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的蛋展开了旅途,为了能遇见主人,但旅途很长,很辛苦,很寂寞。就这样迷途下去好吗?要是放弃的话,某个人的心就会一直空虚着。”
“终于有一天,这颗蛋行走在昼与夜的边缘,蛋壳上突然开出了深蓝色的花。”
<
天文馆永远是圣夜学园最安静的所在。
夕阳的天幕宛如大捧大捧嫣红的凌霄花陡然开放,萼片却隐约呈现出矢车菊般蓝紫的色调。空旷的大厅中,唯一不属于静寂的只有牌面被拨动的声响。
轻轻拢起最后几张散落的扑克牌,天河司的微笑如初,在夕阳的映照下更显得晦暗不明。牌面灵活地在他指尖交织穿梭,织就一幅迷幻的画面。牌阵渐渐成型,却在即将得出结果的一刻陡然分崩离析,四散落下。
“……七。”天河司紫色的瞳仁稍稍颤抖,却又恢复平静,双手状若无事地抹过散乱的牌堆,却忽然停下了动作。
天幕渐渐黯淡,矢车菊的巨兽将凌霄花毫不留情地攫入了口中,盛放出大片大片靛蓝的色彩。第一盏星光从天幕的一侧缓缓亮起,却好像结了一层霜,光芒遥远而冰凉。
光沿着冰晶构筑的轨迹一路前行,蜿蜒至天河司手边的弃牌上——是黑桃A。
天河司闭上眼睛:“你来了,伊……”
“……不要说出我的名字。”少女从阴影中缓缓走出,发色是甚于夜空的蓝。她行走的每一步都无声无息,经过的地方却留下了深蓝的痕迹。奇异的香气弥漫开来,将静谧之中的二人包裹。她走到天河司旁边,伸出手,抽走了那张黑桃A,抬头望向天文馆的天空,渐次亮起的光芒将最初的那一颗湮没在了星海之中,但只有那一颗的光芒好像穿越了千万里的距离,虚幻又真实地落在她的眼中。
“我曾听说,真正的神能够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却无法将星辰的轨迹动摇分毫。”天河司忽然挑起了话题,面上依旧是不变的微笑。
“就连星辰的神也不可以吗?”少女将手中的牌对着星辰高高举起,无形的风拂过,扑克牌瞬间化作尘埃消失不见,而星辰却依旧闪烁,她不禁讶然。
“星神的职责只是守护星空,而非迁移它们的轨迹,这是【世界】定下的规则,你就算用我的守护牌命令她也是没有用的。”天河司有些无奈,却并未追究少女毁掉自己牌面的行为,手腕一翻,一张崭新的黑桃A出现在了手中。
“那可不只是你的黑桃A。”少女脚步轻移,再次将他手中的黑桃A抽走,却随手扔回了牌堆中。
“都受伤了还不老实。”天河司摇了摇头,目光状若无意的扫过地上的深蓝色痕迹,少女眨了眨眼,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唇角的弧度似乎变淡了些许,“你既然知道我已经无法占卜了,就应该知道‘变革’已经不再遥远了吧……伊诺。”
“别这么叫我。”少女转过身去,琥珀色的眸光倒映着漫天星河灿烂,却显得同样遥远而凉薄,“叫这个名字的人早已经不存在了,从双生子的死去开始。”
她的目光下移,盯着天河司,好像要从他身上看出什么来似的,明亮却无神的双眸徒然地睁大:“我们都知道,星辰的轨迹对应着命运的轨迹——这也是【世界】的规则,可【世界】从不站在谁那一边,这样最公平,也最残忍。你用占卜描摹星辰的轨迹,却也只是用丰富的经验去推衍,却根本不曾真正读懂命运。”
她抬起头,指尖的冰晶描绘着星的轨迹:“那颗正悬在我们头顶的、孤独的星辰,它的身旁本该还有另一颗星,可那颗星陨落了,所以双生子死去了一个,这是变革的开端。”
“而这里,”冰晶陡然滑落,在一片空旷而深沉的夜幕之中碎成漫天星尘,“是变革的终末,也是新生的开始。”
毁灭,即新生。
冰晶散落,与氤氲的香气混合成微冷的沉默。
“‘迷途的蛋展开了旅途,但旅途很长,很辛苦,很寂寞……蛋就这样迷途下去好吗?要是放弃的话,某个人的心就会一直空虚着……’你写的,究竟是蛋,还是你自己?”伊诺转动手腕,腕侧暗蓝的刀痕深可见骨,“我该走了,不过走之前,我还有话要说。”
“我是真的,很喜欢和那个心怀希望的、为了守护珍贵的东西而努力的男孩一起聊天,看他画的绘本,不管他是人类,还是天神。”
天河司的嘴唇动了动,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够说出口。他沉默着,少女的身影渐渐隐没,消失在夜色的苍茫之中。
无关外面的晴空万里或者大雨倾盆,至少这一刻,人造夜空下构筑的小小世界里,星河寂静无声。
<
神代姬璃子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了,或者说,她不止一次在梦境中瞥见过名为“预兆”的东西。
梦里总有大片混沌灰白的雾气,浓郁得像是牛奶,粘稠得像是凝胶,吸入胸腔有种毛茸茸的触感。而当她拨开雾气,却总能看见无边无际、色彩斑驳杂乱的花海,每一朵花都带着枯萎的色彩,压抑沉寂到令人窒息。
而在花海的中央,她看见那个创造了她的人。少女跪坐的身姿如同残破的布偶,褪色的粉发布满大块大块暗红的锈迹斑斑,缺失了一只的金色眸子中溢出痛苦而迷茫的神色,像是刚刚从一个亘古的噩梦中苏醒,又或许仍身处于梦中。
她的瞳孔缓缓转动,突然抓住神代姬璃子的手,像垂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将眼眶溢出的鲜血涂抹在她的手心。神代姬璃子听不清她的声音,而她的口型仿佛又像是在说:救救我,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她的指甲嵌入神代姬璃子的眼眶,隔着梦境传来了生疼的触感。然后她从梦境中平静得惊人的醒来,发现自己左眼眼角一片血红的痕迹,却没有任何伤口,就好像在梦境中落下了深红色的泪水。
然后终于有一天,梦境中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乌黑的鸟羽,鸟羽温柔地飞舞,穿破了令人窒息的雾气,带着些许焦灼却冰凉的气息,安静地落在了她的手心。神代姬璃子睁大眼睛,脑海深处隐隐作痛,好像什么东西要冲破记忆,汹涌而出似的,可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然后冰凉的触感代替了鸟羽,覆盖在她的手心,神代姬璃子回头,却只见少女飞扬的栗色发丝。她抓住她的手,带她挣脱了粉发少女的手,带着腐败气息的花海忽然活了起来,就好像一只冰冷却燥热的倦鸟,拍打着翅膀,从他们的身侧飞掠而过,消失不见了。
她们跑了很久很久,神代姬璃子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在梦境之中感受到时间的汩汩流淌。终于,在醒来的前一刻,雾霭淡去,她窥见了雾霭重叠之后,遥远却夺目的、跨越了千万里而来的阳光。
直到最后一刻,神代姬璃子也没有看清栗发少女的面容,当她醒来时残存下的记忆,除了清晨阳光温暖的温度,便只剩下那片鸟羽和少女冰凉的手心。
直到不久之后的某一天,她才明白了这个梦境真正的含义,但那时的她,却连存在的意义也被自己的内心怀疑。
你就像是一个毫无缘由诞生在这世间的孩童,赐予你一切的人任性地要你完成她的愿望,教导你一切的人却无法从自己的命运之中脱身,你过去所拥有的一切都来自于被动的接受与掠夺,现在你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