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 八 章 怒天尊者
“哈哈哈哈”
一连串的狂笑之声自雾中传出，回荡在整个山区之中，有如闷雷响起。
金筠音招手道：“孩子，你到我身后来，我这大师兄脾气暴躁得很，小心他以筝音伤了你的内腑！”
虽然白长虹实在弄不清楚为何发出声音便能使人受伤，但是他却不能不相信确有这种事。
因为他刚才亲见裴文海被琴音所震，而致吐出鲜血来，是以也相信那怒天尊者必然能够以筝音伤人。
他犹豫了一下，金筠音已焦急地道：“你快将你父亲的尸体抱住，到我身后来，他现在还在二十丈开外，到了三丈之内，你就会受伤了！”
白长虹不再犹疑，抱起他父亲的尸体，走到金筠音身后坐着。
金筠音瞥了下白长虹，轻皱眉头道：“你何不将你父亲就葬在这里？免得到处都有碍手脚？”
白长虹摇了摇头道：“我爹既然死于青城，我不想他葬于青城。”
金筠音叹了口气道：“孩子，你没听过落土为安这句话吗？又何必顾念到那么多呢？”
一声宏亮的“师妹！”叫声在耳边响起，浓雾散了开去，一个叫髯豹眼满身红袍的老者自雾中穿出，凌空而来。
他一脚跨上石屏，目光便被金筠音那浑身黑色长衫的神态吸引住了。
他叹了口气道：“师妹，你还在为他戴孝？”
金筠音冷冷地道：“我一生只爱上他一人，他被你们害死，当然我要为他戴孝，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穿上其他颜色的衣衫了。”
怒天尊者古雷浓眉一扬道：“你还小孩子见识，那谢冰清与八大门派一起失踪之事，又与我有何关联呢？难道你认为我真有这么大的力量使他们一起死去？”
金筠音冷漠地道：“你别再当我是小孩子了，我已经快四十的人，还会相信你那套胡言？”
古雷皱了皱眉头道：“你看看你，这么多年来赌气不回星宿海，不认我这个大师兄，把师父送给你的那张古玉琴都漆成了黑色，这不是像小孩子一样吗？”
金筠音道：“我早已说过，我不是流沙一派的弟子，我又何必回星宿海去？”
古雷浓眉紧蹙，道“你也实在太过任性，十六年避不见面，待到洪儿找到了你，你却将他赶走，刚才海儿奉我之命来请你到大眉山庄去，你又以琴音伤他心脉，使得他吐血……”
金筠音漠然道：“他不敬师长，让他吃吃苦头有何不可？”
古雷深吸口气道：“但是你也不该为了偏袒外人！”
他的目光闪过金筠音的长发，投射在白长虹身上。
当他看到白长虹身上穿着的银镂宝甲时，微现讶异之状，很快地他的视线凝聚在白长虹脸上。
他暗自惊忖道：“这小子好浓的杀气！好聪颖的智慧！偏又有这么好的根骨，怪不得她会对他垂怜。”
他问道：“就是你身后这个小子？他可是点苍派的？”
金筠音秀眉斜挑道：“正因为他是点苍派的，我才救他。”
她非常严肃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将点苍杀尽灭绝？”
古雷一怔道：“我何时又对点苍斩尽杀绝？”
金筠音冷哼一声道：“三十年前你于剑法败在谢冰清手下之后，便一直痛恨点苍，这次你派了葛洪纠集三十余人将他结拜兄弟白云飞乱剑杀死，还有什么话可说？”
“什么？我流沙门自祖师创立于星宿海以来，凡二百余年，何曾做过如此卑鄙之事？你身为本门弟子，竟然污蔑祖师，你可知道犯上何罪？”
金筠音淡淡道：“我早已不是本门弟子，何须接受本门规律？”
古雷道：“师妹，你真的不愿回归本门了？难道你一点都不念及师父的遗训？”
金筠音摇了摇头道：“我早已决定了，你再怎样说，我也不会回星宿海了！”
古雷怒吼一声，颔下根根虬髯竖了起来，威猛无比的喝道：“金筠音，我要以大师兄的身份处置你了！”
金筠音仅是冷笑，理都不理古雷的发怒。
怒天尊者古雷两眼睁得恍如铜铃，右手倏然一伸，一柄金色小剑高高举起。
他跨前一步，沉声喝道：“流沙门第八代弟子金筠音听令。”
金筠音眼光之中闪过一丝怪异的情绪，但是她一瞥金剑，仍然不加理会。
她侧过头去对白长虹道：“孩子，你可要知道你义伯父点苍神剑谢冰清是怎样死的？”
白长虹点点头，道：“我必定将要亲手替本门所有死难的弟子报仇！”
金筠音好似说故事似的，轻声道：“谢冰清挟着射日神剑自点苍来到中原，那时星宿海流沙门大弟子古雷与二弟子秦重，还有他们的小师妹金筠音也都一起来到中原。当时谢冰清已经获得神剑之名，由于他的湛深剑术使得点苍居于四大剑派之首，加以他威武豪迈，虽然终日隐藏于金色面具之后，在江湖上却早有神秘美男子之称，故而追逐在他身边的女孩子不少，但是谢冰清却不喜美色，而对她们的一番情意，丝毫不假辞色……”
她闭上眼睛道：“因此他也有了另一个响亮的绰号——铁石郎君。”
白长虹脑海中，盘桓着当年点苍神剑谢冰清翩翩风度，威武豪迈的仗剑遨行江湖，遭到武林娇娃追逐左右的情景。
他脸上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因为点苍在昔日获有如此高的声誉，而现在却凋落如此，全派倾覆，自江湖除名，这都是由于点苍“射日剑法”随着谢冰清失踪而失传所致。
他想到要询及那柄射日神剑之事，于是问道：“当时我义伯父身上所携是否有一柄射日神剑？”
金筠音睁开眼睛瞥了白长虹一眼，点了点头。
怒天尊者古雷阴****：“他若不是靠着那柄剑的奥秘，我岂会败在他剑下？”
这时月华又露，金筠音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的心性阴险不正，岂能驾驭神剑，而了解到剑道中最高的境界？就算现在，若是谢郎不死，你在剑法上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怒天尊者古雷怒叱道：“好个不要脸的女人！”
金筠音冷哼一声道：“我也没有用阴谋陷害别人，也没有****人家的大闺女，又没有想谋夺目己的小师妹，我有什么不要脸？”
怒天尊者大吼一声，袖袍一扬，一股阴柔寒飒的劲风旋激而出。
白长虹只觉身外温度骤然降低，仿佛置身于冰窖中一样，冷得他直打哆嗦，浑身一颤，打了一个喷嚏！
金筠音身上黑衫，被那股风吹得飘飘飞起，露出了白皙的玉腿，她脸上浮起一丝轻蔑的笑容道：“你的功夫也只不过如此！”
她说话之际，右手五指一扬，纤细的玉指有如五瓣兰花，灵巧的舒展开来，绽放在淡淡的月华之下，美丽无比。
簌簌之声轻轻响起，古雷的大袖一阵波动，那五缕指风已如犀利的剑刃，穿过他的掌风，在他袖上留下五个孔洞。
他脸色微变，道：“想不到师母的‘兰花指’真的被你练成了！”
金筠音淡淡道：“师父的‘玄冰掌’你也练得不差，只不过流沙门的绝艺，全以阴柔为主，男人练得再勤，也不若女人先天属阴，练来较有成就！”
她侧过脸去对白长虹道：“你要注意，星宿海的武学全是以阴寒为主，惟有至大至刚的阳刚之劲，方能够克制住，否则就须将阴柔灵巧练至极处，才不会受他所乘。”
她轻叹口气，道：“我原想收你为徒，但是现在一想，你纵然跟我练一辈子，也不能将他击败，所以你不愿做我徒儿，现在我一点都不难过。”
怒天尊者古雷重重哼了声道：“虽然你已练成‘兰花指’，我也有办法制服你！”
九天琴仙金筠音柔声对白长虹道：“你要注意，他刚才所发出的‘玄冰掌’能够先冻结人的血液，令人无法反抗，然后掌力才击上人身，以后碰到了先要避开他掌劲中的冰寒之气。”
怒天尊者冷声地道：“就算你将本门的秘技全都告诉他，他也逃不了死亡之途！”
金筠音没有理他，缓缓闭上眼睛，轻声道：“那年我才十五岁，本来不应该远自大漠边荒来到中原的，但是因为我深得我师母的疼爱，她不愿违拗我要来江南游玩的兴趣，只得在我几番吵闹之下答应我跟随两个师兄来到中原。
一路上我的两个师兄都很尽心的照顾我，他们唯恐我不愉快，所以每到一个地方都选择最好玩的地方陪我玩，最好吃的东西给我吃，生怕委屈了我。”
古雷哼了一声道：“你还记得我们那时对你好？哼！我还道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呢？”
白长虹侧首一看，只见怒天尊者古雷竟然坐了下来，胸前抱着古筝望向这边。
金筠音对于古雷之言恍如不闻，她继续地道：“那时中原各派互相牵制，互相忌惮，平常都很少来往，但是对于来自星宿海的本门弟子，却不约而同的抱着仇视的心理，因而我们经常受到了干扰。然而当时的武当、少林、峨嵋、华山各派，虽然自命为武林正派，却没有什么绝艺，是以都一一被我两个师兄所击败。”
怒天尊者狂笑道：“中原各派都是些碌碌之辈，岂是本门之敌？”
金筠音皱了皱眉，尖声道：“你何不闭上嘴巴，走得远远的？”
怒天尊者默然不吭，仅仅冷哼一声。
周围肃静片刻，金筠音道：“那时曾经震惊天下的落星追魂早已销声匿迹，中原最负盛名的剑客除了昆仑的飞龙剑之外，还有就是神剑谢冰清了，当我们来到苏州之际，那飞龙剑韩雨曾经蒙着脸，夜入寒山寺，找我们比武。”
白长虹听着听着，突然问道：“寒山寺？是不是张继的那首枫桥夜泊里的寒山寺？”
金筠音点了点头道：‘正是那首诗……’
她曼声吟道：“月落鸟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白长虹颔首道：“这真是一首意境绝美的好诗，怪不得能流传千古，使得多少人都远道而去，为的就是听那悠扬的钟声。”
金筠音似是颇为赞赏的点了点头，道：“我就是因为读了那首诗，而坚持到寒山寺去住，谁知第一晚便被一个蒙面剑客惊醒，他手持长剑指名要找海天双剑比剑，孩子你可知道，人若是有了点名气之后，便不能不到处小心，唯恐会一时疏忽而败坏了自己的名头，那飞龙剑韩雨单剑闯入寒山寺时，以布巾蒙着脸，便是怕落败之后惹得天下人笑话。”
她轻叹口气道：“但是后来他终于落败了，败在我大师兄剑下。”
古雷得意地道：“在第六十七招下，他的面巾被我挑落。”
金筠音冷嗤一声道：“但是你却在谢冰清剑下走不过五十招，便已长剑脱手飞去——”
古雷怒道：“他是趁我刚与昆仑飞龙剑比完剑，力量消耗之际乘虚而入。”
金筠音道：“你们师兄弟两人以流沙剑法合击人家不说？”
古雷怒喝道：“你到底是不是流沙门的？处处帮着人家！”
金筠音冷冷地道：“我刚才不是说明我早已脱离流沙门了？”
古雷为之一窒，狠狠地道：“等下我以门规惩治你时，别说我心太狠了！”
金筠音双眉一扬道：“你何不现在就施出你的手段？”
古雷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的脸皮多厚，把以前的丑史都说出来，也好让我听听你过去种种有多臭！”
白长虹重重地怒哼了一声，叱道：“亏你是一派宗师，竟然会说出这等话来，简直是猪狗不如！”
古雷跳了起来，脸上颜色大变，怒喝道：“混帐小子，你竟敢指说我？”
他凝掌斜立，倏地急劈而出，“咻咻！”之声霎时急响，一道如刀的犀利掌劲，向白长虹劈来。
金筠音娇叱一声，弓身一弹跃起身来，五指箕张挥将出去。
“噗！”的一声，她身形一窒，脸上泛现一层惊讶之色，左掌一伸迅捷如电的反拍而出。
“砰！”的一响，她身子一晃，倒退半步，在石头之上留下了一个赤足的痕印。
怒天尊者狂笑道：“这一式如何？”
金筠音惊怒道：“你这是什么功夫？”
怒天尊者道：“这是师父当年所留下的‘孤天秘笈’里最具威力的落月掌！”
“落月掌？”
怒天尊者竖掌凝气，刹那之间，他那扬在空中的右掌泛起一层淡淡的霞光，银白似玉……
他张开大嘴一阵狂笑，猛地如刀劈出。
“嗤！”的一响，一块大如脸盆的石块被他的犀利掌劲削去，好似刀刃削过豆腐一样。
白长虹凝神一看，只见那石屏上被削裂之处，平滑如镜，他不禁骇然忖道：“这是什么功夫？比刀子还要犀利！”
他脑海之中顿时想到与父亲同居中原三宿的落月刀葛洪、残星指宇文阙来了，此刻，他几乎有想掀起衣衫，看一看父亲白云飞身上的伤痕的欲望。
怒天尊者冷笑道：“这是师父痛恨师母处处压制，而独创的武功，专破师娘的‘飞花手’！”
金筠音微微一楞，恨恨地道：“就算你的功夫天下第一，也掩饰不住你内心的恐惧，盖不住你的丑行！”
怒天尊者吼道：“什么？你说我怕什么？又有什么丑行？”
金筠音道：“你曾经败于点苍剑法之下，所以你恐惧点苍再出一个绝顶高手，又一次将你击败。”
她轻蔑不屑的道：“你知道那天谢冰清为何继昆仑飞龙剑找到寒山寺来？他是发觉苏州城里有许多大闺女半夜死于床上，而那些都是你做的！”
“怒天尊者”古雷浓眉一扬，大吼一声，单掌竖起，“咻！”的一阵急响，又劈出一记“落月掌”。
金筠音黑衫飘飘，轻灵地飞身跃起，五指急挥而出，紧接着又是五指连环挥去，去势快逾电掣。
古雷身形一展，掌刃变幻，尖锐声响里，连劈三掌。
金筠音一直身在空中，飘逸如云地挥动十指，只见满空凄迷的指影，在那闪烁着银白光芒的掌刃之中颤动着。
白长虹看得目瞪口呆，几乎不相信有人能够发出这么快的动作，而且竟能停留在空中如此之久。
在这个时候，他开始领悟武功一门，竟有这么奥秘的神奇功夫，较之学诗作对、论语孟可难得多了。
他暗忖道：“这种功夫竟然还不能算是天下第一，那么可见天下第一的功夫的确是难以学成的……”
他的思绪一转，立即想到当年古雷被点苍神剑谢冰清击败的情形，他思忖道：
“我只要学得点苍射日剑法，便能够击败来自星宿海流沙门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突地听到古雷狂怒地大叫一声，直震得他耳鼓发聋，他悚然抬起头来，只见金筠音盘膝而坐，两手平举胸前，那怒天尊者古雷则仍斜斜站立，右手单掌也是一样平举着与金筠音双掌贴住，而左手却提着一面古筝倾垂在腿侧。
白长虹忖思道：“咦！他们这是干什么？”
他注视了一下，便看到古雷挺立的两脚随着身上衣衫的抖动，正自缓缓陷入石屏之中。
他骇然侧首一看，已见到金筠音全身都在微微颤抖，那黑色的长衫无风自动，不停地拂动着，一眼望去，似乎连垂肩的长发也都在抖动。
他猛地站了起来，朝金筠音走去，想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知他刚刚走了两步，古雷两眼大睁，满头灰白的长发倒竖而起，颔下根根虬髯更是如同刺猬身上的长刺一样。
他被那威猛的样子所慑，身形一窒，已听到金筠音大叫一声：“走开！”
他愕了一下还未及闪开，两股强劲的飙风，已经急速地倒卷过来，撞在他胸前，立即将他撞得飞起两丈。
轰然一声大响，石屏裂开一半，朝乱石堆里滚落下去，碎裂的小石飞溅空中，只见满空石屑……
古雷拔足而起，急遽喘了口气，喝道：“你以为用诡计与我比试内力便能赢得了我？”
他目光一闪，瞥见白长虹正自空中急速的往乱石堆间坠去，霎时，他思绪电光石火般的一转，右手用劲一拨古筝。
一声沉重刺耳的筝音急响而起，立即便听到白长虹大叫了一声，在空中翻了几个滚，跌落在数丈外的丛草里。
古雷冷哼一声道：“他的心脉已断，再也活不成了！”
金筠音脸上泛起一丝悲痛的表情，深吸口气，五指捻起琴弦，一缕柔细的琴音立即飞跃空中……
古雷一听琴音，浑身一颤，赶忙气凝丹田，倒退两步，盘膝趺坐于地。
琴声如怨如诉，丝毫不合杀伐之声，缕缕丝丝涌进古雷耳里，但是他却脸色凝重，一点都不敢大意。
因为他知道金筠音自幼学琴，指上技艺超群，愈是这等若隐若现柔细好听的琴音，愈能使人心志分散而生遐思之心，以致于坠入不拔之境，终被琴音戮害心志而伤损身体。
琴声似雾，弥漫着周围，缓缓地向古雷围拢起来，好似要将他整个身子都束缚住一样。
古雷突地两眼睁开，凝望着放在膝上的铁筝，他深吸口气，手指一拢，“铮铮！”两声激烈的响声好似一柄锐剑刺入琴音之中。
琴音似水，被筝音一刺，立即又回复如常，缓缓地流动着……
古雷肃穆地拨动着铁筝，抗拒着琴音。
夜，深沉了，雾早就散开，钩月斜沈，繁星熠熠……
琴音纠缠着筝声，筝音混合着琴声，在青城山巅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