞鸡转运赈灾物品,何愁天下不平?”
“下官倒是没想到这飞鸡有这般大用。”
一众官员一边笑,一边聊着飞鸡的妙用。要是沈嘉此刻在场,恐怕也要对这帮明代官员的见识不得不大加佩服。
看完飞机后,陈辅克又带众人去库房参观那辆铁甲战车。
陈辅克对这辆战车已是耳熟能详,此刻正口沫横飞的介绍这这辆战车。
“二十一日下午,奴酋大举进攻,此铁甲巨兽飞驰奔入万军之中,发射数枚燃烧开花弹,命中敌方后营,鞑子奴酋因此中弹,前些日子确认,奴酋死于抚顺,这只铁甲巨兽确有万军之中杀人于无形的本事,据那沈小哥所言,如有足量柴油以及人员维护,再加上足量弹药,这怪物可横扫鞑子老巢。”
熊廷弼围着战车转了一周,又爬上车顶看了一通,下来向陈辅克道:“为何此次没有带战车去抚顺?”
陈辅克连忙道:“不是沈小哥不想,而是这巨兽据说非常精贵,喝油不说,还驶不得远路,听沈小哥说这巨兽连续运动三千多个小时就要大修,沈小哥说神州暂无人员可以修缮维护,如果坏了可以就麻烦了,因此他才带着另外一辆维护相对简单的‘铁甲车’去了抚顺。”
众人大惊,原来铁甲兽竟然不止一辆。
袁应泰此时却是另一幅想法,当初陈策让朱万良没有参加抚顺之战,恐怕是不想让朱万良立功吧。想到此处,袁应泰问清了朱万良收押的地方,然后和张铨离开库房,准备去探望朱万良。
杨涟只是钦差,并不想插手具体的辽东事务,于是索性只是和陈辅克打探这沈嘉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杨大人,这沈小哥甚是聪明,只是不习朱子经学,他告诉老夫如何引导城内舆论,初时下官不以为然,然则尝试之后,发现妙用无穷。例如这次城内叛乱,原本人心惶惶,很多商户都要举家迁走,下官为了稳定人心,一连三日骑马在城中亲自巡视,城内这两天平静了许多,果真有用。”陈辅克一脸微笑道。
见杨涟似乎有些怀疑,陈辅克连忙又补充道:“开始时下官也觉的这是骗人的把戏,以为是旁门左道不屑其所为,谁知道下官的幕僚尝试几次,发现在特定条件下,维持城内局势,倒也是妙用无穷,同时还能杜绝谣言损伤官府信誉。下官也曾担心此人妖言惑众,故请锦衣卫两名校尉陪伴其左右,这些日子倒也是平常的很,没有什么古怪之处。”
杨涟见陈辅克一脸正气,不似作伪,于是转头看向熊廷弼。熊廷弼主政地方,更崇尚致知实用,听到这么做解决了具体问题,对这个海外异人也是颇为嘉许。
袁应泰和张铨匆匆赶到沈阳大狱去见朱万良。朱万良开始还没有认出是袁应泰,等袁应泰轻声呼唤他的名字之后,朱万良才意识到经略大人来沈阳了,连忙伏地大哭。
“大人,经略大人,小人真的是冤枉啊,他们将沈阳驻军全部派往抚顺,又不准小人前去抚顺,而是让小人困守在这兵马不足的沈阳,小人真的冤枉啊大人。”
袁应泰本来是一个很理性的人,但此时朱万良嚎啕大哭,顿时让袁应泰感到朱万良似乎有极大委屈,于是不禁怒道:“你这厮,派你驻守沈阳,原本也是稳定后方有功,大功一件,可是你的大营竟然发生营啸,这是何解?”
朱万良极为聪明,见袁应泰这么说似乎有为自己开脱之意,立即伏地砰砰砰磕了三个头,哭道:“经略大人,我在集奉堡新败,手边都是新录的兵,那天晚上城内叛乱,这新兵内心惊惶,不得已发生了此事,小人死罪,小人死罪,还请经略大人救命。”
袁应泰见朱万良哭的凄惨,顿时心中一软,不由得说道:“你先在这里先呆上几天,无论如何,你这领兵赌博,怠慢军法之罪是逃不了的,过几天我再找人在放你出来。”
说完,袁应泰便出了牢房。张铨在袁应泰身后一直没有说话,此时见袁应泰有意为朱万良脱罪,便拉了拉袁应泰的衣袖道:“袁大人,朱万良领军漏洞百出,万不可失之以宽,坏了往日的规章制度啊。”
袁应泰看了一眼张铨,淡淡的说道:“辽东局势复杂,当下乃用人之际,不可为了小事而获罪朱万良,干脆就让他戴罪立功吧。”
张铨见袁应泰执意如此,便不再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