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六道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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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何往生

入夜,

三河镇东,

李家内宅。

……

翩儿颤颤巍巍地接过司辰递来的“封魂瓶”。

尽管她自认为做足了准备,然而在揭开瓶口封印的那一刹那,她仍颤抖得几乎要将瓶子摔落在地。好在司辰及时弹出一团真气,托住了她纤细的双手。

……

皎洁的月光下,一缕柔和的白气缓缓从瓶口升起,并不断拉长,开始围着翩儿绕圈,整整九圈之后,那缕绵绵的白气才彻底脱离白瓶。

翩儿恬静地微笑着,继而慢慢闭上了眼,仿佛要更真切地去感受挚爱给予的不一样的“拥抱”。

最后,白气缓缓离开,在众人眼前汇聚成一个清晰的人形。

“翩儿……”

李固温柔地笑着,显然,他已经极力在掩饰心中的苦涩,只是,那个笑意终究带着无法抹去的凄凉。

“李郎,我……”

翩儿太过激动,

以至于,她根本不知道如何用言语去表达;

以至于,她竟情不自禁地去拥抱,

结果……伸手入怀的,却是一连涟漪。

“翩儿,终究是我辜负了你,如果有来生,我……”

“不!我不要什么来生!我只要眼下,我只要眼下……呜呜……”

“眼下……唉,这也许就是我的命……你,你忘了我吧!”

“不!我宁可形神俱灭也不要忘记你!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不要……”

……

楚恒岳是第一个转过身去的,一种莫名的悲哀瞬间便席卷了他魁梧的身躯。他有勇气以英雄无畏的姿态面对任何凶魔恶灵,可面对这人世间的生离死别,他第一次感到彷徨和无助。

……

释心目光祥和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突然想到了往生和极乐,佛说生和死都是起点而不是终点,都只是轮回的一个过程或一个阶段。轮回的终点是极乐净土,那是一个无欲无求的完美境界,可对于这红尘俗世的终生而言,究竟什么是乐?什么又是苦?

李固和翩儿,一人一妖,生来便是苦,如今分开亦是苦,若要两两相忘更是苦上加苦,一直都在痛苦地挣扎着,反而只有相恋相守的短暂时光是快乐的,以至于可以用生生世世的代价去换取片刻的幸福。轮回,若是一味地在重复痛苦,又如何才能达到极乐净土?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究竟哪里才是岸?

想着想着,他仿佛感悟到了什么,可就在要渐渐清晰的时候,又总是差那么一丝一缕。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这才发觉不知不觉间已然大汗淋漓。

……

司辰面无表情,他亦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他首先想到了为爱入世的水冰琳;而后想到了仇恨牵绊的相柳;甚至想到了被邪力侵蚀的丁望尘;还有眼前的翩儿和李固;当然,还有他们自己……他们原本都是无牵挂的,有的因为爱,有的因为恨,有的因为怨,有的因为痴,有的是因为信念……总而言之,最终,都缠上了无尽的牵绊,若要溯本追源,所有人似乎都最初没有错?那么错在哪?是什么导致了他们背离自己的初心?……然而,他发现,自己想不透。

唯一没有陷入迷茫的人是柳寒衣,只因为他此刻正凝神在掐指算卦……

“咦?不对吖!”

柳寒衣算到怪异之处,竟然情不自禁脱口未出,以至于众人皆从纠缠的思绪中惊醒。

楚恒岳不奈道:“臭道士别神神叨叨的,什么不对了?”

柳寒衣皱眉道:“我刚才以易经八卦推算李固此去之事,卦象明明为‘泽风大过’①,并非绝地啊!”

楚恒岳不奈道:“我说道士,你这时候拿人开涮可不地道!”

柳寒衣白他一眼,正色道:“你说呢?眼下岂是开玩笑的时候!”

司辰亦皱眉问道:“你是说,尚有转机?”

楚恒岳闻言大惊,“别卖关子,到底怎么个说法?”

翩儿和李固亦巴巴地望着司辰和柳寒衣,眼神中露出无限期望。

司辰微笑道:

“该卦内外各一个阴爻,中间四个阳爻,两头的负担太重,故叫‘大过’。上泽下木,木被水淹,是不寻常的象征,故为‘大过’。大过卦是个大坎卦,有大的危难、大的陷阱、大的过失,要渡过这关,必须有柔顺、喜悦的心情。”

释心见楚恒岳仍一脸迷茫,笑而解释道:

“坎卦并非至凶,此卦虽大过压顶,然仍留有一线生机,全看其人心志和造化也,若坚守本心,契而不舍,熬过劫难自然坎退利亨!”

翩儿和李固登时大喜,然而片刻后又陷入迷茫。

释心笑道:

“李施主心志坚韧,危难之时仍能固持善心,于魔妄边缘悬崖勒马,世所罕见;翩儿姑娘情深义重,精灵之中亦难觅其一。我料你二人欲度过此劫,关键必在夫妻同心!

而今李施主肉身已灭,魂魄之躯不宜滞留人间,待贫僧为你超度往生,从此,你二人虽阴阳两隔,但只要初心不忘,劫难很快便会过去,分别必是暂时的。就是不知你二人可相信我等,又是否有足够信心去面对这随之而来的分离?”

翩儿和李固转身相对,二人深情凝视着对方。

虽然托着一片虚无,翩儿仍然笑颜如花,仿佛将镇东花田间所有的明媚汇聚于一处。

李固一脸温柔,目光清澈如山涧清泉,嘴角扬起一个深情的笑。

“我们有信心!”

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话音虽不大,却如金石般,字字敲打在司辰等人的心头。

……

是夜,

释心打坐诵经,就在院落之内超度了李固的亡魂。

自始自终,翩儿都没有再落一滴泪,反而就那么幸福地笑着,看着心爱之人缓缓消失在空气中。李固也是一脸深情,仿佛充满了信心去面对即将进入的森森鬼府。

司辰突然觉得好轻松,人生苦短数十载,所求为何?至情至爱,得一人真心相慰,与那人痴心相守,足矣!真情所至,又岂是时空变换可以阻隔?

……

翌日,清晨。

司辰等人在镇口与翩儿辞别。

……

“司辰大哥,你们此去可是要继续向南?”

“正是,我们要去跟其他同道汇合。”

“四位大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有这精心酿制的‘百花精蜜’相赠,哥哥们此去南疆深处,必然经过山林沼泽,那十万大山之中更是瘴气遍布,危机四伏,这‘百花精蜜’可保四位哥哥免受瘴毒侵蚀。翩儿只能在此默默为哥哥们祈福祷告,望哥哥们披荆斩棘、平安归来!”

“翩儿,多谢。你也要多多保重,李固一定会归来与你团聚的!”

“嗯,我对他有信心!对你们也有信心!”

“好,那我们就告辞了!”

“哥哥们再见!”

“珍重,再见!”

……

离开三河镇以后,司辰等人沿着赤水一路御空向东南行,一个时辰之内已然达到“苍梧野”②,进入这片区域之后,漫天浓密的云层和雾气使得根本难辨方位和景象,众人只得落地步行。

……

“你们快来看!这里似乎有交战的痕迹!”楚恒岳走在前头,突然从一棵巨大的古树之后探出个脑袋高声叫到。

司辰等人连忙赶来查看。

“这,似乎是‘蓬莱仙宫’的雷击之术形成的紫灼痕迹!”柳寒衣细细地捻着焦枯的树皮说道。

“不错!你们看,那边也有‘君子堂’经文印刻的痕迹,还有‘流光阁’的无形剑痕。从这凌乱的痕迹看来,他们一定是在这密林之中遇到了伏击。”释心抬手指向远方几颗巨木。

司辰四处查看一圈后,向释心三人说道:

“若典籍记载无误的话,我们当前所处的地界应该是南疆中北部的‘苍梧野’。据《风物志》描述,‘苍梧野’南北纵横、东西延伸均超过四百里地,势错综复杂,密林高耸、沼泽遍地、雾瘴缭绕、异兽繁多,我等漫无边际地寻找恐怕极其不易。眼下这痕迹显示的信息至少有三点,其一,他们在经过此地以前还是结伴同行;其二,于此处遭受伏击之后,他们至少分为两路突围,一路东南,一路西南;其三,他们突围之下仍然选择南去,则说明伏击者虽然势大,但并不难缠,所以他们继续追查下去了。”

柳寒衣笑道:

“不错!眼下,我们只需兵分两路,沿着踪迹追查下去,应该迟早会与他们回合。不如我和司辰往西南而去,释心和恒岳往东南而去,无论是否找到他们,我们约定走出‘苍梧野’后往正南方汇合,到时看情况再行商议。”

释心和楚恒岳回答道:“好!即刻出发!”

司辰抬手拦住楚恒岳,笑道:“且慢!这个,你们拿着!”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却是翩儿所赠的‘百花精蜜’。

楚恒岳皱眉,“还是你们带着吧,我们不用!”

司辰手快,一把塞进楚恒岳腰间,“拿着!我还有这个!”

楚恒岳疑惑地瞧了瞧司辰手中扬起的黄色小包,登时醒悟:

原来,那是从‘灵山’带出来的‘广木香’,上次在三河镇,翩儿为自己驱毒时并未用完,还余大半包,当即笑道:

“嘿嘿!看来无论什么灵株仙草,多多益善总归没错的!”

柳寒衣白他一眼,

“这南疆之中,珍奇异宝不胜枚举,若你有缘,可别忘了顺手给哥几个来个‘多多益善’!”

楚恒岳登时怪笑:

“好你个道士,这档子你的‘水利万物而不争’哪去了?”

柳寒衣故作高深道: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③,既是天材地宝如何弃之不用?”

楚恒岳笑道:

“好你个伪道学,如此解释,只怕也是别出心裁了吧?”

司辰无奈地打断他们,

“行了,赶紧出发吧!”

……

且说四人分开之后,司辰和柳寒衣一路向西南方向而来,才行进不足三里便遇上了麻烦。

一头棕黑色的熊罴嘶吼一声,突然从密林之中冲出,虎视眈眈地盯着司辰和柳寒衣。

这熊罴双目血红,气势骇人,獠牙直有尺许长,浑身长满棕黑针刺,竟还透着一股浓烈的妖气。

“好久没有吃人肉了!哈哈哈!”一个粗糙的音声传来,司辰和柳寒衣不由惊讶。

“你竟然快修炼成妖?”司辰有些不信。

“哼!何足为其,这南疆之中地脉丰足,修炼成妖算什么,就是修炼成精的也有!尔等年纪轻轻就前来送死,嘿嘿,早晚也是别人腹中之物,不如现在就便宜了我吧?”说话间,熊罴贪婪的大口竟然淌出一缕腥臭的唾沫。

柳寒衣笑道:

“你就如此肯定,我等已是你口中美食?我倒觉得你更像是送上门的绝佳坐骑。”

熊罴大怒,人立而起,竟然足足有两丈高,

“小子,你激怒我了!”

说罢,它抬起如粗壮的前爪便向柳寒衣和司辰拍来。

那巨大的兽爪看似笨重却迅捷异常,挥舞之下竟然腾起一阵黑色妖风,登时把二人笼罩在黑压压的掌风之下。

“砰!”

一声巨响,地面颤抖,古木晃动。

司辰和柳寒衣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那片空地上只留下一个深深的掌坑。

突然一青一白两道灵光如闪电般分别从熊罴的头顶和背后袭来。

那熊罴倒也机灵,一击之下便知对方道行匪浅,明知躲闪不及,无奈之下竟然低头打滚,欲以后背厚实的皮肉抵挡这致命的袭击。

然而,它毕竟是兽类,虽几乎成妖,却始终差了一步。

“嗷!”

一阵凄厉的怒吼之后,溅起两道猩红的血光。

“饶命!饶命!”

熊罴匍匐在地上,不断地颤抖着,它的左眼已变成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后臀之上一片血肉模糊,身前和身后各一摊血红,一颗眼球,一截熊尾静静地躺在血泊里,还不断蒸腾着淡淡的妖气。

……

“如何?现下可愿意作我二人的‘坐骑’了?”柳寒衣似笑非笑地问道。

“我,我愿意,只求,二位,饶……饶我一命!”熊罴气喘吁吁地哀求道。

“很好!我来问你,之前可否有一路修真之人向西南而去?”

“有!我本在林中睡觉,听到打斗声才出来查看,等我出来时,他们正好离开,只依稀看见他们的背影。我追不上,只得把沿途发现的残碎尸体吃了,但觉意犹未尽,这才一路向此处走来,以为可以……”

“以为可以捡些弱小的修真者充饥吧?”

“额,是……是的。”

“那被你吃掉的那些碎尸是什么打扮?”

“说不清,但看服饰好像是南疆特有的黑蓝粗布,料想并不是中原人。”

“噢?你可说的属实?”

“我不敢骗你们!你们如若不信,带我捶捣腹囊,吐出一些布块给你们瞧瞧……”

“别!别!额……好吧,头前带路!”

“好!”

……

密林之中,司辰和柳寒衣跟在降伏熊罴之后继续向雾霾浓密之处前进,身后只留下尚有余温的血腥和淡淡的妖气。

……

①《易经》

②《山海经·大荒南经》赤水之东有苍梧之野,舜与叔均之所葬也。爰有文贝、离俞、[丘鸟]久、鹰贾、委维、熊、罴、象、虎、豹狼、视肉。

③《道德经》第二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