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九舞只感觉眼前一黑，尚不知发生了什么，身体已经腾空而起，双脚离开地面。
碎石声响起时，她的腰间已经环上了一条坚实有力的臂膀，头部也被紧紧护在胸前，周身环绕着凛冽的寒气。
这冰冷的气息很熟悉。
她微睁双眸，映入眼帘的是一袭墨色锦衣，终于，最后一丝不安也消失不见了。
不知为何，只要有夜澈在，她就觉得很踏实。
“老爷啊，您流血了！”
韩氏的惊呼声从一旁传来，阮九舞心中一紧，连忙推开夜澈向四周寻望。
夜澈皱了皱眉，却没有阻止她。
此时，林青云正端着渗血的手掌半蹲在石柱旁，视线紧紧粘在夜澈身上，眉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是他眼花了吗？那个年轻人明明与他一起在石桌旁喝茶，怎么能瞬间移动到石柱旁救下阮九舞？
他究竟是什么东西，常人是不可能做到的！
阮九舞疾步走到林青云面前，望着他血迹斑斑的手掌，不敢相信地唤道：“爹爹？”
林青云敛起目光，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沉声问道：“你没事吧？”
阮九舞看了看身旁的石柱，又看了看地上的碎石，轻轻摇了摇头，眼前却再次蒙上一层水雾。
爹爹是因为保护她而受伤的吗？
石珠坠落时，她确实是被夜澈所救，但她没想到的是，爹爹竟然也赶过来了，只不过速度没有夜澈快，不禁没能救下她，反而被震裂的碎石所伤。
望着熟悉又陌生的爹爹，她很想问问他是不是他已经原谅她了，是不是代表他也很在意她？
可惜犹豫再三，她终究还是没敢开口。
等了十六年，念了十六年，越是满怀期冀，越是害怕再听见那否定的答案。
韩氏这会儿取来了药箱，正忙乱地翻弄着药瓶，研究如何为林青云上药。
“让我来吧。”阮九舞说道。
“好，好。”韩氏知道她懂医术，连忙让出位置。
阮九舞小心地用银签挑出嵌入掌心的石屑，涂好药膏后用纺布将伤口包好，并叮嘱道：“爹爹，伤口有些深，结痂前万万不可沾水。”
林青云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厉声说道：“照看好你自己这条命就行了，记住，不准死！”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怔，连夜澈都侧目看了他一眼。
说罢，林青云拽起已经吓傻了的男童，冷着脸走出流云苑。韩氏望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夜澈走上前牵起愣在原地的阮九舞，对韩氏示意道：“我们先离开了。”
这是夜澈进入流云苑后第一次开口讲话，声音深沉魅惑，气场不怒自威，似乎听命于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韩氏点点头，一脸愕然地目送他们离去。
……
……
距离宴席开始还有一段时间，阮九舞与夜澈步行在后院的小路上，此处比较偏僻，周围没有宾客，偶尔路过的丫鬟小厮也只是匆匆行礼便赶去前院忙碌。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夜澈打破沉默。
“什么话？”
阮九舞还在回想方才的场景，被他这话突然拽回思绪，却一时想不到他指的是什么。
“看人不是用眼睛，是用心。”
“哦，这句记得。”
“嗯。”
嗯？
没有下文了？
她不明所以地看向夜澈，却发现他已经停下脚步，盯着一旁的灰石拱门。
“颜苑？”夜澈看着拱门上刻的字，轻轻念出声，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她。
“嗯，这是我以前的别院。”她亦有些讶然，没想到竟不知不觉走到这里了。
“为何取这个名字？”
“'颜'字取于娘亲名讳，爹说这是娘以前住过的别院，我出生后就给我住了。”
夜澈的手指紧紧攥起，关节泛白，却还是面不改色地问道：“你娘叫什么名字？”
“阮姒颜。”
清清楚楚的三个字回荡在空气中，周围陷入了一片沉寂，夜澈深深地凝视着阮九舞，眼神中是许久没出现的凝重。
根据青影调查的消息，他家老太太在顾安城确实有一位故友，名曰姒颜，乃狐族的上任圣狐。
而阮九舞的娘亲又叫阮姒颜。
姒颜，阮姒颜，仅有一字之差，他不相信这是巧合。
若不是巧合，近日来这些支离破碎的线索倒是能串联上了。
回想起他们在竹林中初次见面的场景，她那双能破解幻境的红瞳更是加深了他心中的猜测。
“怎么了？”阮九舞被盯得有些心慌，捋了捋发鬓不自在地问道。
“没什么，进去看看。”
说着，夜澈抬脚迈入颜苑，阮九舞狐疑地跟了上去。
颜苑内的风格构造与林府其他院落略有不同。
进院后踏上的是一条蜿蜒的石板小路，道路两旁栽种着一棵挨一棵的玉兰树，春风拂过，净白的花瓣纷纷飘落，沁人的花香萦绕鼻间。
穿过小路是一幢二层楼阁，由于长时间无人居住，不仅门窗紧闭，连门前的石阶上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你对你娘了解多少？”夜澈环顾完四周，随意地问道。
“完全不了解，爹不喜欢娘亲被提起。不过，在我心中，娘是世间最美好的女子。”
“你娘可还有其他家人？”
“没听爹提起过。”阮九舞皱了皱眉，疑惑地问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见你如此思念你娘，若是有其他家人，还能去探望一下。”
原来他在关心自己。
阮九舞缓缓踱步至夜澈面前，朱红色的轻衫被风轻轻吹起，柔和地覆于墨色锦衣之上，一如她萌动的情绪，悄悄地缠绕住面前的男人。
“夜澈，谢谢你。”
“为何谢我？”
“谢谢你的仗义相救，谢谢你的热心关照，也谢谢你至今都没有送走我的魂魄。”
仗义？热心？夜澈不禁冷笑，如果她见过自己的另一面，一定就知道这些描绘有多可笑了。
不过她竟能猜到他是为度魂而来，看来还是低估了她的细心。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为度魂而来？”夜澈没有否认，对她的兴趣却愈加浓厚了。
阮九舞只是摇头浅笑，恬淡的神情宛如雨后初晴的蔷薇，动人心魄，却艳而不俗。
这时，远处突然锣鼓喧天，随即响起了一阵沸天震地的爆竹声，甚至在这偏僻的颜苑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林府的规矩，表示宴席要开始了，我们去前院吧。”阮九舞轻声解释，巧妙地结束了刚才的话题。
夜澈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剑眉微微蹙起，目色陡然加深。
刚刚那一瞬间，他竟然被这女人的笑容吸引住了，那颗已经沉寂了几百年的心脏突然出现了不正常的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