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周克芹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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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国门外日记若干(5)

中国医疗队在阿尔及利亚有八个点,杜依哈是其中之一。队总部设在杜依哈。他们来自湖北省武汉市的大医院。他们在这里服务两年,两年后轮换,由另外省市派医务人员来此继续工作。从一九六三年(也就是阿独立后的第一年)起,从未间断,人员有所增加。前期来此服务,一切费用均由我国负担;一九七〇年后阿方付给一部分生活补助费;一九八三年起,改为聘请,阿方付给工资。二十余年来,中国医生们在这里付出了辛勤的劳动,每年平均看门诊几十万人次,手术上万次。为增进中阿两国的友好关系作出了贡献。

这里有许多动人的故事。可是国内的人民了解不多,使人感到遗憾。前些年,新闻报道有一些,近来也少了,而描写这方面生活的文学艺术作品几乎没有见到过。我建议医生们自己写,寄回国发表。国内的作家来得很少,来了也住不下来,不可能写得好的。文化参赞刘燊同志对我说过,想搞一部电影,就缺人来写剧本,问我能否再来。我怎么决定得了?再说,写一部这样的电影剧本,少说得住上一年半载。对于电影我是门外汉,不敢来吃这碗饭。我答应回国后一定向有关部门反映,能促成此事就太好了。我真心地想为这些远离家园、身负祖国重任、在这里努力工作的同志们做一点事。

下午四时,匆匆告别医疗队回城参加与当地知名作家们的座谈会。《南风》的作者阿卜杜勒·哈米德·海杜卡来了。这是一位学识渊博、经验丰富的老作家。我和他谈了我读《南风》的感受,他很高兴。他说:“我们有悠久的文化传统和优秀的文学遗产。”他说,“我是相信现实主义力量的。”

晚七点半,在豪华的奥拉西饭店,联合会举行宴会欢送中国作家,朱必烈、陆大使、刘燊、吴永华同志也在座。

晚十点回到住处。收拾一下行李。

思归了。

十月四日

在地中海上空,经过两小时的飞行,下午五点半在法国奥雷机场降落。使馆招待所有人来接,连人带行李一辆面包车拉到招待所住下。这个招待所在巴黎郊区,环境相当幽静,专供过往巴黎前去非洲或返回祖国的外交人员、代表团人员住宿。一些驻外单位如新华社巴黎分社、外经部代表,都长期住在这里。大使馆在巴黎城内,离这里还有十余公里。招待所所长是一位热情的山西人。在这里我们不再是“代表团”,我们是过路的中国人。吃饭住宿都付钱,当然是付美元,不是人民币。

我们的护照上有法国驻北京使馆的签证:居留三日。有三天,正好看看巴黎。

十月五日晴

读过一点描写巴黎的作品,看过一些有关巴黎的电影、绘画。然而,都不如亲眼一见。

一早驱车出发。司机姓王,福建人。得全靠他了。不然的话,两三天要看那么些地方是不可能的。我希望我能不受任何关于巴黎的文字介绍的影响,用自己的眼睛看,并记下一点哪怕肤浅但却真实的印象。

今天到了巴黎圣母院、协和广场、香榭丽舍田园大街、凯旋门、埃菲尔铁塔。

巴黎圣母院这个闻名于世的建筑,其实并不如雨果笔下或根据雨果的长篇摄制的电影那样宏伟、神秘和富有人情味。首先,它的钟楼并无那样高深复杂的结构,门庭以及门前的广场也不是那样的开阔壮观。它地处闹市,一面临水,三面环街;院后园内除草木繁荣环境清幽外,靠右和靠前的街上车水马龙,小店林立,时装、食品、旅游用品,琳琅满目。圣母院其实是在世俗和市声包围之中,绝无深山古刹、云林佛院的宗教氛围。里里外外人山人海如赶集一般,当然不是“香客”了。男女老少,各种肤色,仿佛全世界的人都拥挤到这儿来了。今天恰好又是星期天。然而,只要排除过去介绍文字造成的虚幻的印象,却仍不愧是一件伟大的杰作,一座匠心独具的古代建筑。它的精巧、富丽、峻拔、和谐,都令人惊讶;而那庄严典雅、圣洁的女性美,确能叫人顿然从胸中升起一种肃穆的宗教情感。身居闹市灯红酒绿的现代都市人,少不得这样一座圣殿,在这里来大可陶冶情性,在生活的路上,不至于被魔鬼引诱得太远。也许八百多年前的石匠们已经知道,他们的子孙后代们,将永远在天堂与地狱之间,在魔鬼与天使之间苦苦挣扎,求索与选择吧!故而尽量把神圣与肃穆造在这世俗之中。也许。

协和广场。据说,这块方尖碑,拿破仑把它从埃及的卢克索神庙拿来,高高地竖在这儿,成了法国人的骄傲。这的确是个稀世之物。拿破仑也真做得出,把它立在这广阔的中心广场之上,爱丽舍宫之前,两侧配以巨大而精美的雕像、清澈的池水、灰色的喷泉,确是美妙极了。但就不知埃及的人民到这儿来看到会怎么想呢?

司机小王说,香榭丽舍大街宜步行过去;他把车开到西头的凯旋门附近等我们。谢谢他的好意。我们漫步浏览了一条长一千八百米、宽一百米的举世瞩目的大街。繁华、富有,自不必说,人们称为西方生活的橱窗、巴黎的钱柜,全世界的时装展览。这几天正值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来访,大街两旁挂了数不清的苏联国旗,一路迎风,更使这大街增色不少。街上车流不断,如果并行十辆汽车,大约是不会打挤的。两旁是高大参天的栗树,人行道上,是各色人种的大聚会,当然还是白种人居多,黄色、棕色、黑色的脸面少些。人们有意穿了最奇丽最新颖的服装在这儿行走。无意间全成了义务的模特儿,你看我,我看你,互相盯着衣服瞧。参观一百个时装展览会,不如到香榭丽舍大街来走一遭。依稀记得从前翻过的一本希腊神话中,有一段说,这个地方乃是一个仙境,鞑靼人、教士们,还有逃犯们在这儿和平共处。到了路易十二时代,这儿曾是贵族们散步、跑马的一片原野,属于城市的郊外;到十八、十九世纪,作家们笔下的多情男女们每天黄昏有的乘车有的骑车来到这儿,散步、挑逗、谈情说爱。不过那阵已不再是荒原,早已是一条浓荫覆盖的沙土大道了。而如此锦绣富贵的繁荣景象,则是近一百多年才逐渐出现的,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成功之后,才有这般情形。

远远就看见一个庞然大物耸立在西头。这就是拿破仑最风光的年代里最得意之作——凯旋门。确实是气势巍峨。走近一看,也不算高,大约五十来米,长方形状。白色大理石。最能吸引我的是那立面上四组巨型浮雕中最享盛誉的一组,出自吕德之手题名《马赛曲》的雕像:那高举手臂、展翅欲飞的自由女神;那挥帽向女神致意的高卢人英武挺拔的身姿,那紧握剑柄要求投入战斗的孩子;那全副武装弯腰前进的老人老迈而坚毅的神态;一个号兵吹起号角,弩弓手剑拔弩张,旗帜迎风招展……构成一幅紧凑而充满动态的英雄群像,他们在奋起战斗,杀向沙场,而血战将起,他们义无反顾。仰望着使人精神振奋。果然名不虚传!此刻我发现在我的内心深处最喜欢的还是这种振奋人心的艺术品。

埃菲尔铁塔,说是艺术,不如说是工程更准确些。我们上去了,到二层,每人二十二法郎;再到三层,再付十五法郎。缆车上挤得水泄不通,埃菲尔先生当年为向世界证明他的建筑学构想,而集资造了这样一座三百一十二米高度的铁塔,可没有想到给身后的市政当局留下了这个无本万利的生财之道吧?游人可以达到的高度为二百七十四米,塔尖是上不去的。不过,在这二百七十四米的高处,偌大一个巴黎城已尽收眼底了。巴黎有多大?不知道,想必是很大的。阳光下,城市显得茫茫如波涛起伏的大海。这里那里星星点点的摩天大楼则像海洋上漂泊的帆影,似乎在动呢!其实,巴尔扎克早就有名言留下:“巴黎是一个真正的海洋!”

晚上出去观赏夜晚的巴黎。车行经过一条小街,司机小王指给我看一处老式的旧房。街灯下,只见门窗紧闭,墙垣陈旧。他说,这儿是我们的周总理年轻时留法勤工俭学居住过的旅馆。如今法国政府决定保留这一座具有历史意义的旧房。可惜时间晚了,进不去了。心里不免怅怅的。

十月六日

巴黎的初秋凉爽,与成都相似。

早晨驱车前往离城二十公里的凡尔赛宫参观;后返回市内,到卢浮宫。

过去有人称巴黎为“花都”,也有人称巴黎为“画都”。是颇有道理的。街市上花店、花摊很多,有各种高级名贵的鲜花出售。人家出很高的价格买去装点饭店、茶座和居室。每天从郊区贩来,很快销售一空。而游览巴黎的外国人看花,最好莫过凡尔赛宫了。这是路易十四时代始建的皇宫,后来的拿破仑也曾在此居住。宫内的建筑物并不多。入宫门穿过碎石广场,迎面便是巍峨壮观的皇宫。其实就是一幢两层的石头楼房,室内有当年皇帝起居卧室、会议厅。室内最吸引游客的是那些色彩仍然鲜艳、多以圣经故事为题材的壁画。宫殿占地面积不大,整个凡尔赛宫的地面被林园花圃占去十之八九。西方的皇帝真会玩,而且也懂得怎样玩。森林古木,是大片参天栗树,保留着几分野趣,林中落叶铺地,有如进了真正的森林。那花园则稍欠自然的风姿,偌大几个园中,均按一定几何图式,栽种各色花草呈现多种图案,看去有些呆板,但那规模之大,花类之多,色彩之缤纷,令游者无不惊叹!

说是画都,也名实相符。街头、车站、广场,到处都是画,到处都有精美的雕塑,构成整个城市很浓烈的艺术氛围。更有那坐落在塞纳河畔的卢浮宫。曾做过路易十四的王宫,后改建为国家美术博物馆。深灰色的宫墙,庄严宏伟,宫室富丽堂皇,一律对外开放,据说十八岁以下年龄的学生可以不买门票,一星期有一天所有参观者均可免费参观。宫室太多,我们只有半天时间,要走一遍都是不可能的。幸亏有一位青年,南京人,在巴黎学画的,他是我们团长石言同志儿子的好友,借了他谙熟卢浮宫画室格局的便利,他领着我们沿着一条主要的参观路线,看最著名的珍品陈列室。许多在西方美术史占重要地位的稀世珍品的原件都收藏在这里。能看到这些原件,乃是一种幸福。达·芬奇的《蒙娜丽莎的微笑》(又名《永远的微笑》),在一小间专门的陈列室内用金属网保护起来,人人到此都驻足引颈,脸上露出庄严的神色,好像进入了圣殿一般。室内光线暗淡,网内装着电灯,旁边立着一位管理员。每五分钟开灯一次,仅一分钟,观者在这一分钟内抓紧拍照,因为有规定,参观者可以带照相机入内,但照相不得使用闪光灯,以保护名画不受镁光或其他光线的污染。此外,我们看到了安格尔的《泉》、伦勃朗的肖像画、塞尚的风尚画,米勒的《晚祷》等一大批文艺复兴以后的作品。据说,《蒙娜丽莎的微笑》等名画曾经被盗,而后又复得。其间离奇惊险的过程,简直是世上最吸引人的惊险故事。时间终究是太短。其实,长也看不过来,云集在巴黎的各国学画的学生,据说也很少把整个卢浮宫藏画全都瞻仰过。虽然如此,我也觉得大开了眼界,而尤其是身临其境,那种艺术氛围是我从未感受过的。在国内也看过若干画展,却无这种感受。卢浮宫会使走进去的每一个狂傲的艺术家变得谦卑,也会使浅薄之徒对人类艺术未来丧失信心。大凡热爱生活的虔诚的艺术信徒,都会有所收益,对艺术的生命、艺术的永恒是怎么样的,定会略知一二吧。

塞纳河流经市区,风光秀丽,豪华的游艇缓缓驶过,两岸绿树成荫,街道整洁有序,行人车辆虽多,却并不拥塞嘈杂,人们说话声音很轻,衣着整洁大方,给人一种安详感。在这招待所附近城郊住宅区一带,更显得幽静清爽,无毗连的门市或摊店,全是一座座的居家小楼,一楼一底,各有绿色的铁栅栏相隔,各有一块小小的花园。阳光静止地照在房屋上,好像无人居住似的。对面一家,只偶尔有一老者在修理栅栏;有三只花猫在那儿走动。绝无高声喧闹或邻居间大吵大叫。在现代快节奏的工作中,人们更追求幽静安适的居家生活,否则,人的神经是受不了的。

印象不错。不虚此行,巴黎!明早离开,还有机会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