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女尊之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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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面圣

“嘭——”一个衙役风风火火地冲开了书房的大门,吓得周宁一个抖手,将一团漆黑的墨汁染在了临了一半的字帖上。她甩手扔掉了笔,抬起头冷冷地扫了过去。

衙役哪有心思去注意县尊大人的脸色,她忐忑地发着抖,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大人。。。外面。。。外面有一位中官(指宦官,女,吃过某种药。)大人。。。”后面的话憋在嗓子里,不敢说更不知该怎么说。

周宁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睃了眼像影子般杵着的锦衣校尉,骇然发现她阴森森咧了咧嘴,左手有意无意地摩娑着绣春刀柄!“来了个中官,然后呢?”周宁背上冒着汗,心翼翼地追问。

“小。。。小的不知,大人还是亲去看看吧。”衙役嗫嚅着,偷眼见周宁面色发白的模样,又赶紧补充”中官大人看上去颇为和善,小的以为,应不是坏事。。。“周宁听了,不见半分放松,她飞快整理好官服,一溜烟跑了出去。那个锦衣卫愣了半天,才一边惊艳某人的速度,一边追了上去。

县衙正堂里,一位身着青鸾锦服的宦官笑眯眯地站在正中,身边是闻讯赶来的岳鹏。在墙角处,一群县衙属官缩作一团,偷偷交换着心虚的眼神。在她们眼中,宦官的笑容是如此的森然!

周宁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一个急转弯窜进了正堂,一抬眼发现正中两人诧异的表情,登时红了脸“咳咳”周宁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恢复那严肃刻板的模样,一拱手,平静地问:“中官大人前来,有何见教?”宦官笑得更灿烂了,她赶忙还了礼“哪敢啊,周县尊客气了。”她说着向后一招手,立即有小宦者奉上一卷明黄卷轴,用红色丝线绣制的七羽宸凤分外惹眼。

周宁一见圣旨,当即更紧张了,可一转念间便即坦然,自己上不愧于天,下不怍于地,这么心虚是为哪般?但又想到正如日中天的莫昕,刚生出的自信又泄了下去。强打起精神,她向抱着圣旨的宦官一躬身“既然天使大驾,请容臣布设香案等事。”“周大人不必顾虑,这等事体,我先已吩咐了。”岳鹏确在此时插了一句,其中的称谓改得一如周宁称呼中官时般自然。

周宁皱着眉一脸狐疑,虽然和这个人在同一屋檐下相处了七八天,可在她的心里,始终藏着来自本能的戒备。

在岳鹏的示意下,几个校尉出出进进数回,迎接圣旨的全副家什便摆设停当。

之后,在周宁的带领下,大兴县衙全体上下恭恭敬敬地跪到香案前,等着那宦官开始宣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蒙皇妣圣恩,得承宗庙社稷。。。今有大兴县周宁,禀性纯孝,忠贞勤王,履任以来,兢兢业业,不闻荒疏,使半京之万民,人皆颂之。莫逆乱政,官多奉之,至日月失色,纲纪崩坏。宁卓尔清莲,诤言风骨,令朕欣慰之。擢周宁顺天府尹以彰其德,以定纷繁!钦此!”

县衙属官们不约而同地吁了口气,打点了一箩筐奉承的话准备等周宁一谢恩便说出来。可令她们不解的是,周宁竟沉默着半天没动静!

周宁心中却纠结得无以复加。一个人再刻板,也经不住如是高位的诱惑啊!她想一个头磕下去接旨,可心里某根筋就是别扭得难受。从正六品到正三品,从微末小官到朝廷大员,这一步跨过去,至少便省了一甲子的奋斗!可是,这样大幅度的擢升,会不会给毫无根基的她带来难以预料的麻烦呢?何况,这种行为明显有违成例。。。“臣,不敢奉诏!”想着,周宁便扯着嗓子这么吼道。

所有人都愣住了,纷纷用看怪物的眼光看着周宁。宦官捧着圣旨,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只好问道:“周大人何出此言?此是陛下恩典,如何不敢奉诏了?”

“此为礼制不容,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宦官嘴角抽搐,眼珠一转道:”陛下另有一道口谕。”

“臣听旨!”周宁用警惕的目光盯着宦官。

“上谕:着周宁即刻入宫觐见。”说着从副手那拎过一个绸面包袱,有点为难地说:”陛下本是让咱家等大人换了官服再宣口谕的,您看这…”

周宁傻眼,这算怎么回事!“既然陛下传诏,臣岂敢耽搁。中官大人尽管把这些交给下官,下官自去向陛下陈情。”

岳鹏看周宁还跪着,连带在场所有人都不能起来,当即向宦官使个眼色。

宦官才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拽起周宁,继续为难地说:”可宫门处得的旨意是许顺天府尹入见而不是大兴县令入见呐。”

“这个…”周宁也没辙了,作为一个刚刚还把礼制规矩挂在嘴边的人,她实在没脸说那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人是周宁之类的话。

“周大人…”宦官仰头看了看天色,面现不安。

“罢了!”周宁狠狠一甩手,抓过包袱向内衙走去。

就在属官们打算插科打诨的时候,宦官突然面色一厉,举手亮出一块雕有毕方鸟的玉牌,尖声喝道:”自大兴县丞以下人等,尽数拿下!”

早有准备的锦衣卫们飞扑而上,几个呼息的功夫便完成了任务。堵上其中几张正鬼哭狼嚎的嘴,鱼贯着出了大门。

周宁面色发青地走了出来,复杂地看了宦官和岳鹏两眼,径自向外面行去。一个校尉无声地牵来一匹马,等在县衙门前。周宁过去接了缰绳,扬鞭而去。其实,她心里正打着鼓,看着这满城风雨的样子,谁都知道生了什么事,可事情的结果,却让人忐忑。若是陛下重新掌国,自是皆大欢喜,若是还有变数…毕竟看那圣旨的意思,莫昕应该被解决了,但动手的人是谁呢?另一位权臣?或者那几个藩王?更或是几个皇女?总之,在没亲眼见证结果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周宁穿着崭新的三品文官袍服,浑身不自在地跟着一个小宦者向宫城内行去。很快,文华殿屹然面前。她低着头在殿外站着,小宦者则入内通禀。不多时,里面一声高亢的传呼”顺天府尹周宁入见!”

周宁夸张地蹙了蹙眉,以表示她对此称呼的不以为然。然后规规矩矩地急趋入殿。紧张地注意周遭环境的改变,到某一处时,装作不经意地抬了抬眼。她的心瞬间落回了肚里,御座上的人,正是她在正旦冬至大朝上见过并心心念要为之效忠的人!根据宦官的指示,她下拜行了礼,听得上方一句辨不出情绪的免礼后,才冒着因兴愤而出的细汗立了起来。感受到两道锐利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她更加紧张了。一低头,看见一片绯色锦绣,她当即一拧眉,不假思索地开了口:“陛下,顺天府尹一职,恕臣不敢奉诏!”元德帝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旋即恢复严肃。她静静俯视着下方的人,良久才应道:“周卿此话怎讲。卿中正廉洁之名,朕早有所闻。”周宁脸刷地红了,她几乎把头垂到了胸口,嗫嚅着“臣。。。惭愧。”元德帝不禁在心中笑了笑。表面上却作出泄气的样子,她空茫的双眼看向不知名的方向,口中似言似叹“以如今朝廷之气象,卿能固本如斯,朕足可欣慰矣,又有何惭愧?”周宁心中一跳,她似乎从帝王落寞的话语中感觉到某些令她流泪的东西。略一愣神,便真的泪流满面了。周宁一撩袍角重新跪下,哽咽道:“臣等无能,竞令陛下忧思若此。。。请陛下切勿灰心,今逆党已除,正是重振朝纲之期!”元德帝却没有任何要振作的样子,悠悠叹着“宽慰之辞耳,朕听得还少么。”说着她忽然狠狠一拍御座扶手,嘶声吼道:“若朕诚能得天下归心,宵小之辈岂容出头!”周宁真被吓着了,这好像是说朝中无正人,不敢挺身讨逆的意思啊!赶紧一个头磕下去,急切道:“臣等失职,请陛下降罪!”仔细听了听上面的动静,才低着头一边掉眼泪一边说:“臣元德元年蒙恩登科,向来以忠臣良士为标榜,以事君安民为规臬。然而风云不期,竟有莫昕等人欺君乱政之祸患!臣为大秦之臣,本应舍生而阻之,或冒死而谏陛下!无奈其人势大,臣无以达言之时机,每有忠义之疏入通政,疏臣概旬日而卒。非臣贪生而畏进,实无能为也!”说着,周宁突然伏地大哭,其哀其愤,直冲屋宇“莫昕知臣纯义,便使臣担大兴县之责,明为虚怀若谷不伐异议,实则虚张声势以显其貌若忠国之心!臣欲坚辞,其以全族性命相劫,臣思殉志,其更以背逆之誉胁之!臣何畏区区令名!然若陛下信臣不义,臣将如何面臣之学之守!非姑清名,实明志耳。若陛下以臣为奸佞附逆之徒,臣何如百死!少一则心弗安也!”周宁哭得快哑了,却还不减音量“今陛下重振寰宇,臣之唯念亦已矣!为表臣不二之意,臣愿一死以雪前罪!”

元德帝内心在咆哮,这种不靠谱的理由亏她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这人若不是早已猜得她有今日一举的高人,就只能是天真无邪的愣头青!元德帝又狠狠一拍扶手,维持着脸上扭曲的表情,冷喝道:“真如你所言,天下尽卧薪尝胆的忠节之士了?”

“臣久于阴云之下,但固守本心,实无以知天下人行也。然臣以为,太祖顺天应命而定中原,陛下众望所归而承大统,所谓天心民意,无不膺服,天下有识,自当归附。”周宁想也没想,脱口便道。

元德帝目露探究,但周宁没有抬头,浑然未觉。“国中庸蠹当除,贤士当用。而今乏人之际,尔便华辞推诿,满口忠义,却无半分任事之心。此,尔之臣道乎?”元德帝冷笑质问。

周宁愣住,半晌才低声解释“非臣以死避事,实心中愧甚,无颜存世。。。”

元德帝内心是疑虑的,自己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你还端个架子是想干嘛啊!“卿心志坚毅,品行端均,正当朝廷急须之才,假以时日必成栋梁。”

周宁的脸再次发红,她不自然地扭了扭,弱弱道:“臣恐微薄之才,不堪任事,以致愧对圣恩。。。”

“古往今来,无有生而知之者,卿正当盛年,何来如此菲薄?有不善,则学之,未有历练,孰能精进?”元德帝淡淡勉励,心里兴味更浓。

周宁好不容易停了的泪水又涌了出来,几次张口都哽咽难以发声。

元德帝加紧道:“顺天府尹一职,卿正当适宜,万勿再作推辞了。”能力差点便差点吧,顺天府尹只要肯听话便好。你敢否认这一点么?

周宁面露急切“臣初知一府便为京畿重地,实在惶恐!”

“要么就去西趾,你自己决定!”元德帝表现出不耐烦的意思。

西趾乃方归之地,尚未全然息兵,一路大军还驻扎未回,加之土著蛮夷生性不驯,去那儿当官,正常思维的人都只会把那当贬谪。

可周宁是正常思维的人么?“臣愿去西趾,为陛下分忧!”俗话说梅花香自苦寒来,为了早成国之栋梁,周宁打算拼了!

“回去候旨吧。”元德帝无力地摆了摆手若有所思地目送周宁谢恩后全身是劲地离开。。。

锦衣卫们押解着大兴县丞以下十数人前脚刚离开县衙,一行辚辚车马后脚便出现在后门边上。

未被牵连的守后门的衙役探出身来,一脸疑虑地看向来人。

为首那人弱冠之龄,一袭藏蓝色儒袍,眉目清朗,手中轻摇玉骨折扇,临风立起在车辕上,说不出的潇洒与风流。她利落地跳到地上,微笑着向后门走来。“这位君姊有礼了。”她随手一拱,却不见轻慢“在下周宏,贵县周县尊之妹。今承阿姊之托,前来为她打点行装。有此笺书为凭,请君姊过目。”

衙役愕然,一个明显有功名在身的人以“君姊”称她,这可是身份相当的人之间才能用的称呼!但一听是周大人的妹妹,她便有些释然。别看周大人那威严的样子,其实她们都能感觉到,周大人从不爱以势压人,她们对她的敬畏,全然来自于对她品格的景仰。衙役忙接过周宏递来的纸笺,匆匆扫过内容,大部分字她不认识,也瞧不出些什么。她直接看向末尾那颗鲜红的私章,没发现什么不对,便恭恭敬敬地双手奉回纸笺,让到一旁打开了门。

周宏谢了一声,小心地把纸笺收好,一个招呼,带着一行车马驶入县衙。县衙中还留守着几个锦衣卫,但从后门到知县官廨这一路,却不曾遇着。周宏等人顺利地到了地方。

眼前是一片荒芜的院落,七月里一棵梧桐已有气无力地掉着黄叶,正面三间梁漆剥落的瓦房,房门虚掩着,悄然无声。周宏有些傻眼,这是周宁平日居住的地方?怎么看上去那么凄凉。不仅没她想象中的如花美眷,而且一个粗使仆妇都不见!“搞得像是榆城周氏很寒碜的样子,至于么?”周宏在心中腹诽,打发几个随从去旁边厢房收拾,自己走向正房。推开房门,一股油墨清香便扑鼻而来,周宏讶然环视,便见屋中除靠墙一张铺了被褥的火炕外,都被一排排书架充满,真不知这是寝室还是书斋。周宏毕竟不是书痴,震憾了一下也便算了。她径直走到窗边大书案前,一阵翻找,从边上拖出一只木盒来,翻过盒底手指在几个部位用力按了按,下一刻,盒底弹开,露出空空如也的夹层。周宏不知从哪摸出一封泛黄的信函,直接放进了夹层中。周宏把盒子推回原处,开始茫无目的地在屋中转悠起来,算着时间差不多,便伸手从书架上扫落一排书来。外面的随从听到动静,赶忙叫了几声,屋中寂然一片,不见半点回音。随从们登时慌了,忙一窝蜂地涌入正房,恰好看见屋中一个火盆里正燃烧着几张已然焦黄的纸页,而周宏则正摆弄着一只木盒,轻响一声,木盒底弹将开来,现出一张泛黄的信纸!

周宏听到声音,霍然转过头来,一见那么多人,脸色刷地苍白。她掩耳盗铃似的把信纸攥到手里,藏向身后。

突然,一个仆役鬼魅般窜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周宏的手腕。一用力,手顿时松开,那张皱成一团的信纸便落在了那个仆役手中。她放开全身僵硬的周宏,两三下抖开了那封信函。

一阵凄厉的哨声从县令官廨中拔起,随之而来的是明晃晃的身着毕方锦服的一干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