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成松了马缰绳,走到谷地中心。
谷地径长百步,站在谷地中心,打量一圈,仿佛置身于古代战场,前后骑兵冲杀,左右短兵相接,血染山河,声震九霄。
呼延忆梅也松了马缰,她顺着石壁一步步走,一幅幅慢慢看来。
画中的人都有真人大小,笔法即粗旷有力,又细腻真实。
第一幅图,刻画着一队胡人骑兵,举着胡刀,穿着皮甲,披头散发,骑兵身后跟随着用绳索绑住手的俘虏,成群的牛羊,满车的粮食,再后边,是倒塌的城墙,躺在地上的死人,鲜血流成的河流。
从胡人和俘虏的衣着打扮,呼延忆梅可以推测出,此画中的胡人是匈奴人,俘虏是汉人。
下一幅,便是两军混战。
汉军后方,十几辆战车环绕成中军大营,中军大营中有一个将军,头戴钢盔,身着铁甲,手拿青铜大剑,神态自若,指挥汉军作战。
汉军骑兵和匈奴骑兵正在短兵相接,直杀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匈奴骑兵后方,有一个胡人,衣着华丽,举着胡刀,左右有骑兵护卫,指挥匈奴战斗。
从尸体数量上看,双方死伤相当。
下一幅,战况徒然转变。
飞沙走石,向着匈奴大军吹来。
汉军骑兵分为上中下三路,将匈奴骑兵团团包围。
战车中的汉军将军丢弃了战车,骑上战马,手举青铜大剑,冲向战场。
匈奴首领抛弃了匈奴骑兵,打马向后奔逃,转头后望,神色仓促,仿佛担心汉军追来。
下一幅,没有了厮杀,是一座巍峨的高山。
山顶积雪皑皑,山下草场葱葱。
山顶上,一个汉军将军的背影,斗篷飞舞,仗剑卓立,可以想见这个将军傲视远方的表情。
山下跪着一个汉军将军,须发苍苍,神色愤恨,赤着上身,正抹颈自刎,鲜血喷洒而出。
呼延忆梅已经明白了壁画展现的是哪一场战争。
这场战争,是大汉国汉武帝和匈奴伊稚斜单于,进行的漠北之战。
元狩三年,伊稚斜单于南下侵扰中原,汉武帝倾全国之力,派卫青领五万骑兵出定襄,霍去病领五万骑兵出代郡,深入大漠,与匈奴大军决战。
最终汉军击败匈奴,伊稚斜单于远遁漠北,漠南无王庭。
匈奴遭到毁灭性打击,直至衰亡。
汉室也因此战,国立严重耗损,从此由盛转衰,方有王莽改朝。
画面中的青年将军就是卫青。
卫青领军北上,与伊稚斜遭遇,卫青将伊稚斜击败,伊稚斜抛弃匈奴大军北逃,卫青北追,一直将伊稚斜驱逐到燕然山以北。
而老将李广,却因率部在草原迷失方向,错过与匈奴决战,被卫青质问,心怀忿恨,抹颈自杀。
下一幅,是一个青年将军,神色坚定,头戴白盔,身着白甲,手持丈八白枪,一马当先,后边是一队汉家轻骑紧紧跟随,前边是落荒而逃的匈奴骑兵,盔甲财宝丢弃满地。
“此将是霍去病!”呼延忆梅心道。
下一幅,汉军与匈奴军交锋。
霍去病如一支长箭的箭簇,刺入匈奴大军阵中,身后的汉家骑兵,排成一队,跟随霍去病,杀入匈奴军阵。
汉军如尖刀,把匈奴骑兵割划成两部分,匈奴骑兵左右不相顾,队形散乱,还不知汉军在何方,人头已落地。
下一幅,霍去病单骑北追,一个匈奴人单骑北逃。
霍去病丢了长枪,脱了战甲,穿白衣,持大弓,于马上弯弓搭箭。
匈奴人矮身后望,神态惊惧之至。
二骑身后,厮杀停止,大量的匈奴人被汉军俘虏。
俘虏的匈奴人中,有王族,有官员,有兵士。
武器丢弃满地。
下一幅,一座白山高耸入云,便是狼居胥山。
霍去病跪于祭坛之前,手举青铜酒爵,仰头望天,于狼居胥山封天。
下一幅,一座黑山蔚为壮观,便是姑衍山。
霍去病亦跪于祭坛之前,手拿酒爵,将酒洒于身前,于姑衍山禅地。
下一幅,一片黑色汪洋,便是瀚海。
海边一个白袍将军,傲然而立,神态严谨,霍去病登临瀚海。
不知不觉,到了最后一幅。
最后一幅画,出乎呼延忆梅意料。
不是汉军班师回朝,武帝大行封赏。
而是画出了,卫青和霍去病,两个人最后的命运。
汉军营帐内,霍去病身着白衣,卧于榻上,面容憔悴,强起身来,手指北方,憾然病逝。
豪门宅邸,卫青手缕长须,挑灯夜读,神态从容安逸。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呼延忆梅心想:霍去病太过张扬,才会早逝,并非天妒英才。
顺着石壁走完一圈,仿佛亲历了那场七百年前的大战,这场大战决定两个,甚至多个民族的命运。
败亡的那一方,是自己的祖先,匈奴。
匈奴远遁,方才有北方各族崛起。
胜利的那一方,是中原的汉民族。
然而汉室,如今亦不见矣!
呼延忆梅长舒一口气。
谷底背阴处,雪还堆积着。
枣红马和白马神色安闲,在谷地闲逛着,翻看雪下是否有草,没有草就吃几口雪。
龙大哥呢?
龙成躺在谷地正中。
太阳升到谷地上方,阳光洒落在他身上。
呼延忆梅走到龙成身前。
龙成睁眼望天,眼神黯然。
呼延忆梅在龙成身边躺下。
“龙大哥,你知道岩壁上画的是什么故事吗?”
“不知道。
我看不下去。
只要看向那些画,就感觉身处在战场之中,血洒在我脸上,人头从我身边滚落,臂膀在天上乱飞。
各种声音。
人在喊杀,马在嘶鸣,乌鸦嘲哳,伤者惨叫。
还有死人的声音,死人在哭号。”
呼延忆梅偎依在龙成怀里,不再说话。
阳光洒落呼延忆梅身上。
呼延忆梅觉得很暖和。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龙成也睡着了。
一阵凉风吹过,呼延忆梅醒过来。
龙成还躺在身边,闭着眼睛。
太阳西斜,谷底已不见阳光。
呼延忆梅瑟瑟发抖,想起昨夜萨沙法师的话,心中一阵惧怕。
呼延忆梅摇一摇龙成的臂膀。
龙成睁开眼睛。
“龙大哥,我有些怕,我们走吧。”
龙成道:“好。”
两个人站起身来。
徒然一惊。
萨沙法师和黑狼,正站在谷底另一端。
银色的拐杖,银黑相间的牛头面具,黑色的道袍,银色的纹饰。
黑狼绿色的双眼。
龙成心中莫名的恼怒。
萨沙什么时候来的,他竟然毫无觉察。
如果萨沙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发难,后果不看设想。
“君不听老道所言,自当命丧于此。”
萨沙的嗓音,粗涩地仿佛能噬人魂魄。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龙成狠狠地道。
龙成也不知为何会如此仇视萨沙。
萨沙身为一教教主,被突厥人所敬仰信奉。迷萨教的恶行只是近一年在才有的,且是在月国境内,目前尚未有直接证据证实与萨沙本人有关。
但是这个萨沙太过邪门。
心中有一个声音提醒龙成:不要相信他。
“你的愤怒蒙蔽了你。你的灵魂,颤抖地像风中的树枝。”
萨沙拄着招魂杖,慢慢地走过来。
龙成心中一震。
又有一个声音在心里对自己说:“他在攻击你,不要中计!”
龙成笑道:“你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你才是懦弱的。”
萨沙越走越近。
“人和草芥蝼蚁,没有区别。你在我眼里,就是一只蠕虫。”
龙成朗声大笑:“纵使我是一条蠕虫,你奈我何?”
“龙大哥,他在激怒你,不要中计!”呼延忆梅摇着龙成的胳膊,急促地说道。
龙成像是没听见。
“你的灵魂在挣脱你的躯体。”萨沙已经离走到龙成面前一丈之处。
“你是什么?你是死尸,还是鬼魂!”龙成大吼道。
“出来吧!我的孩子。你的躯体将要死去,不值得你留恋了。”萨沙已经走到龙成一步之外。
呼延忆梅拔剑出鞘,剑尖指着萨沙脖颈。
黑狼喷着恶气,低声鸣吠,绿眼怒视呼延忆梅,作欲扑击状。
呼延忆梅用剑鞘指着黑狼。
龙成猛然感觉到,方才在心里,有个声音与自己说话。
难道这个声音,就是我的灵魂吗?
龙成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生死边缘。不管萨沙是人是鬼,都有击败自己的本事,如果不认真对待,完全可能会命丧于此。
龙成振作精神,收起怒火。
龙成拿着呼延忆梅的手,把长剑重又插回剑鞘里,把呼延忆梅掩在身后。
黑狼怒视龙成。
龙成伸出两指,指着黑狼。
黑狼看着龙成的两个指尖,心生畏惧,退却到萨沙身后。
萨沙身形佝偻,看起来比呼延忆梅还矮小,牛头面具只及龙成腹部。
龙成道:“得罪了!在下要见识一下,法师真身!”
伸手便向牛头面具拿去。
萨沙拿拐杖来挡。
龙成本就是要引萨沙还击,见萨沙用拐杖来挡,正合心意,右手拿住了拐杖上的骷髅。
骷髅凉的灼人。
龙成本欲把拐杖从萨沙手里夺过来,受上使力。
然而力气进到骷髅里,却是收不回来。
龙成觉得掌心按住了一个无底洞的洞口。
自己的真气向着洞内流去。
竟不能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