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时间仿佛停止了她那魏然的脚步。
零星地感觉到肩膀上绽开一小朵淋漓的水花,虽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在那一刻,昆竟听见了从身后传来的急促呼唤声。
“昆·先·生·小·心·头·顶!”那声音似曾相识,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烂熟于心。
昆转过头,想去看那快速抵近自己的声音究竟出自何许人也(尽管心中已经有了轮廓),但结果似乎并不能令人如愿。
——哼,原来如此。
……
说时迟那时快!
见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从门框上悄然跌落下来的不明异物竟伴着波光粼粼的水花!此时,伊斯塔那闪电般的神速又岂是先前那迟钝木然的她所能比拟的?
少女快步流星,大声对着身前的昆促然疾呼道!
她窜上前去,企图在那异物撞击到男人的头颅前将它远远击出!
可怎料,那迅捷的漆黑之影还没等她扑上前,便迅速掀起了自己迷烟般的披风,快速翻转着身子一脚踩上前去、站定在了屋中!全身上下竟只有肩膀上沾了些许针尖般的零星水珠,那令人发怵的反应甚至看呆了横在干草堆前的四人,他们个个目瞪口呆,顿时定身僵硬!
“太好了呢,昆先生他……”
——“哐!!!!!!!”
“……嗯?”男人刚刚站稳身,紧接着就是一声响在身后的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伴随着一泼倾泻而下的“哗啦”的水流声,脚边的硬泥地上竟猛地炸上了一大滩“悠然潺流”的清水,正缓缓地流过他的足间。
昆转过身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穆勒和潘多拉木讷无声的讶然神情,两人的眼珠瞪得老大,呆若木鸡地看向前方。
男人徐徐拉近了自己的目光,最后竟停留在了离自己仅一拳之隔的身影跟前,而那里本该站着一位身穿雪白戎袄的天然少女。
只是此时,那原本可爱白皙的脸蛋竟变成了一个凹凸不平的铁皮水桶,水桶之下的雪白戎衣也依然湿成一片,那无力垂下的袖管甚至仍在不断地向地上滴着晶莹的水滴。
伊斯塔的头上套着水桶,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这小小的房间里鸦雀无声,场面一度尴尬到了极点,甚至连昆都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那冰冷的水桶而已。
男人愣了一会儿,但很快就回过神来,他伸出手将套在伊斯塔头上的那只铁桶慢慢摘下,出现在眼前的,是少女心碎了一般的无神面庞。无论是罩着两只细耳的白戎耳罩还是那头散落下来的葱色长发,全都是湿漉漉的。
“……没事吧?”
“嗯……”
少女低着头轻声应道,她托起自己的长发轻轻地将发丝间浸润的水分徐徐拧干。
回过神来的穆勒,脸上暴起了骇人的青筋。
他摩拳擦掌正向着呆愣在干草堆边的四人缓缓走去,不时传来的是那“嘎吱嘎吱”的筋骨作响声。
诺玛和两个傻眼的少年机械地抬起头来,绝望地看着那张微笑着的愤怒面孔以及那对……结实无比的硕大拳头。
“我想……你们已经做好觉悟了吧?”大汉耸了耸自己的络腮胡,“和蔼可亲”地说道,并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拳头。
呵呵,默契十足。
三人竟整齐划一地同时点了点头。不过这时、盯着那张不由分说的大脸,又有谁敢摇头说不呢?
“嗯~嗯~这就着了嘛~”穆勒松开了紧皱的眉头,豁然开朗地说道……
——“Duang!”、“Duang!!”、“Duang!!!”
……
火炉里的焦炭燃烬成灰,窜出的火星“啪嗒”作响。被温和的暖色火光照得舒心自在的小屋中,是一位全身包裹着粗布巾、抱着双腿蜷身紧坐的少女。
即使围着火炉,伊斯塔那单薄的身躯依然在不时地打着僵冷的寒颤,毕竟现在的她,除了裹在身上的厚毛巾外什么都没穿,在毛巾之下瑟瑟发抖的事那具令痴汉垂涎欲滴的玉白的身躯。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我……呜~”她轻轻咬着自己粉红的小嘴唇,不甘地低声呜咽道。少女紧拉着头上的毛巾,正把自己的脑袋使劲地往毛巾里面藏,最后露在外面的、只剩一双灵灵泛光的紫色大眼睛,正忧郁地凝视着炉中燃烧着的柴薪。
火炉旁的墙角,朱蒂正把那一件又一件湿透了的衣服挂上干巴巴的粗绳;她回头看了一眼楚楚可怜的伊斯塔,轻声叹了口气。
唉~诺玛、艾德、塔库林……你们三个总是这样,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过……这也是自作自受吧,我明明已经说过了,恶作剧是不对的……
想到这儿她不经晃了晃自己的小脑袋然后继续晾着手上的衣物。现在,除了房间里沉默不语的两人外便再没有第三者的存在。
捣蛋者的下场往往“悲惨”得令旁人潸然泪下(喜闻乐见?)。
此时,那三位自食其果的“始作俑者”一定被穆勒绑成一团粽子,抛弃在了这栋屋舍的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吧……
——“哼!叫你们捉弄伊斯塔姐姐,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们这群瘪三!”
——“痛!别打了!你这臭小鬼!!等我们松绑了,有你好看的……唉!都说了别打了!!!”
正如同无奈的朱蒂所想的那样,此时此刻,在旧屋舍的某个昏暗的小木仓里,鼻青脸肿的三人被一大团麻绳结结实实地绑在一起,正奇囧无比地吊在一根粗壮的横梁上鬼哭狼嚎着!
而潘多拉呢?她像个拷问官,手握一根极富韧性的枯树条在一旁抽打着落魄的三人,引得他们连声嚎叫。
虽然少女鞭打的力道非常之轻,但刚被穆勒野蛮“蹂躏”过的三人真可谓是遍体鳞伤,只要那柔软的树条轻触他们脑门上的大包便会激起阵阵钻心的疼痛。
对那三个捣蛋者来而言,那每一下抽打都好似火上浇油一般让人“肝肠寸断”!这一刻,被疼痛与恐惧占据了内心的诺玛算是用自己的身体悟出了“自作孽不可活”的真谛。(感谢上苍……阿门)
可还没等她圣贤的内在完全觉醒,潘多拉又再次挥下了手中的树条!紧随其后的又是一阵不绝于耳的整齐呼嚎声……
旧屋舍的二层,穆勒一身自在地推门走进了一间亮着油灯的小房间,硕大的实木桌板上凌乱地摆放着许多风马牛不相及的杂物。
但总的而言,桌上那张被油灯的火光照得通亮的破旧地图,似乎才是一堆杂物之中的主角。
昆飞快地扫视着这张被标注得极为详细的地图,写在上面的字体虽然歪歪扭扭难看至极,但却把地图上的角角落落都像是搜身一般地记录了个遍。
而那颗正处地图中央的红色大圈,俨然被记录者标上了极为显眼的“捷娜”字样。
“这是捷娜附近的地图?”昆拉起眼眸对穆勒说道。
“正是!这是我们来到捷娜后用自己的双脚与双眼记录下来的真实信息!凡是你能在地图上看见的标注全部是我们实地勘察过的!”
他把身上的装备,包括那把吓人的巨斧全部扔在了房间的角落里,然后转过身自豪地说道。
昆站在原地瞅了瞅那张“春光焕发”的大脸,最后还是默默地低下头,选择继续研究那张用“不堪入目”的滑稽字体凑出来的详尽地图。
他的目光以地图中央的捷娜为原点,缓缓向上移动着,直到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整张地图上唯一没有标注上任何信息的一片空白区域。
那是地处捷娜北方的一座无人山谷。
那儿的地形并不算险峻,但却好似雨后春笋一般平地而起,在这只有开阔荒原与无尽树海的平坦土地上建起了一道隔绝内外的天然屏障。
山谷的尽头则绵延伸向北方的低巍山脉,而由此再往北的地区就是完全的独立于捷娜的一片新区域了。
昆注意到,在这块空白的山谷边上,有一枚被记录者做上了记号的小“X”。
而连接这枚记号的虚线,则从东边的枯树林一直沿着地图的边缘探到了地图最下方的那片区域,虚线的结尾处是一枚远比上边的“X”显眼得多的一枚红星。
若是按照地图的勾勒在脑袋里比量些许的话便不难发现,那枚红星的位置正好是昆发现巨狼尸体的那片树林。
以这个点为中心,地图上又有数道辐射向其他区域的、用数种颜色勾勒出的线条,就像是猎人对猎物行动轨迹的逆向推倒一般。
见昆盯着桌上的草图聚精会神地研究了许久,穆勒低下头来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指着那枚红星,像是解说一般地悠然说道:
“这是被我们屠戮的、那头巨狼的歇菜之地,而那些五颜六色的线条则是我们对它前些天行动路径的推断!”
他移开指头,又点向了地图上边的那块未知区域,此时的穆勒充满了自豪与成就感。
“这儿是我们唯一没有去到的地方,但整张地图最为蹊跷的地方就莫过于此地!我们发现,虽然那头莫名其妙出现在次地的北方狼王一直在捷娜周围的枯林中漫无目地转悠着,可最终,它都回到这片无人的峡谷中,我觉得……”
“你觉得?”穆勒说道一半,忽然闭眼揉须,像是在酝酿着什么骇人的惊天大秘密似的,就因为他这个莫名其妙的举动,就连昆都开始期待着它那神秘的大发现了。
“我觉得!这里……一定有蹊跷!!!”他双眼顿开,指着纸上的山谷大声说道。
昆站在一旁,用乏力的眼神静静地看着他。果然……对这个莽大汉的脑袋抱有期许,是一个愚不可及的想法……
“穆勒……”
“嗯?咋啦?”
昆起声,叫醒了正陶醉在自我世界中的穆勒。其实早在他们进村前,他就一直想问了。
“穆勒……据我所知,西部民族的成人礼‘莫拉莫卡’,应该是让受试者在长者的监督下独自或是合作完成一次狩猎……”
“是的哟!你懂得可真多呀!”
“但是……”昆说到这儿,又停顿了一下,他透过木窗上的大缝隙瞟了一眼屋外的残雪,然后继续说道:“……但是,你带着四个受试者竟来到这片遥远的土地,这究竟是为何呢?”
没错,若是成人礼的要求只是让受试者完成一次狩猎的话,这些西部人根本没必要跑到这与家乡相隔万里的东部荒原。
在昆看来,“穆勒并不是一个坏人”这点几乎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但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这真是令人在意的问题啊……
听到这儿,穆勒竟像是解脱了一般地欣然耸了耸肩,他低下头独自思考片刻,竟语重心长地说道:“嗯……那我也叫你‘昆’好了……昆呐,你可曾有过……‘梦想’?”
他抬起头,络腮胡上的灰色小眼睛无比清澈、明亮;那宛如湖泊般的眼眸中仿佛映出了整片银河,璀璨而又无比壮阔!
“梦想……”
“是的,梦想。别看那些孩子非常调皮,但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他们正是我们一族最优秀的花朵!我们一族一直在与严酷的自然环境做斗争,但我们却不曾怨恨过它,反而将它视作最严厉、最可爱的导师……那三个孩子正是由这位伟大的导师所培养出来的最优秀的学生!他们不应被埋没在那孤僻的小沙村里!他们的心应该去往更为广阔、更为闪耀的地方!”
——光荣的王国猎团!
昆与穆勒四目相对,他能够感受到那份正从大汉心中涌溢出来的、无限的憧憬与展望。
穆勒说完,撇嘴一笑,然后又切换回了原先那大大咧咧、毫无内涵的缺汉模样。
他转过身开始一边收拾起桌上凌乱的物件,一边单方面地向昆寒暄着自己村里的奇闻趣事,话语间还不时地出现渗人的三段式大笑。
男人默不作声地盯着那欣然傻笑的大块头,再想想他那可怜的钱袋子,长吁一口气。
西部人的梦想与情怀吗?原来屠戮巨狼的目的竟是如此纯粹,简单得令人醒脑……他们仅仅只是为了历练自己而从西部的戈壁一路杀向此地,也顺便……剁掉了那只诡异的巨狼,他们所做的一切竟只是为了证明、磨炼自己。只是这群憨厚的边境游猎者并不知道,猎团之中的多数猎人都远不如他们优秀……
所谓的“雷锋精神”或者“无偿奉献”……大抵上就是这么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