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姥爷如此说,放心了,用手转了一下鹰脖子,只听咔一声清脆的响声,在瓷壶身体正中间的位置,裂开了一条缝,紧接着又是咔哒一声,瓷壶的手柄老鹰彭地一声弹了起来,带起来一大片壶盖。
简直太好玩了,那手柄老鹰弹起来后,脖子扬了起来,连尾巴居然都展开了,嘴里叼着一大片壶盖,那样子,就像是老鹰收获了猎物一样。
这瓷壶,我可是溜边偷看了好多回了,整个瓷器浑然一体,没有一点点缝隙,谁知里面还是藏着机关。
姥爷指指瓷壶里面,说:“英子,你看好了,这里面趴着的是金蟾蜍,背背北斗七星,头顶太极两仪,两只鼓出的眼睛是两颗如意宝珠。这如意宝珠很讲究,按照佛教的说法,是从摩羯神鱼的脑袋里取出来的,能通透世界,百愿速成。你太爷说,这如意宝珠通灵,还能认主人。”
我笑起来:“这种蟾蜍京城很多商店都有,特别是卖珠宝的店,人为了求财,都供这个。姥爷,又老糊涂了吧,你说它能认主人,我喊它一声它答应吗?哎,金蟾蜍?我是你主人的外孙子,也是你的小主人!哈哈……”
“珠宝店?你经常去珠宝店吗?谁领你去的?是你妈吗?”
“我妈才不会领我,是端阳。”
“端阳?怎么会叫这个名字,是端午节出生的女孩子吗?”
“是,姥爷,我以前给你讲过吗?”
我虽然每年都来见姥爷,可我和姥爷呆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我似乎没有给姥爷讲过端阳的事,为什么呢,嗯,我想想,好像是我妈规定过,不许我告诉姥爷端阳的事。我妈说:“敖鲁古雅是一个老顽固,如果知道你从小和女孩子一起玩,他肯定不高兴。”
姥爷听我这样问,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眼睛下面的褶皱都似乎沉重了许多。他狠狠地瞪着我,低着声音问道:“这个女孩子是不是正午时分出生的?”
我有些不知所措,端阳的确是端午正午时分出生的,可这有什么关系吗?
姥爷猛地抓住我的胳膊,依然低沉着声音:“说。”
我犹豫着点点头,心里有点委屈,眼泪差点泛上来。我不喜欢姥爷这个样子,而且,姥爷抓疼我了。
姥爷一把搂住我,我感觉他浑身都在战抖。我挣扎着想要看看他的脸,他却紧紧箍住我,不让我动。好久好久,他才松开。
我看向他,他的脸已经恢复了平静,皱纹里又堆满了笑意。
“姥爷,你怎么了?”
“记住我叫张殿。”姥爷冷不丁说了一句。
“什么?”我没明白,姥爷叫张殿?姥爷叫什么,我以前好像还真的不知道。
姥爷什么都没说,手扶住翘起来的壶盖,向左转三圈,又向右转了三圈,然后落下来按到了瓷壶上,重新拧了鹰脖子,瓷壶再次打开,这次出现的还是蟾蜍,却通体瓷绿、眼睛血红,眼皮上有七八层褶皱,舌头吐出来老长,绿色的舌尖上有一点点黑。
咦?
我奇怪地看着姥爷,姥爷说:“记住,如果你不按鹰头鹰尾,你就见不到金蟾蜍,这绿蟾蜍吐出来的是黑墨。用黑墨写符咒,会反射到自己。就是你明明是诅咒别人,那诅咒却应在你自己身上。”
我感觉咋舌,姥爷又说:“盖盖子也有讲究,这绿蟾蜍出现时,直接拉过盖盖上即可。而金蟾蜍出现后,必须要向左转三圈,再向右转三圈。”
“向左转三圈,再向右转三圈,那不是又回到原地了吗?”
“不会,这雄库鲁是一个懂机关术数的老工匠献给成吉思汗的。这个老工匠还做过成吉思汗的萨满,跟着成吉思汗南征北战,立下了汗马功劳,可他用的都是黑心巫术,所以死得特别惨,乱箭射中,又被群马踏死。成吉思汗见到他时,已经是一团肉饼。就因为这,成吉思汗再也不敢用这雄库鲁,就把它赐给了那个达尔扈特人。”
“成吉思汗这个心机婊,他想让那个达尔扈特人不得好死吗?”
“不是,如果不用它做坏事就不会惨死啊。咱不说这些。我现在就教你这八个符咒。”
姥爷一边说,一边重新按照刚才的套路打开雄库鲁。然后又在金蟾蜍的脖子下按了一下,金蟾蜍发出一声“呱”地叫声,咕咕吐出两大口血墨。血墨很艳,还有一点点淡淡的血腥气。我不禁捂住鼻子,有些厌恶。
姥爷用手指蘸了血墨,在八仙桌上写了起来。
姥爷写的字非常奇怪,就像是虫子爬的一样,一条一条的,也有带钩的,那钩看起来也钩得不明不白的。长出来的地方,又拉腿拉胯的。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难看的字。
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来:“姥爷,我们用这个雄库鲁会惨死吗?还有,这血墨是蟾蜍被滋养了十五年了的吗?”
我姥爷说:“专心,看我怎么下笔。瞧见没,这笔拉长的,必须要从这里往回勾。写这符咒需要有个九宫格,我先画一个九宫格,你看着这个九宫格,每一笔,都在九宫格里有个具体的位置,你看这个勾就必须要到最中间这个格的下面,不能多一点,不能少一点。这个撇,必须要伸出九宫格,这个有个讲究,叫飞天入地,无论上下,去势要足。”
我无法专心,我心里一直想着惨死那件事。我又推推姥爷,带着哭腔问:“你不是说用雄库鲁会惨死吗?我不让你用,我不让你用。”
姥爷终于停下来,说:“记住我叫张殿。我们不去做坏事,就不会惨死。这雄库鲁还能做善事,也能保命。你看成吉思汗没有惨死,那个达尔扈特人也没有惨死,你太爷没有惨死,我也不会惨死。你呢,我的小孙孙,你更不会。有姥爷在,姥爷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说到最后,姥爷不停地拍着胸脯,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眼角有泪水渗出来,只一点点,疏忽间钻进深厚的褶皱里不见了。
我有点难受,拉着姥爷的胳膊说:“姥爷,我不让你死,我也不会死。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就是有什么小病小灾,吃两副药就好了,人哪那么容易就死了?姥爷你要活一千岁,等我长大了,就搬回大兴安岭来住。我们老师都说了,世界是平的,有互联网哪里都是世界。”
姥爷哈哈大笑,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变了道,看起来纵横交错,那滴滴落褶皱里的眼泪被震了出来,歪歪斜斜地滑向另一个褶皱,还没等到,已经没了去势,只剩下一点点湿意,再过一会儿,就连这湿意都不见了。我莫名地怅然,紧紧抓住姥爷的胳膊,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姥爷收住笑声,为我轻轻擦掉眼泪,说:“不能再闲扯了,时间快过了。你看明白我写的这八个字了吗?我要再写一遍,你一个一个看好了。以我小孙孙这样的心肠,没准将来能救很多人呢?”
我一听姥爷这样说,连忙认真看起来。那八个字初看起来拉里拉垮的,横不像横竖不像竖,毫无规律可言。可是一放进九宫格里,就完全不一样了,每一个点都变得规规矩矩,撇捺的方向看起来也非常清晰,自然。
我空手在桌子上画了个九宫格,然后随着姥爷比划着。不一会儿,就都学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