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第四章 邪教至尊
龙中宇看郑公明听到金蜈天尊时那惶急之色,心中想笑,却是笑不出来,因为他也晓得这件事情很是严重,面临着未来不可测的危厄,他岂能笑得出来?他在四下望了一眼,道:“师叔,我们还是在这儿谈话比较安全,我不愿这事被他人晓得,以致造成其他的麻烦,因为到现在为止晓得这件事的人还没几个,若是被人晓得岂不传扬开去?”
郑公明脸色阴沉,四下望了一眼,紧皱着浓眉,摇头不已地道:“像这等重大的事,岂能站在这儿说?现在我们虽然可以注意到走近的人,但是等一会儿还能顾得到那么多?此事若一传出江湖,马上便是一场大乱,我们非得找个秘密的地方不可……”
龙中宇不以为然地道:“师叔,你没听过最敞露的地方,便是最秘密之处这句话?也许我们认为最秘密的地方便是最暴露的地方。”
郑公明浓眉紧皱,道:“你说了半天,却把我弄得越来越迷糊了,依你这么讲,天下岂不是没有了秘密?”
龙中宇道:“天下有一时的秘密,而没有永久的秘密,比如说那天心教够秘密了,可是他们的秘密总有揭露的一天,至低限度,到现在为止,对我已经不是一件秘密了。”
郑公明愣愣地望了龙中宇一眼,道:“中宇,你这次下山好像比以前懂得更多了,我们自峨嵋分手到现在,没有多长的时间,你却和以前大不相同,有些话连我这做师叔的都不大懂了。”
龙中宇感慨地道:“以前在山上,一切事情有爹爹照应,根本不需要小侄我操心,下山的那两年仗着爹爹的威望,小侄我也一直没有吃过亏,可说是一向都很顺利,但是这次下山……”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道:“到现在我才知道一个人为什么要独自下山闯练一番,那对于一个人的未来是有很大的帮助!”
郑公明听了龙中宇所说的这些话,晓得他确实是经历过许多事情,否则,他不会有这许多的感慨。
想了想,郑公明问道:“那么,我们要找个地方仔细谈一谈呢?”
龙中宇目光四下一扫,指着不远处的一座七层尖塔,道:“师叔,我们到那上面去,站在塔上极目四望,若是有人行近,很快就可以看得到了。”
郑公明重重地拍了拍龙中宇的肩膀,笑道:“小子,还是你要得,走,我们上去。”
他们俩人生恐被人怀疑,从容地并肩而行,上了那座宝塔。
龙中宇站在塔顶望了望天空的红云和朦胧的青山,吁了口气,道:“小侄真是觉得奇怪,武当是道家名山,怎么也建这么一座宝塔,像这等七级浮屠之塔,应该建在寺院丛林之中才对的。”
郑公明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晓得,你要问,该去问武当的道士才对,问我有什么用?”
他的目光四下扫了扫,道:“中宇,现在你该将在哪里看到金蜈信符之事告诉我了吧!”
龙中宇道:“本来小侄我曾经答应玄地道长,不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的,可是我想了许久,发现这件事与我连日来的一些遭遇仿佛是相互衔接的,甚而跟二十年前金蜈天尊出现武林的那回事都有关连,可以说是一串铁链里的一个环扣,所以才决定告诉师叔,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答案。”
郑公明敞笑道:“给你一个答案?老夫还没弄清你要说些什么话,又怎能给你答案?”
龙中宇道:“小侄的意思不是这样,而是说师叔你听完了小侄所说的话后,也将二十年前金蜈天尊出现江湖的经过情形说出来,或许凭着前后两件事的对照,便可以求得整个事件的答案,那么我们也可以预先提防,免使江湖遭此大劫……”
郑公明哈哈一笑,道:“说来说去,还是那么回事,要交换条件,你才肯告诉我,呵呵,中宇,你对老夫也用起心机来了。”
龙中宇争辩道:“这不是心机,而是……”
郑公明摇摇手道:“好了,好了,你说吧,我答应告诉你当年金蜈天尊的事情总行了吧!”
龙中宇道:“事关重大,师叔,你可不能骗我。”
郑公明拍了他一下,不悦地道:“中宇,你什么时候又听到老夫说谎?”
他那一掌所用的力道颇重,拍在龙中宇背上使得他往前倾了一下,方始站稳。
龙中宇咧了下嘴,道:“师叔,你轻点行不行,差点没把小侄我的肩背骨给拍碎了。”
郑公明大笑道:“怎么?嫌我下手重了?这还是你,若是别人,敢对老夫这么说话,老夫一掌不把他打下塔底才怪。”
他说完了话,脸色一沉,肃容道:“好了,我们的玩笑也开够了,还是说些正经事吧!快把如何见到金蜈信符的经过情形告诉我,要详细一点。”
龙中宇沉吟一下,道:“师叔,我刚才曾说过晓得宫北斗是天心教武昌分舵的舵主,并因为他的原因,见到了金臂剑魔任明杰,哪知我上了武当之后,又遇见任明杰一次……”
他于是详细地把上山后接到无尘道人的通知,乙木道人要见自己,于是赶到乙木道人所居之竹楼,发现那乙木道人乃是任明杰所扮,然后双方经过一扬斗智斗力的争战的经过,一直说到偕同无尘道人去求见玄玄道长,启开石屋木门,发现玄玄道长被金螟蚣毒死,以及玄地道人赶到为止,详详细细地说了出来。
郑公明从头到尾,一直都沉着脸,皱着眉,没有出言打断龙中宇的话声,直到龙中宇将上山后的详细情形都说完为止,他还连吭都没吭一下。
仿佛,他已成为一座愁眉苦脸的石像。
龙中宇探深地吁了口气,沉默良久,望了望郑公明,道:“师叔,依你的经验来判断,到底那武当叛徒,谋害玄天掌门的是三位长老中的哪一个?”
郑公明脸上的表情变幻了一下,艰难地道:“此事太过奇诡,老夫也猜不出是谁……”
龙中宇吁了口气道:“师叔,你的江湖经验如此丰富,依然猜不出是谁来,小侄又怎么能猜得出?”
“这个你不必难过。”郑公明道:“像这等奇诡莫测之事,且又关系重大,千万不能随便乱猜,必须握有真实的证据才行,不过就如你刚才所说的,天下没有绝对秘密,那人背叛武当,做出谋害掌门的大事,早晚之间,他的罪行会暴露出来的,何况他一人所做之事,与整个武林的大局比较起来,实在是小之又小……”
他脸上的肌肉痛苦地痉挛了一下,突然自眼中流出两滴眼泪,摇头叹息道:“唉,老夫为武林即将遭致的大劫而伤心,眼见干戈即起,血腥遍地,我们该要怎么办才好?该要怎么办才好?”
龙中宇没想到郑公明会突然地流起泪来,他默然一下,豪气万丈地道:“师叔,小侄不相信那金蜈天尊是千足千手的怪人,凭着我们五大剑派的力量,只要能除去各派的内奸,团结一致,纵然他一个人再厉害,我们也能将他击败,你又何必如此灰心?”
郑公明拭去眼泪,苦笑道:“中宇,你不会晓得的……唉,你既没经历过当年那场浩劫,又如何晓得金蜈天尊的厉害?当年若非有铁心孤客和邪教至尊的大宗师两人联手相抗,中原九大门派早就被金蜈天尊踏为平地,还能延续到现在?”
龙中宇讶道:“铁心孤客是谁?大宗师又是谁?”
郑公明道:“你年纪还小,自然不晓得这两个绝世奇人,恐怕你连听都没听过有这么两个人呢……”
龙中宇道:“那什么铁心孤客小侄确实是没有听过,可是你说的邪教至尊大宗师,我却听人说起过。”
郑公明讶道:“那大宗师乃是天下邪教的至尊,一向住在西昆仑天池之中,二十年来从未在江湖上露过面,你又听谁提起过?”
龙中宇道:“小侄方才不是提起过宇内双魔吗?我是听他们说起的……”
他的话声稍稍顿了顿,问道:“师叔,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吧?”
郑公明默然凝注着龙中宇脸上,好一会儿,方始叹了口气,道:“这件事,各派在二十年前曾经相约不告诉下一代弟子,非等到五大剑派的剑主获传铁心孤客绝艺后,才向下一代弟子宣告的,可是……”
他略一沉吟,继续道:“一方面由于跟前发生了这件事,另一方面据我观察,这次剑会的剑主一席非你莫属,你当了剑主之后,便会晓得当年之事,还不如我早一点告诉你,也好激励起你的奋发之心……”
他苦笑了下,道:“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你既违背与玄地老道的约定,将武当发生的这件事告诉我,我又有什么不能违背当年答应秘不宣告此事的诺言?反正你早晚会晓得的……”
龙中宇见到郑公明说完了这段话,目光凝注于远方,似乎陷入沉思之中,他也没有加以打扰,仅是继续保持那份沉默。
“在二十年前,那时,武林各派群雄并出,英才众多,声威隆盛,从所未有……”郑公明以低沉的声音,缓缓地说道:“当时,少林以拳扬名,武当以内功与剑术为着,昆仑的轻功天下无双,衡山以点穴之功传世,本门则是以拳法与剑术称雄,至于其他的崆峒、华山、点苍等派也是以剑法传名的……”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凝注龙中宇,沉声道.“当时,以剑法称雄武林的,共有五派之多,其中武当以‘稳’字为主,崆峒则剑法凌厉毒辣,点苍则取一‘奇’字,华山以轻灵为主,而我峨嵋则是剑法浑厚,在稳健之中寓一‘狠’字……
所谓剑为百兵之祖,剑术之道,渊远无边,较之大海尤要辽阔,但是当时各派武功鼎盛,奇才辈出,每一派只不过把握住剑法的一点优长,便津津自得,有那略懂一些心得之人.更傲然自得,以致各派竞争不休,门下弟子时有纠纷……”
郑公明说到这里,又似陷入沉思之中,他的目光深邃地望着穹苍渐渐四合的雾霭,默然良久方始继续说道.“当时本门出了一个绝代奇人——袁君达,他在八岁之时入我峨嵋一门,仅仅八年工夫,到了十六岁,便已成为本门第一高手,他的天资颖悟,不但将本门剑法中的要诀全都颖悟于心,并且还旁及其他门派……”
龙中宇问道:“师叔,本门弟子怎么可以去学习其他门派的剑法?这岂不是与本门门规有所抵触?”
郑公明道:“他并不是背叛本门去另学其他门派的剑术,而是他能够在与人较量剑法时,把对方所使过的剑术一招不易地默记下来,等到对方使完一套剑法,他也就等于多学了一套剑法……”
龙中宇凛然道:“天下真有这等过目不忘的奇人?”
郑公明道:“怎会没有?若是没有的话,老夫还会与你说出来不成?惟有那种人才算是奇人……”
龙中宇问道:“师叔,你见过那袁……”
郑公明叱道:“你说什么?袁君达这三个字岂你能叫的?他此时若是在此,我都该恭恭敬敬地唤他一声师叔.你该要称他为师叔祖才对。”
龙中宇讶道:“他的辈份那么高,武功那么强,一生的事迹必定传诵武林,爹爹应该把本门的奇人奇事告诉我才对,但我从未听到他老人家说起过……”
郑公明道:“因为他既是本门的荣誉,又是本门的耻辱!”
“这话又怎么说?”龙中宇诧异地道:“师叔,我问你的是关于金蜈天尊的事,你怎么提起袁师祖,啊!莫非他便是金蜈天尊?”
郑公明轻叱道:“中宇,你别胡思乱想好罢,那金蜈天尊的武功渊源乃是集西方魔教与天竺异功之大成,又怎会与袁师叔有关?”
龙中宇摸不着头脑地问道:“师叔,既然袁师叔祖与金蜈天尊没有关连,你又为何……”
郑公明吁了口气道:“因为我始终怀疑那神秘的铁心孤客,便是本门失踪了的袁师叔……”
他望了龙中宇一眼,道:“二十年来,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这个问题,所以你一提起金蜈天尊,便忍不住又想到了袁师叔的含冤隐没江湖之事。”
他歉然一笑道:“所以我说起话来投有次序,不分先后,不过我会毫无隐瞒地告诉你……”
龙中宇道:“师叔,你心情放松一点,随便说说,小侄会整理起来的。”
郑公明道:“我还是先告诉你关于袁师叔发生的事吧,因为这是整件事的一个关键,可以供你作解答心中迷惑的参考,那是距今有二十二年的事……”
敢情二十二年前的武林大势,完全掌握在中原九大门派之中,其时各派武功鼎盛,人才辈出,不但将各派原先的武功发扬光大,并且各派的英才杰出之士,还另创新招,可说一时鼎盛,从所未有……但是随着这种群雄崛起的局面到来,各派弟子之间的摩擦也就多了起来,尤其是武当,峨嵋,崆峒,华山,点苍同样以剑法著称于武林的五大剑派,门下弟子自命本门剑法优于他派,绝不服气他派的剑法,于是私自比剑的机会增多了。紧跟着比剑之后,自然会有胜负之分,甚而会有流血的事件出现,因此各派弟子之间的纠纷日起。
当时峨嵋派出了奇才袁君达,他是峨嵋圣僧弘光大师的关门弟子,在所有的师兄弟中年纪最轻,当年,较他的师侄还要小两岁,可是由于他天赋聪颖,且又肯下功夫,仅在投入师门后的短短八年中,便已将峨嵋的全部武功学成,并且还超越他大师兄之上,成为峨嵋最年轻的第一高手。
由于他的武功造诣很高,出师很早,年仅十七岁时,便闯荡江湖,本来其他四派并不在意于峨嵋,却因袁君达的太过凸出,使得其他四派的一些年轻高手全都被压了下去。
各派之间的纠纷本来已经够多了,加上袁君达的踏入江湖,显得也就更加纷乱,那些妒忌他的各派年轻高手,于是纷纷联合起来,找袁君达的麻烦,有一个月之中,袁君达连续遭到七十余次的挑战,好在他的武功确实高强,将那七十多人全部击败。
从那以后,袁君达的声望愈加盛隆,江湖上好事之人并且还替他取了个‘剑神’的绰号,表示他的剑法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天下使剑的人已无一个是他的对手了……
龙中宇听到这里,不禁神往地问道:“师叔,本门既然出了个剑神,岂不光荣之极,又怎会说是耻辱呢?”
郑公明沉声道:“你听下去便晓得了,那使人痛心之处也就在这里……”
袁君达才二十岁,便已获剑神的至尊之名,天下震惊,固然无人不认为他的剑艺高超,天下无敌,但是也有人更加地忌恨他,而图思谋害之计。
当时,在崆峒派有一个杰出的女剑客,在西北一带很有声望的白羽飞剑辜雅莉,她是当时崆峒掌门的胞妹,由于年纪轻,所以出师也晚。她从崆峒下山,一路行侠来到中原,由于久闻剑神之名,所以她到了中原之后,到处找寻袁君达,想要找他较量剑术。
就在那一年的秋天,白羽飞剑辜雅莉终于在河南遇见了剑神袁君达,他们比剑的经过情形,无人得见,但是据推测,白羽飞剑辜雅莉是败了,因为她事后黯然地回到了崆峒。
郑公明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这本来是件很平常的事,剑术高手找剑神比剑,斗败之后黯然回山,重新苦练,在当时各派是常有的,但是就在翌年夏天,武林却传出辜雅莉产下一子后自杀的消息!”
龙中宇晓得事情有变化,因此默然地望着郑公明,没有插嘴追问。
果然郑公明话声停了下来,又深深地叹了口气,道:“辜雅莉在自杀之前,留下一封遗书,直指她是遭到剑神袁君达的侮辱,她所生的孩子便是袁君达所留下的种子。她遗嘱托付崆峒掌门红云道人携带婴孩交与袁君达,并没提及要追究此事的意思,可是崆峒一门上下却无人能够忍受此一事件的发生。
当时崆峒掌门红云道人发出崆峒玉剑飞符,将此事通告其他三大创派掌门,井率同门下弟子三十六人,远来峨嵋,找当时的峨嵋掌门算账……”
他说到这里,望了龙中宇一眼,道:“当时你祖父,也就是我师父千手菩提龙可宗执掌峨嵋,他老人家一见武林之中发生如此大事,涉及本门奇才剑神袁君达,心中的慌乱可想而知了。他老人家赶紧招回小师弟剑神袁君达,可是各派掌门来势汹汹,而那婴儿也像极袁君达师叔,众口之下,他一人又如何能辨白清楚,就是师父有心担戴也挡不住他们提出武林公义的大帽子,终于剑神袁师叔被逼吞下崆峒掌门带来的七步断肠毒酒……”
龙中宇听到这里,热血沸腾,问道:“师叔,难道袁师叔祖就这么被他们陷害了吗?他不会凭着绝世的剑法杀出重围,然后再慢慢地查访出遭受陷害的详情?”
郑公明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道:“袁师叔若是凭着手中长剑,就算其他四派的掌门一齐上来,也不会是他的对手,可是他那么一做,不但陷本门于不义,并且他自己也将成为背叛本门之徒,当时,师父也曾这样暗示过他,但是他却不愿做那不仁不义之人,所以才慨然吞下红云道人为他准备的七步断肠毒药……”
龙中宇忍不住问道:“师叔,以师叔祖当年的无敌剑术,浑厚内力,会被毒药毒死吗?他可以运力压抑毒性,然后……”
“中宇,这个你便不晓得了。”郑公明道:“那红云老道深知袁师叔的内功高强,剑法无敌,深恐逼得过甚,而使食师叔起了反意,到那时,只怕无人是他的敌手,各派的掌门所带来的弟子,恐怕能在剑神的剑下逃得活命的没有几人,所以他才在下山时,想出这个以毒药相制的办法……
他采集了七种毒草,混合着河豚、蝎子、毒蛇、蛤蟆、蜘蛛、鹤顶红、蜥蜴等七种毒物,炼制成毒绝天下的七步断肠毒酒,据说只是沾上一点,任何人都会皮消肉烂,骨蚀肠穿,而当时,袁师叔却整整将那一葫芦毒酒喝了下去,点滴不留……”
郑公明说到这里,脸上现出恐怖之色,颤声道:“那时,我的年纪跟袁师叔差不多,可是武功却差得太多,我站在远处,只见袁师叔仰首喝尽毒酒之后,将手里的葫芦砸得粉碎,然后狂声大笑道:‘你们都容不得我,都要看到我死,现在我已喝下毒酒,总算遂了你们的心意,你们现在可以放心地走了吧!’那些人本来还想亲眼看到袁师叔死去,可是见到袁师叔仗剑挺身,被他那股威势所慑,不由不纷纷退走……袁师叔那时满脸乌黑,浑身颤抖,我们都晓得他体内的毒性犯了,当时我和你爹都哭出声来,可是袁师叔却只淡然一笑,朝师父拱了拱手,然后,转身大步走出大厅……”
郑公明的眼中泛现泪光,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当我们看到袁师叔走出大厅,全都忍不住跟了出去,可是袁师叔却厉声道:‘你们也要亲眼看到我死吗?好,我就死给你们看吧。’我们受到喝叱,齐都大惊失色,不由得退了一步,就在那时,只听袁师叔放声长啸一声,然后飞身跃起,投身跃进金顶绝壁下的万仞深渊里……”
龙中宇听到这里,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可是紧接着他这声惊叫声发出,他突然听到塔下也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哦之声。
他霍地站起,高声叱道:“是谁,谁在下边?”
话声一出,自塔下飞起一条灰色的人影,如同一只大鸟在暮霭里展翅飞起,向着山下丛林掠去。
薄暮,武当山的四周仿佛笼罩着一层轻轻的纱幕,苍穹的那一抹醉人的红晕也变为淡褪。
龙中宇在七层灵塔的顶端,与郑公明两人相论着二十年以前武林中有名的剑神袁君达受到崆峒,华山,点苍、武当等四大剑派的逼迫,喝下崆峒掌门红云道长所炼制的七步断肠红毒酒……
当龙中宇听到郑公明说起袁君达被逼喝下毒酒,怒目叱退其他四派掌门,然后跃下金顶的万仞深渊,禁不住发出一声惊哦。
他这声惊哦发出之后,突然听得塔下也紧跟着有人发出同样的惊哦之声。
由于龙中宇整个情绪都被袁君达的故事提得高涨,直到顶峰之后,随着他发出的那声情不自禁的惊呼,而重又回到现实。
是以那一声紧随在他之后的惊呼声,虽然音浪并不太高,却依然使龙中宇听得清清楚楚。
龙中宇真没有想到,这座孤立在半山的宝塔里,除了他们师叔侄两人之外,还会藏有外人。
他凛然一惊,双手一按塔缘的小窗,方待提气往塔下声音发出之处扑去,已看到一条灰色的人影,自第三层塔里飞掠出去。
此时暮色初升,那条人影飞掠之势又快捷如电,龙中宇的目力纵然尖锐,也只看到那个人的衣服装束,而看不清他的面貌。
龙中宇来不及招呼郑公明,双手一用劲,整个身躯已似一枝脱弦的箭矢,自第七层塔顶射了出去,紧蹑在那人身后追去。
他自塔顶的高处飞扑而下,双臂平展,在茫茫的暮色里,如同一只硕大的夜鸟展翅腾飞,速度奇快,转眼便追到那人身后不及三丈之远。
在这一段不太长的距离之中,龙中宇不但看到了那人的装束是一个道士,并且还看到了他颔下飘飞到肩侧的长髯。
龙中宇脑海之中,对武当老道蓄有长髯的形象异常熟悉,在他的印象里,玄地,玄机,玄海等几个老道全都有一大把长髯。
可是玄机等四个武当长老身形的高矮都有所不同,每一个人都有他的特征所在,惟独前面这个老道……
龙中宇心念急转,扬声道:“任明杰,你身为武林前辈,藏头缩尾,见人便逃,也不觉害羞?”
那在前面奔跑的老道连吭都没吭一声,依然向着山下荒野之处急奔而去。
龙中宇的轻功造诣颇深,较之前面奔逃那个老道是要高出一筹。可是他这一开声说话,飞掠的速度便受到了影响,原先与那道人还只差三丈多远,说完话后,顿时拉长为四丈的距离了。
他倒并不为自己的落后四丈之遥而担心,他所担心的是前面的那个老道既不开声说话,又不回头,只是一味急奔,使得他弄不清楚到底是谁。
本来他还判断出那个老道是金臂剑魔所装扮的乙木道人,是以出言相激,就希望任明杰会停下来。
龙中宇自知虽不是任明杰的敌手,但是他晓得在几十招之内,任明杰还没有办法击败自己。
有这么一段时间,郑公明当可以赶到,集他们师叔侄两人之力,还怕留不下任明杰吗?
他心中本来是这样的打算,才出言相激,又怎会想到那个老道竟然连吭都没有吭一声,完全不理他的羞辱。
龙中宇心中留下无数的疑团,几乎要否定自己的推测,但是前面那个老道还没有脱离他的视线之外,他仔细地又端详了一下,依然认为那个飞奔的老道便是任明杰。
他试探地扬声道:“任明杰,你的武功高出我甚多,为何被我迫得如同丧家之犬,你何不回身与我好好地打一场?”
前面那个老道似乎忍受不了龙中宇的讥讽,飞奔的身形微徽一顿,好像要停下来回身应战。
龙中宇心中一喜,加快脚步奔了过去,手腕已按在剑柄之上、准备随时出剑应攻。
就在这时,在右侧的山道突然出现四个道人。
那飞奔在最前面的一个老道见到这两条人影,高声喝道:“前面是谁?”
龙中宇高声道:“是玄黄道长吗?在下龙中宇。”
那个老道哦了声道:“原来是龙大侠,请问有什么事?”
龙中宇还未答话,已见到前面的那个老道,不但没有停止下来,反而折转方向,往左侧树林急奔过去。
龙中宇喝道:“任明杰,你连留下来的胆量都没有?”
喝声之中,玄黄道长已提着道袍下摆加劲奔来,他惊讶地大声喝道:“龙大侠,前面那人便是金臂剑魔任明杰吗?”
龙中宇侧目应道:“玄黄道长,请从侧面兜住他的去路,别让任明杰跑了!”
他一面出声招呼,一面换气运功,紧蹑在任明杰之后追去,刚奔出丈许,忽地听到右侧传来一声爆响。
龙中宇转首望去,但见一条红色的光芒冲天而起,曳着一条笔直的长芒尾,照得方圆丈许都是红色的。
他晓得这是武当的传讯信号,心中一定,忖道:“玄黄道长既然发出了讯号、很快便会有人来此,料想那任明杰的神通再广大,也逃不出武当……”
就在他思忖之时,他已看到任明杰身形一低,奔到前面那座矮树林里,钻了进去。
树枝不住地摇晃,在那阵摇晃之中,龙中宇几个起落,已紧跟着任明杰的身后,钻进树林里。
龙中宇并非初出茅庐,从未在江湖上行走过,他当然也晓得江湖上“逢林莫入,穷寇莫追”的俗语,可是他仗着艺高胆大,并且深知任明杰的一身艺业超出自己不多,相信凭着一己的修为,就算仕明杰突施暗算,他也不会受害。
他相信只要任明杰敢出来暗算,自己便可以将他缠住。
是以他一钻进矮林之中,立即便停住了脚步,拔出鞘中长剑,凝身而立,目光飞快地在林内四下一扫。
这座矮林全都是些高不丑一丈的杂林,树枝密出,枝叶繁茂,在此薄暮之际,林中一片黑暗,几乎已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龙中宇穷尽目力,也只能看到一些蒙蒙的影子,那一根根错综杂生的枝干,在黑暗之中,仿佛许多张开着巨臂的恶魔,在择人而噬。
龙中宇处身在这种情况里,纵然胆气颇壮,也禁不住暗暗一凛,一时之间,不敢挪动身形,惟恐藏在林中的任明杰会悄悄地自身后袭击而至。
他凝神挺立,抱剑于怀,仔细地倾听了一下,发现林中除了夜风拂动树叶的沙沙轻响之外,没有一丝别的声音。
仿佛,任明杰入林之后,便已化为气体消失在空气之中一般……
当然,龙中宇晓得那是不可能的,任明杰的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在龙中宇毫无所觉的情况下飞身出林,此刻他一定是匿藏在林中某地。
龙中宇默然停立,心中在寻思着如何逼使任明杰现身之法,耳边却已听得林边传来玄黄道人的叫声:“龙大侠,你在何处?”
龙中宇默然不作一声,目光炯炯地四下转动,等待着任明杰移动身形。
林外的玄黄道人见到龙中宇没有回答自己,林中一片寂静,他也晓得情势不对,没有继续问下去,悄悄挪动脚步,往林中行去。
玄黄道人的脚步虽轻,可是踏在林里的枯叶上依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这种声音又与微风拂过树梢的声音有所不同,龙中宇听得清清楚楚,他发觉玄黄道人自右侧入林,距离自己不过八尺之远,渐渐向里面行进,似乎一点都不晓得林中所藏的危险。
龙中宇不禁暗骂一声,忖道:“这老道真是胆大妄为,他没有见过任明杰,又怎会晓得任明杰的武功较他是要高出甚多,尤其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里,他处身在敌暗我明的情形下,一遇任明杰的偷袭,绝难逃得开去。”
他忖想了下,正要出言警告玄黄道长,已听林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之声,有人出声问道:“清风,是怎么回事?”
接着便有人答道:“禀告师叔祖,是由师叔祖发现有人侵入武当……”
那唤作清风的小道,答道:“据龙大侠说是什么任明杰……”
“金臂剑魔任明杰?”玄机道长惊道:“龙大侠和四师兄呢?”
清风道人答道:“他们已经进入树林里。”
玄机道长哦了一声,唤道:“四师兄,你在哪里?”
龙中宇惟恐玄黄道人会应声回答,而致暴露身形所在,给予任明杰有机可乘。
他提聚全身的劲道都蓄集在剑上,就等待着玄黄道人应对时,任明杰出手暗算,而全力一击。
哪知玄黄道人此刻深入林中,也似晓得处身危险,尽管玄机道长在林外招呼,他也没有贸然应声,不但如此,并且连脚步的挪动都已停止。
玄机道人在林外连续呼唤了两声,不见有人答应,心中颇为焦急,又改声呼道:“龙大侠,你也在树林里面吗?请回答贫道。”
龙中宇犹疑了一下,正想出声答应,突然发现身侧不及六尺处传来一阵短促的呼吸之声。
那阵呼吸声短促,仿佛是一个人憋了许久才忍不住发出的,是以仅仅响了一段极短的时间,便已停止,立即又归于寂静。
但是这声短促的呼吸,却没有逃过龙中宇的耳目,他吃惊了一下,忖道:“怎么我已来到距离任明杰如此近的距离,他依然没有发现我?可是……”
他一惊之下,随即疑惑地忖道:“以任明杰的武功,他又怎会憋不住自己的呼吸,而发出这等声音来?但……此人既不是任明杰他又会是谁?难道他是先躲在这座树林里的?”
想来想去,心中有许多的疑惑,本想悄悄地出剑去试探一下,可是回心一想,又暗道:“如果藏身在我旁边这个真是任明杰,他之发出这种呼吸之声乃是为了要诱使我现身的,那么……”
这时林外传来玄机道长的呼声:“五师兄,你也来了?”
林外紧接着一个生硬的声音应道:“六师弟,是怎么回事?”
玄机答道:“龙大侠和四师兄发现了金臂剑魔任明杰,他们进入林中,可是我呼唤他们却没有听到答复。”
那最后赶到的玄海道人道:“他……他们没有答复,难……难道他们会被任……任明……杰杀了?”
龙中宇身在林中,听得玄海道人的话声,不禁暗暗忖道:“难怪玄海道人一直都很少说话,敢情他有口吃的毛病,真是丧气,他竟然说我们被杀了……”
他这么想,还没说出声来,可是那一直默然藏身林内的玄黄道人却已忍耐不住,他破口骂道:“玄海,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贫道在这儿等着抓人!”
龙中宇晓得玄黄道人个性暴躁,却不会料到他竟会如此草包,在树林里就破口大骂起来。
他惟恐任明杰会趁着玄黄道人开声大骂的机会骤然出手偷袭,于是决定先下手为强。
玄黄道人的话声刚落,龙中宇已提着长剑迅快地掩了过去,朝着方才那呼吸声传来之处,攻出一剑。
他这一剑攻出的方位可说是为了顾全玄黄道人遭受暗算而发,剑锋划出的角度是自右向左而去的,不但完全封住了任明杰奔向玄黄道人的路径,并且剑尖所落的方位正是任明杰的喉部。
龙中宇虽然处身在黑暗的树林里,可是他借着刚才任明杰所发出的一阵短促的呼吸之声,便判断出对方的位置。
因此这一剑虽是等于盲目攻出,剑尖所落的方位却没丝毫差错,毒辣而又准确地攻向任明杰的咽喉。
剑刃划出,响起一阵凌厉的剑风,逼射而去,黑暗之中顿时传来一声低哦,接着便是叭地一声轻响。
龙中宇看不见那人的动作,但他可从剑尖递出后,没有触及人体而击了个空的感觉上,了解到自己这一剑已被任明杰避过。
身旁传来那声轻响一落人他的耳里,龙中宇立即便晓得任明杰由于闪避这一剑而跌倒在地上。
他连一丝停顿的工夫都没有,一听到地上发出叭地一声,马上剑式一变,垂剑向出声处斩落。
“当”地一声轻响,黝黑的树林里突然溅起几点微弱的火星,那是两只长剑的锋刃相触所溅起的。
那几点火星一闪即灭,林中又恢复了黑暗,可是在这极短的时间里,龙中宇的玉龙剑已把对方的长剑削断,他也借着这几点火星的闪烁将对方看清楚了。
“咦!”龙中宇惊叫道:“是宫北斗!”
他的话声一完,身在林中的玄黄道人已大声道:“龙大侠,你说什么?是北斗?”
玄黄道人一听得龙中宇说出在树林中的不是任明杰而是宫北斗,顾忌之心顿时抛开,飞快地自怀中掏出火石,嗒地一声把手里的火摺子点燃了。
黑暗的林中仅仅亮起了那一点蒙蒙的火光,龙中宇便看清楚躺卧面前不远地上的那人果然是宫北斗!
宫北斗的手里握着半截断剑,满脸的惊惶之色,他的目光闪烁,一见林中亮起火摺子,火光闪动中,龙中宇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他怪叫一声,左手一按地面,斜斜地往左侧窜去,似要逃走。
龙中宇朗笑一声,道:“宫北斗,你已身在包围之中,还想逃到哪里去?”
他此刻也无暇去仔细思考为何自己追的是任明杰装扮的乙木道人,却变为宫北斗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