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的时候,天气忽的转寒。沙漠里的气候就是这样变幻无常,白天还是烈日当空,如火球般炙烤着金色的沙地,憋闷的空气几近令人窒息。夜幕降临,冷风乍起,吹到人身上,却夹带着刺骨的寒冷。
落日的余晖给沙漠涂上了一层红色,灼人的热气在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徐徐拉开的昏暗的天幕,它把整个沙漠都笼罩了。傍晚的沙漠显得更加苍凉和悲壮。冷风灌入我的领口,我皱眉瑟缩了一下,拉紧身上的月白色披风。月隐那特有的熟悉香气传来,仿如跌入温暖的怀抱,他带给我的温暖如影随形。
聂曜看了几乎缩成一团的我一眼,略踌躇了一下,沉声下令道:“今晚就地扎营休息。”
侍卫们下马纷纷扎营生火,忙碌起来。我感激地看向聂曜那高大的身影,不管他是否有意为我停留下来休息,但至少坐在温暖的营火旁,略微缓解了方才的寒意。
我和无忧同在一个帐中休息,也许是第一次出远门行路的劳顿,无忧很快便熟睡,即便是睡着,她那精致的小脸上还挂着挥之不去的伤感。我心中无法平静,辗转难以入睡。我心疼地为她拉紧身上的被子,自己干脆披上衣裳走出营帐。
也许白天骑在马上一直保持紧张的缘故,没有觉得什么异样,现在静下来,却只觉浑身酸痛,像被人痛扁了一顿似的。我揉着酸痛的肩膀和脖子,走在夜晚的沙漠中。
此时的沙漠,像是一片睡着的海,坦坦荡荡,浩浩淼淼,在月夜的衬托下安静地展现在我的眼前。营区内一簇篝火,犹如闪耀的星辰,在暗夜里跳动着。篝火旁,聂曜沉稳地坐在那里,飘渺的火光映红了那张熟悉的脸。
我走了过去,听到脚步声他警觉地向我的方向望了过来,看到是我,他很快又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我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才看到在他的面前平摊着一张类似牛皮纸的地图。
“这么晚了,还在研究地图?你也睡不着吗?”
“执勤。”聂曜简短而冷漠地回答。
我凑近前去,仔细端详着地图,上面尽是一些看不懂的文字和符号。我郁闷地收回目光,决定厚着脸皮求教,以满足我微薄的好奇心:“我们就一直沿着河走下去么?”
聂曜看了我一眼,然后大手一挥,指着地图上的一点:“我们会沿着季节河先到焉耆,在那里稍作休整,再继续向西南方向,穿过那一片沙漠,到达于阗。”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定睛看去,焉耆?交河保卫战时,车伊洛王不就是联合北魏的军队去攻打焉耆的么?后来,焉耆成为了车伊洛王的封地,车歇带着从交河城逃出来的百姓去焉耆投奔了车伊洛王。如今,历史上曾经读过的地方,却要真实地在我脚下走过,真是有种微妙的心情。
“车师和焉耆是不是关系不怎么亲近?”
聂曜惊讶地看着我,眼中带着一丝疑虑:“你还知道些什么?”
看到他锐利的眼神,我才惊觉自己的失言,毕竟我来自两千年后的这件事,只有我和月隐知道,我忽然说出这样的话,又是面对着凡事警觉的聂曜,势必会引起怀疑的吧?
“自古西域纷争不断,哪个国家不想尽可能的扩大自己的势力?”我努力使自己的言论听上去更加合情合理,说着却不由得认真了起来,“比如这次的和亲不就是为了巩固车师的地位吗?其实,在这样的乱世下,又哪会有真正的盟友呢?”
“你好像对这次的事情很不满?”聂曜几乎是肯定的语气。
“我怎么可能满意?这样不合情理的事情,叫我怎么认同?”我瞪着他,忿忿不平地道。
聂曜默默地望着我,一脸的平静:“国家之间的联亲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不明白你怎么能说的这样漠然,身为王族的子女就必须要接受这样的命运,这简直就是罔顾别人的幸福!”我义愤填膺,简直不知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才能恰如其分地表达此时的心情,“你难道就从来没有真心的爱过一个人吗?如果你体会过爱情的可贵,就不会说得如此轻松。”
聂曜脸上带着几分嘲讽:“爱情的可贵?就是你所谓的遇到对的人吗?”
我被他问得一怔,本以为他早已遗忘,没想到他又转回到白天的话题。我用力点头,带着坚定的神色。
聂曜忽然露出一丝捉摸不定的神情,他定定地望着我,琥珀色的眼中若有所思:“你和他,感情很好吗?”
“他?”我疑惑地反问,不明白聂曜所指何人。
“聂言,那个人跟我长得很像吗?如果我没记错,你来到这里那天,叫的就是这个名字吧?”
我忽然感觉到如雷轰顶,没想到那天的事情他还记得这样清楚,那天恍惚之中我的确错把他认成了聂言,毕竟那几乎一模一样的容颜,如果不是聂曜那冷冽的眼神,还真无法清楚的将梦境和现实割裂开来。
“你不是他。”我失落地回答,心却如坠冰寒中。这一点在近半年的相处中,我已经很清醒地认识到,但为何就是无法放弃对这容颜的眷恋?“那么你呢?”
聂曜掉转头,目光落在跃动的篝火上,火光映红了他的脸。我失神地望着近在眼前的熟悉的脸,心中暗自掀起涟漪,现实在我眼前又渐渐地模糊了起来,那琥珀色的眼眸,似曾相识的眉眼,一切恍如昨天。
“我不需要,我们聂家的男人,都是要牺牲在战场上的,我不想留下兄嫂一般的遗憾。”聂曜忽然开口,声音仿佛来自苍穹般的宁静与坚定。
不需要么?这已经是我来到这里,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月隐也许有他的苦衷,我无法理解。但眼前的这个坚毅的男人,却是带着一股决绝的气势。身在武将之家,又生逢这样的乱世纷争,生离死别仿佛随时会造访。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消失,这样的疼痛,我刻苦铭心。聂曜恐怕也是不想有人为他牵肠挂肚,痛断了肝肠吧?
生离死别谁不悲,天荒地老情难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