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周克芹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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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文学与农村题材

这两三年,我省文学创作有了初步的繁荣,涌现了一批新作者、新作品。在揭批“四人帮”,促进四个现代化建设,帮助人民认识生活、思考问题等方面,文学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在这种大好形势下,我们这些生活在农业战线,过去和现在都主要是写农村题材的作者,比起其他战线的、其他题材的作者来说,是落后了一些,步子是显得慢了一些。

这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有“四人帮”的破坏,有农村政策的“多变”,有对农业问题、农民问题的认识不足;此外,还有属于文学范畴的一些理论和实践的问题看法不一致。

比如说,要不要深入生活的问题。无可否认,作家要写自己熟悉的东西。但是,不熟悉的东西,我们要不要去熟悉呢?过去,不少老一辈的作家,是非常熟悉农村的,而现在年轻的同志,相对地说,就不那么熟悉农村。在农村,有八亿多农民,比较而言,搞文学创作的人,总是少一些。农民搞起文学来,更难一些。当然,农民中有不少的优秀青年,他们利用工余时间进行创作;可是,还需有个培养和提高的过程,这个过程往往是比较长的。农业问题,农民问题,对于我们国家整个经济政治状况的好坏,所起的决定性作用,这已是不言而喻的。那么,文学工作者,尤其是年轻的同志,就有必要进一步丰富自己的生活,努力去熟悉自己比较不那么熟悉的农村生活,去探索农民的命运,农民的精神面貌的变化。

农村生活丰富复杂,人物多种多样。只有带着强烈的爱憎和感情色彩去熟悉、去理解,才有可能表现出这种丰富的生活,众多的人物形象。过去,老一辈作家给我们留下了不少写农村的优秀作品,丰富了我国社会主义文学宝库。但是那种不是以生活为依据,仅仅根据生硬的政治标签或“阶级烙印”去“套”出来的农村人物形象,人们是不喜欢的,可以说是厌恶的,那种作品,不但是城里的人,就是农民也一样不喜欢,一看是“农村题材”,读者就皱眉头、倒胃口,不打算读下去,这是一个痛苦的教训。我自己就有过这样的教训,把农民性格和感情简单化,模式化,把农村斗争生活写得枯燥乏味,千篇一律,五十年代是那样,七十年代仍是那样;老贫农永远在忆苦思甜,地主分子永远梦想变天,青年民兵终日着枪杆,干部党员开会动员……仿佛他们年年都干那些。而他们的理想、抱负,他们的欢乐、苦恼,他们的感情生活、心灵境界的东西,却是被遗忘了。

比如“许茂”这个人物,在农村是很多的,这种人的外表、外在表现,在过去的文学作品中也是很多的。但过去的一些作品,总爱把这种农民作为“小生产者”的代表,放在对立面加以批判或嘲笑。我真有些不平。他是胜利地渡过了合作化那一关的农民,他在党的领导下,不断地打扫着自己从旧社会带来的灰尘;然而七十年代那些灰尘却在他身上堆积起来了,他矛盾、痛苦、失望,精神生活无比的痛苦……我在心理分析研究着这个人物,同情这个人物,于是,我写了许茂,这个可怜而又可爱的老头儿。

一个人长期生活在农村,同农民一道奋斗,就会发现农民身上有着许多美好的东西,美好的心灵世界,崇高的道德情操。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的美德,如勤劳、善良、聪慧、忍耐、克己等等,在农民中都比比皆是。这些好的东西,可以激发文学工作者的创作热情;我们需要把这些东西发掘出来,注入自己的美学理想,加以展现,一定可以写出深刻的真实动人的、如诗如画的作品。事实上,经过党的教育和新时代风雨的洗刷,具有传统美德的农村劳动人民的身上正在生长着一种新的精神素质。那就是传统的美德和我们党倡导的共产主义道德是那样真实动人地结合着体现在农村的社会主义建设生活中,农民的家庭生活中,人与人的关系中,青年人的劳动与爱情中……。在最艰苦的年月,他们不丧失信心,不仅认为活着是美好的,而且总是努力争取生活得好一些。“文化大革命”中不更是如此么?国家很困难,农民很困难,他们几经挣扎之后,依然用诚实的劳动和无私的行为,在田野上耕种、收获,吃得很少穿得很烂,而将汗水换下的农产品去完成征购任务,上公粮,支撑着我们的国家度过了那些艰难的年月。这样的人民,以及他们的生活和斗争,是多么的值得写。

说是农村生活丰富多彩,不仅是因为农村中有那么许许多多的丰富的人物形象,而且就农业问题而言,还有着不少的让我们去思考和探索的东西。人们说,现在,我们正处在一个新旧交替、社会大变动的时代,社会生活发展得快,不断地出现新情况新问题。我感到农村也一样,生活中有不少重大的课题,需要我们的农民、我们的干部、我们的党和全国人民去探求。在这种有益的探求和思索中,文学工作者将是大有用武之地的。我相信,历史上不少优秀的现实主义作家,他们一定是同人民一起探求和思考过他们那个时代的重大社会课题之后,才为我们留下了那些优秀的文学作品的。

三十年来,我们在农业问题上有着几经反复的历史经验和教训,这是需要思考的,有些问题,需要我们重新来认识。文学是不能不涉及这些复杂的现实问题的。因为文学是人学嘛。农民的命运与三十年的历史分不开,时而道路平坦,时而却又曲折艰难。农村有许多政策,那些政策都很具体,甚至是走展不得的。那么文学是不是要去搞政策图解呢?我认为政策图解决不是文学,但学习研究并运用政策却是应该的。我的体会,我们在农村生活,而不懂得现行的和历史的政策,那是不大好行动的。甚至说,一般的农业生产技术也要懂得才行,那样,你在农村就会如鱼在水,你的文学活动所需要的养料就容易得到了。不懂政策,不懂生产,就难以进入农村生活的中心,就感受不到农民的心理、感情,以及他们的追求和向往。文学不要去具体写政策,写生产过程,要写人,这是谁都懂得的常识。要写出几个具有时代特点和泥土气息的人物来,需要作出一些努力才行。就要熟悉农村的生活、熟悉农村中的人。

我不赞成粉饰生活,粉饰只能对党的事业有害,只能离间党和人民的联系。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以及“文化大革命”十年的教训深刻,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也不同意那种把文学的“战斗作用”简单地理解为仅仅是“对于生活的批判”的说法。无可否认,我们的生活中还有着一些令人遗憾的事情,我们自己的队伍中还有令人讨厌的官僚主义,这些东西要揭露和批判,尤其要站在党和人民的立场去揭发和批判。但这不是文学的目的,而只是手段。

共产党从不隐讳自己的观点,对于确实存在的缺点错误,不需谁来掩饰。向人民说真话,知心话,向党汇报人民的真实生活状况,作家要起这个作用。农民生活中有困难,你硬说吃不完了,这是会贻误国家大事的。一部分农民富裕起来了,你硬说那是资本主义,要加以批判,那也只能破坏党群关系的。

我们需要真实的、但不是自然主义的文学。我们需要有正确的政治倾向的作品,反对说假话、说大话的骗子文艺。文学要真实,要美,要引人向上,而不要虚伪,叫人颓丧。写“四害”横行造成的历史灾难,也要真实而全面地反映出人民的精神面貌来,也要在悲壮的泪眼中见出崇高的美来,因为只有这样才是真实的。“四害”横行的年月,我们农村,从物质生活到精神生活都非常的艰难,然而,我们并没有倒下去。干部、群众、党员在极艰苦的情况下奋斗着,终于过活下来了。这是起码的历史的真实,要说不艰苦,那是不真实,要说苦而无法应付而绝望,同样也不真实。这是大多数人都有的深切的感受。我生活在农村,不得不把这种感受写下来,记录下来,这就是那篇还很幼稚的小说《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当然由于自己政治水平和艺术表现能力不高,致使这篇小说写得还不够好,还有着不少的缺点。

前不久,一位文学界的同志到乡下来,同我谈起他对农村题材的一些想法。他说:“世界上大概没有一个国家的文学,能像我们的文学一样,农民问题占着如此重要的地位,我们应该时刻想着农民,记着农民……”我赞成这些话。并愿意用毕生的精力去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