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一攻一避,白秋秋完全看得出方化雨武功完全不在自己之下,而那位黑衣姓叶之人,武功与方化雨只在仲伯之间,白秋秋的武功不及对方,但并不代表她的眼光低。
任小河听完白秋秋的报告,看向了坐在一边的方化雨,道:“方兄赤练吐息功果不虚传!”
方化雨哈哈一笑,朗声道:“任护法过奖了,不知道和任护法的不悲不灭之功相较,孰高孰低?”
此言一出,白秋秋脸色一变,任小河旁边站立的刘诗叹和花无归脸色亦是微动,霹雳堂主雷震天更是怒斥道:“方化雨,你太狂妄了。”
方化雨一声长笑,道:“这就是福寿宫的待客之道么?”
任小河干皱的脸上古井不波,漫声道:“震天,不可无礼,方兄,请恕震天无礼。方兄这次能来洛城帮我,我很高兴。”
方化雨干笑一声,道:“如若不是冲那龙轻吟,我方化雨何故站到福寿宫之列。”言语中无不充满豪气,却又全是蔑视。
“当年方兄曾受过龙轻吟一剑,想必方兄这几年勤加苦练,必有所成,福寿宫能得方化助力,小河甚是感激。不知道方兄可否看出那黑衣人的武功路数?”任小河话锋一转,问到了白秋秋提到的黑衣老叶。
方化雨摇摇头:“此人武功绝不简单,就算我练就赤练吐息,展开灵蛇八大式,也不敢说在百招之内击败对方。”
“哦,这位姓叶的如此厉害,却只是一个下人,不知道那位龙姓小童又是如何来历。秋秋,你带领金凤堂的人去查查那位龙姓小童的来历。”任小河稳坐如山,声音漫漫。
“是!”一边的白秋秋躬身道,然后展开身形,几闪而没。
方化雨赞道:“好身法,看来当年福寿宫和八王盟一战,福寿宫元气大伤,经过这五年来养精蓄锐,元气已复。任护法,我突然冒出个想法。”
“嗯?”任小河抬眼看了方化雨一眼。
方化雨笑道:“我如果和龙轻吟一战能够胜出,希望有幸和任护法一战。”
“方化雨,你……”雷震天怒目而视。
任小河拦住了雷震天,微微一笑道:“震天的脾气和他的名字一般,不过方兄的提议,我也很感兴趣,不过前提是,你能在龙轻吟剑下胜出。”他的笑容配上那张比他实际年龄苍老许多的脸,无比怪异。
方化雨哈哈大笑道:“痛快,任护法言出既行,我老方喜欢。一言为定。”
一阵凉风,透门而入,吹起任小河白发几缕,任小河望了望门外,道:“方兄与那黑衣人明日北望塔一战之约,还请下去休息,为明日一战做好准备。”
雪落,无声。
夜。
灯光幽暗。
一女子在灯光下正在缝制一件衣服,她每年的年关都会缝上一件,然后在大年初三的时候带到丈夫的坟前。而他的丈夫,正是风雨堂当年三大供奉之一,也是最年轻的一位——王清明。而王清明则在五年前与八王盟一役与五王王乐乐同归于尽,想想二人结婚不过一载,连个子嗣都没有,他便去了,叶飘零贵为风雨堂西归楼的当家,却是很苦,她的心很苦。
女子突然停下手中的针线,抬着看向门口,门口没人,片刻之后,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门被推开,一阵寒风携带着香气而来,灯焰晃了几晃,又稳住了。
看着正在关门的来人,女子道:“盼儿,深更半夜,还不睡觉?”
来人正是顾盼儿。
顾盼儿看着女子手上的衣服,道:“叶姐姐,你还放不下王大哥么?”
女子淡然一笑,道:“有些事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盼儿,来,坐下,怎么不睡觉啊?”语气充满了关怀。
顾盼儿点点头,乖巧道:“姐姐说的是,我时常在梦中梦到大哥。”
叶飘零知道顾盼儿所说的“大哥”是同时在五年前亡于八王盟之下的顾失惊。
“叶姐姐,我睡不着,老是做恶梦,梦见洛城血流成河,好多人杀来杀去。”顾盼儿说着眼中露出一丝惊恐。
叶飘零看着顾盼儿,五年前,她还没来洛城,直到顾失惊亡前,才知道他有个妹妹在乡下,顾失惊死后,风雨堂便把顾盼儿从乡下接来,教她武功。她并没有见到五年前洛城那地狱般的杀戮,怎么会梦到呢?
“盼儿,不要胡思乱想了。早点歇息吧。”叶飘零整理一下手上的针线,放到了一边的箩筐内。
“咦?”叶飘零望向窗外。
顾盼儿四下看看,“怎么了,叶姐姐。”
“盼儿,在房内呆着,不要出去。”叶飘零说完身形一飘,穿窗而去。
叶飘零那娇柔的身形停在房顶之上,顿了顿。
“人远乡,
不归路,
何时能回头……”隐隐约约的歌声,时断时续。
叶飘零重展身形,向北而去,迅疾而飘逸。
“……离魂归,
心滴泪,
曲曲唱断魂……”
再往前,就是福寿宫的地盘了,叶飘零身形不停,直向北赶去。
“愁苦悲,
不见喜
人世白一回……”
已经过了槐花广场。
“可怜人,
天涯路,
此身此心孤……”
过了泪水街,再往前,就是北望塔,而北望塔,却是风雨堂的所属了。
歌声隐约,幽怨而凄凉,一段终了,几乎不闻,另一段起,给人一种时断时续之感,却不消失。
终于,再也不闻歌声悲吟。叶飘零看了看前面影影绰绰的北望塔,靠了过去。
北望塔下雁归林。
林深之处,火光掩映。
叶飘零踏枝而行,近了,叶飘零看到地上有一堆火,火光却不是燃柴而起,却是一叠冥纸正在燃烧。火光前,蹲着一人,正嘤嘤而泣。
“……一曲了,
仇人血,
恨洒一绪灭……”
歌声伴着哭声,充满了诡异。而歌声,正是出自眼前之人。
一身白色孝衣,头戴白麻布,只见背影不显面,听其声,叶飘零知道此人是一妇人。她为何深更半夜在这雁归林之中烧纸,唱歌?
听其歌声,并不悠长,也不响亮,为何自己在西归楼就能听到,难道是对方故意引自己到这儿的?
叶飘零心内思考着,感觉眼前之景充满了神秘,也充斥着怪奇。
一曲断肠歌,一火一孝妇。
突然只听“咻咻”破空之声,叶飘零心下一惊,身形一闪,隐入叶深处,再望向火光处,她看到了更为难以置信的一幕。
孝衣妇人不见了,场中却是有一只羊,穿着孝衣麻帽的羊,难道那个妇人是这只羊变得?羊得身上插着七支利箭,箭箭夺命。
这时从林暗处走出一人,一个小姑娘,十岁出头,一身花衣打扮,粉面玉容,头扎小辫儿,夹金钗,镶玉环,异常好看,如果是大白天,看到如此小女孩儿,叶飘零肯定会禁不住走上去捏捏他那粉卟卟的小脸蛋儿,可此时此景,却让人感到那名小女孩儿比刚才的妇人还神秘,更透露着一丝诡异。
小姑娘走到麻孝死羊前,喃喃道:“羊婆婆啊,谢谢你变这么大一只肥羊。”
说完竟然扒下羊身上的孝衣,掏出一只小刀,片刻工夫,那只孝衣麻帽的“羊婆婆”被开膛破肚,肢解分离,叶飘零感觉到一阵阴冷,妇人变羊,小姑娘杀羊,而在叶飘零眼中,小姑娘仿佛杀得就是适才唱歌的那个孝妇。
小姑娘把羊杀割干净,在原来的火堆处重新燃起新火,这次烧得不是冥纸,而是树枝。然后小姑娘把羊肉架到火上烤了起来。
她烤得是妇人,还是羊?叶飘零感觉自己眼前的一切仿佛是在梦境中一般。
而那个美得像精灵一般的小姑娘,却在做着一件恶魔般的事情。
小姑娘一边在火堆上加着柴,一边唱着:
“小小子儿,
想媳妇,
哭着闹着去相亲儿,
相亲儿娶回个傻媳妇儿,
媳妇媳妇不干活,
小小子,
气媳妇,
哭着闹着去退亲儿,
……”
黑夜中,跳动的火焰,天真的童谣,还有那火中的噼啪之声,羊肉发出的“吱吱”之声,这天地间仿佛凝结了一般,只有那个小姑娘,只有那堆火。
猛得,一道电光,自黑暗中一闪而出,快,快得超出了人的想象,叶飘零眨眨眼,好像自己刚才眼花了,但眼前那个小姑娘却是尖叫一声,架烤着的羊肉掉落到的火堆上,而小姑娘却是身形连闪,隐入了黑暗之中,来得轻灵,走得迅疾。
叶飘零刚要移动,又静立住了,只听一个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便看到一个黑衣人走到火堆前,双手连动,竟在火堆前挖下一个不大不小地坑,然后火堆及羊肉被他扫到土坑,再掩埋好,然后仔细地把一切痕迹抹了个干净,又无声地走了。
又等待了半个时辰,叶飘零这才长出一口气,从树荫之中而出。
抬头看看天,阴沉着,雪花越来越大。
叶飘零来到那个土坑前,如果不是她看到了刚才的一切,任她如何也不会想到脚下埋着一只羊,一只被烤得半熟的羊。
她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挖了下去。
凌晨早起的人们发现,洛城已经整个被一层厚厚的银被裹住。
雪仍在下。
一群小孩儿在雪地里欢快的跳着闹着,一些勤快地百姓已经开始拿着扫把打扫着门前的积雪。
风雨楼。
温暖如春。
起个大炭火盘摆在四角。
但是艾轻雨和陆过之听了叶飘零的话,都感到冷嗖嗖地。
龙轻吟虽然少了一臂,但他丝毫不会给人残疾人那种自尊心特强而心生偏执的感觉,他还是原来的他,如大海,如高山,通达而潇洒。
因果轮回,一饮一啄,谁能想到龙轻吟在当年八王盟一役痛失一臂,却练成了以意驭剑、以气伤人的“无剑无我,剑发由心”的无上剑道。
能得福帮宫八爷一句“空山精灵舞,不闻龙轻吟”,何等困难。
八爷武功高深,“十指由心诀”更是当今一绝,几乎能和福寿王的“南山一刀”相媲美。
龙轻吟的眼光凝注在桌上的一只焦黑模糊的肉堆之上,这就是叶飘零从雁归林带回来的半熟羊,羊身上插着一根未干透的树枝,而龙轻吟看向的是树枝的一端。
整齐的切口。
龙轻吟从那切口上感觉到了浓浓的剑意,剑有多利,在于剑有多快,叶飘零所述那一剑,如天外闪电,又如鬼狱幽光,如此快的一剑,只为了削断一截树枝,阻止一个小姑娘吃羊肉,大才小用,令人匪夷所思。
桌上的是真真切切的羊肉,而不是人肉,羊肉上面有伤口,是箭伤。显见那个麻孝妇人并未中箭,如此快的身法,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能在叶飘零的眼下变成羊。
在场的人不由抽了一口凉气。
叶飘零身为风雨堂西归楼的楼主,武功自不在话下,一把琴剑,在五年前与八王盟一役中大展神威,能在那一役全身而退的人,武功能差到那去?也正因为当年一役,“琴剑飘零”的名头响震北方武林。
神秘的孝妇,鬼魅般地女童,奇怪的黑衣人,洛城怎么会突然多了这么多武林高手?
龙轻吟又想起方小小口中小马街那惊天一剑,与这截树枝上的剑意,孰高孰低?
“这是剑留下来的切口。”龙轻吟温声道。
艾轻雨新近才加入风雨堂,并得龙轻吟赏识,成为北望塔的塔主,她虽然比方小小晚进风雨堂,可她能坐在北望塔塔主这个位置,必有其原因。
艾轻雨有些自责地道:“这么奇怪的事发生在北望塔下雁归林,而我一无查觉,这的确是我的责任。”
龙轻雨笑道:“轻雨不用太过自责,明天午时那个老叶和方化雨一战约在你北望塔,你必然要有所准备。而且昨夜之人武功很高,没所查觉也怪不得你,还是当初我和你说过的那句话,我用你,让你负责北望塔,看得不是你现在,而是你的将来。”
艾轻雨听着龙轻吟的话,心潮一阵澎湃,人常言: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而龙轻吟,则是自己的伯乐,自己年纪轻轻,他就放心让自己负责北望塔,知遇既为恩,必为人所感激。而当初自己离开家门的时候,就曾为几个兄长所嗤笑,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练什么武功,仗剑行江湖,骑马纵天涯,那是八尺男儿的事,自己应该好好呆在家里,等遇一个好人家,嫁出去相夫教子,可是她不甘心,她不想像自己的母亲那样,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所以她离开了家,寻人求授武技,八年的磨练,武技大成,两丈紫金绫初显江湖,流浪至洛城,得遇龙轻吟,才有她的今天。
这是一个坚强而倔强的女孩子。陆过之心道。
“福寿宫得方化雨相助,实力大增,没想到这方化雨为求和堂主一战,不惜加入福寿宫与整个风雨堂为敌。”陆过之道。
叶飘零表情严肃道:“这方化雨也算是一痴人,为武所痴,不过如此一来,于我风雨堂大是不利。”
龙轻吟道:“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洛城的水是越来越混了,福寿宫,风雨堂,再加上那个高深莫深的伴王府,还有外来势力,没想到一个小小洛城,竟会引来如此风波,看来得让随风好好查一下当前洛城的各大势力了。这些个势力,难免不想趁此机会浑水摸鱼。”
雪,一片一片,落在树上,落在屋顶,落在地上。
一群小朋友在雪地上互相掷着雪球,嘻嘻哈哈,童年的世界,少了忧愁,多是快乐。
一名小童坐在一方石头上,锦衣玉衫,一身衣服华贵十分,名眼人一看就是出自京城布衣坊的料子,就这样坐在石头上,丝毫不在意衣服会被雪泥弄脏,他一双小嫩手托着白嫩嫩的小脸,红粉嘟嘟的小唇微张,一股股白色哈气从小口中冒出来,他双眼看着玩耍的同龄孩子,眼神中却是充满了忧愁,这绝对不像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的眼神,孩子的眼神中,怎么会有这么多忧愁。
“龙公子竟有如此闲情雅致,怎么不和他们一起玩呢?”一个青衣儒生打扮的青年出眼在他的眼前。
被叫做龙公子的小童叹了口气,道:“你是谁?”
“在下柳随风。”儒生一边晃着手中的折扇,一边道。
龙公子依旧双手托腮,抬眼看了柳随风一眼,道:“你不冷么?”
柳随风一怔。
“这么大冷的冬天,你怎么还扇扇子?”龙公子好像在问,又好像是在故意揶揄对方。
柳随风收起折扇,却是毫不生气,淡然一笑,道:“龙公子言之有理,只不过是读书人的臭习惯罢了。”
龙公子看着仍在打雪仗的孩子们,道:“柳随风,好名字,不知道找我何事?”
“我只想打听一下龙公子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柳随风口吻淡淡。
龙公子道:“我从江南来的,在找一个人。”
“哦,不知道龙公子所找何人,不知道我风雨堂能否帮上一把。”柳随风略感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愁容的小公子,心中却在惊叹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方小小朝气,龙轻吟大气,柳随风雅气,而眼前这个小公子,却让人感觉怪气,对,就是怪气。
一个长得如女孩子般的男孩子,再加上一脸与年龄不符的若隐若现的成熟,怎么看怎么怪。
“我要找的人叫林白衣。我从江南杭州一直跟踪他到洛城,可是一入洛城,便找不到他了。”龙公子情绪不高地道。
柳随风“哦”了一声,道:“不知道这位林白衣相貌如何?”
“他是一个混蛋,长得人模人样的,哦,和你差不多,只是比你高傲一点点,一身白衣服……”龙公子道。
“白衣服?他喜欢穿白衣服?”柳随风一震道,却是丝毫没在意对方拿自己和别人去比较。
“是呀,要不他怎么会叫林白衣呢。”龙公子一副理所当然地道。
“你要找的这个林白衣是不是和一个老头儿——是个瞎子——在一起?”柳随风紧问道。
龙公子皱皱眉:“瞎子?什么瞎子,他跑出来的时候是一个人,怎么会和一个老瞎子在一起,你见过他?”龙公子猛地起身抬头看着柳随风。
柳随风皱了皱眉,眼前这个只到自己胸脯高的小童陡然间散发出一种气势,但却倏地隐了起来,难道这个龙公子身怀什么高强的武功?不可能,小小年纪,就算打娘胎里开始练武,又能练到多高明?
“可能是我认错人了,也是,喜欢穿白衣服的不止他一个吧。”柳随风像是在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
“哦。”龙公子听了柳随风的话,有些泄气地又坐了下去。
柳随风道:“你的手下老叶呢?”
龙公子挑了挑眉,道:“你知道的挺多的呀,那你应该知道今天中午老叶要和那个叫方化雨的大汉比武吧,他当然得准备准备了。”
“既然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龙公子了,告辞,如果风雨堂有了那林白衣的消息,在下必然会让人知会一声。”说完柳随风踏出远去。
龙公子看着柳随风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很丰富,也很奇怪。他喃喃道:“‘柳随风的计’,‘一扇乾坤天下计,半袖生风小诸葛’,这柳随风倒是长得风流倜傥,只是这‘计’么,我看未必真有那么神。”说着起身拍了拍衣服,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等龙公子走远了,从一旁墙角下闪出柳随风的身影,仍旧是那么淡然,眼神却变得很复杂。
半晌之后,柳随风才转身离开。
打雪仗的小孩子们之中突然有一个高声唱道:
“小小子儿,
想媳妇,
哭着闹着去相亲儿,
相亲儿娶回个傻媳妇儿,
媳妇媳妇不干活,
小小子儿,
气媳妇,
哭着闹着去退亲儿,
……”
不一会,一群孩子都跟着唱了起来。
街对面的二层阁楼上,一扇窗子打开,一道冰冷的目光打量着街心那群唱着童谣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