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黛最近嗜睡,且白日里总是没力气,她心想是旧疾,便也不去寻大夫,只找了以前的药方自己调理。
这日中午,她难耐睡意,吃了午饭便上床歇息。
一觉醒转,室内昏暗,窗外天已落满了余晖。
无黛动了动手,正想起身,却觉心上传来一阵绞痛,霎时,她脸苍白,呼不过气来,手紧紧捂上了胸口。
好容易等这阵绞痛过去了,女子额上已是出了大汗,她无力地靠在床头,轻声呼着婢女的名字。
婢女起先没听到,后来走进来,见了无黛的样子,大吃一惊,面上惶惶:“少夫人这是怎么了?”
无黛摇了摇头,反倒安慰她起来:“左不过旧疾,莫慌。你且替我倒杯水来。”
婢女擦去了脸上泪水,忙不迭去拿了杯水,小心伺候无黛喝下了。
无黛稍微觉着好了些,借着婢女的力又躺了下去。
“夫人现觉得怎样?”
无黛点点头,微合上眼:“替我把大夫叫来吧。”
“...是。”
男子挟着一身冷气进了门。
无黛起身,走到男子身边,脱下了他披着的裘衣,并递过去了个汤婆子。
“听母亲说,你有些不适?”
无黛轻笑:“前些日子的事了,大概是换季,身子有些受不住。”
男子转身握住她的手,觉她手上冰凉,皱了眉又将汤婆子塞回了她手上,自己拿了裘衣递给了婢女:“你手怎这么冷?”
无黛捂了捂嘴:“就你大惊小怪。”
“梅花可是开了?”
男子往外瞥了一眼:“还未到时候,约莫快了。”
“先不说那个,你先来看看。”说着,男子从怀里掏出个小玩意,却不给女子,只是背在了身后,脸上扬笑。
女子满是好奇,嗔怪得乜了男子一眼:“还如此神秘?”
无黛往男子身后踮脚看了看,见男子实在捂着紧,索性小步跑到了他身后,哪知男子旋了个身,又是将手背了过去。
“你!”
看到一边侍女掩着嘴窃笑,无黛跺了跺脚,干脆扭过了脸,不去理他。
男子见势就收,捧了手上的物什递到无黛面前。
女子本还僵着脸,见到后却是惊呼一声,嘴角止不住扬了起来。
“这,是哪儿弄来的?”
女子接过了那一对木偶,放在手上不住地端详着。
男子摸摸鼻子,尴尬道:“是我做的,手艺还不好,粗糙了些。”
木偶刻的是一对男女小童,模样虽不清晰,却是憨态可掬;女童脚下踩了张矮凳,男童手上却拿了个看不出模样的东西,两人一高一低看着对方,脸上挂着笑容。
“是丑了些。”
无黛语气嫌弃,却是珍宝似的细细摩挲着木偶,眼里起了淡淡水汽。
男子未注意到女子哭意,只道她心情极好,斟酌着字眼开口道:“玉澜产期渐近,我想找个日子将她接进府来。”
气氛一下凝滞,无黛眼中水汽忽散,她勉力扯了笑容:“是了,再拖不得了。”
男子见无黛笑意渐收,心内也颇不是滋味,胡乱点了点头,便听得母亲身边婢女来寻他,心乱中连裘衣也忘了拿,掀了帘子就往外走。
无黛连忙叫住了男子,低着头将裘衣披到了他身上:“外头冷。”
无黛站在风口,看着男子渐远。
掀帘的婢女见女子的唇色苍白,忙走过来探了探女子的手,只觉毫无生气,慌张道:“少夫人快进去,莫要受了凉。”
无黛点点头,将汤婆子递给了她,手里紧紧握着木偶,慢走了几步又忽然回头道:“今日的药好了吗?”
“还未。”
“如此,别拿过来了。”女子抬脚往床上走去,“我有些累,再歇息一会。”
“你们都下去吧。”
“外面梅花开了,无黛可去看看?”
无黛刚醒,便见男子兴奋地进了门;她撑起身子,看向窗外,果然是一片风景绝艳。
“好。”
“那我来替你梳发。”
无黛坐在铜镜前,怔怔看着镜子里的男子,男子面色温柔,脸上噙笑。
“无黛莫是看的呆了?”
听男子打趣,无黛红了脸,忙捡起了胭脂,正欲往嘴上抹时,手上却一滞,愣了数息方细细涂抹起来。
“佳人倾国倾城。”
无黛浅浅一笑,扶着一边婢女的手站了起来。
“身子可还好?”
“不错,你不用担心。”
两人携手走在梅林之间,那梅开的正艳,袅娜婷婷,积着新雪,如琥珀雕刻,极为好看。脚下积雪厚厚,踩上去便觉松软,落雪簌簌,偶尔掉了些下来,扬起细屑无数。
无黛脸上难得生动起来。
男子见状,踮脚折了枝新梅递到女子面前;无黛本想阻止他,哪知出口的迟,接过花来,瞪了男子一眼:“好好的花,你摘下来作甚?”
男子戏谑道:“见你够不到那梅,为夫特地采了株下来,让你闻闻那清香。”
无黛佯怒:“就你事多。”
两人正打闹着,听到前面传来女子嬉笑声。
“玉夫人,你可千万小心些,伤着肚子里孩子让老身如何去向大夫人交代?”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梅枝掩映中,出现了一个身披灰玫色披风的女子,那女子笑声朗朗,面上明艳,扯着衣裙下摆小步跑着。
见状,男子神色一紧,松了无黛的手,径直上前。
见到男子,女子先是一惊,旋即吐了舌头,眉眼弯弯:“这梅花开的真好看。”
女子模样可爱,男子不禁泄了气,屈指在她额上一弹,还是板着脸硬声道:“你产期在即,怎还可如此嬉闹?”
女子立即苦了脸,皱眉道:“房里闷,好容易出来透透气,你还如此说我。”
“...”男子长叹了一口气:“你也该考虑下身子。”
女子不再回答他,反而好奇地伸长了脖子看向他身后的无黛。
男子这才反应过来,牵着女子的手走向无黛。
“这便是玉澜妹妹吧。”无黛轻笑道,“真是个剔透的人儿。”
“少夫人。”
女子做了个礼,仍是上下打量着无黛,倒是毫无恶意。
“你先去别处逛逛,我与妹妹有些话说。”
见男子走到不远处,抬头似是认真看着梅花,无黛不觉好笑,旋即却是一阵心悸;她惨淡了脸色,弯下了身子;女子不解,还是上前扶住了女子。
待熬过那阵不适,无黛起身,拍了拍女子的手,满是歉意道:“可有抓疼你?”
女子怔怔摇头:“未曾。”说完,她咬了嘴唇,踌躇了半刻开口道:“你身体不好?”
无黛摇头:“旧疾。”见女子还要问下去,她忙引了个话头道:“你产期何时?”
女子这才有了些成熟模样,摸着肚子笑道:“快了,左不过一个月。”
“那怎还好如此莽撞。”
见着无黛脸上紧张模样,女子噗嗤笑道:“少夫人这幅样子,与我长姊极像。”
“是吗?”无黛反手扶住了女子,敛下眼:“你长姊是怎样的人?”
女子一说,便是眉飞色舞,竟是那红梅也难以与其比色。
无黛愣住。
察觉无黛出神,女子抿着嘴,满是羞赧:“我嘴笨,总要说一堆有的没的,少夫人可觉着烦?”
无黛摇头浅笑:“你是个有福气的人。”
女子不懂无黛在说什么,正想问时,却见无黛伸了手招了男子过来。
“我有些乏了,你陪妹妹再走走吧。”
无黛说着,将手上的梅递给了玉澜:“以后若无趣,便来找姐姐聊聊天,倒也可消磨些时间。”
“这株梅花,香的很。”
无黛转身回走,此时又下了细雪,婢女忙打了伞遮到她头上。
“下雪了,快回屋去。”
“你连戏也不让我唱,屋里无趣的很。”
“...我陪你看戏本可好?”
无黛冲婢女摇了摇头,自己接过了伞,却是收了起来。
婢女惊呼。
“难得的雪。”
无黛接过了一片雪花。
“倒是想见见玉兰了。”
“少夫人?”
无黛挣扎着睁开眼,见床边跪了婢女,脸上满是泪痕,见她醒来,眼里又是滚出连串的泪水来。
无黛见着好笑,勉力伸出手,抹去了婢女泪痕。
“哭什么呢?”
婢女摇头,捂着嘴哭道:“我去请少爷来。”
无黛感觉自己的力气渐失,呼吸愈发困难:“别去了。”
“..可是。”
“别去了,”无黛眨了眨眼,手脚越来越冰冷,“我这个样子,难看的紧。”
“我的身子我有数。”
“玉澜的产期是今日,就让他好好陪着妹妹吧。”
“她是个有福气的人。”
婢女捂住嘴,见无黛的眼神涣散,压抑着哭声慢慢低下了身子,将头抵在了地上。
“这样也好。”
“我烧不了那片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