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女尊之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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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越洲

绍江府,悦海县,池宅别院。

池文诏披着夕晖在正门前下马,迎面风来,掠起她衣袂翩跹。淡淡的海腥味萦绕鼻端,和着隐约的涛声,她缓步而入。

“家主。”管家带了一众仆役在院中行礼,称呼在不明就理的人听来颇为古怪。

池文诏面无表情点头招呼,一边继续向里,一边轻声吩咐:”让义纯来书房。”

管家愣了一愣,低头应是。

义纯是个十八九岁的家丁,身材较常人略矮,但腰背柔韧脚步稳健,身上似蕴含了随时可收发自如的力量。

池文诏入院后没有梳洗更衣,直接就等在了书房。状似平静地坐在书案后,掩在袖中的手却止不住颤抖。朦胧晦暗的光线止步在案上,她的身影则完全浸在了黑暗里。未几,敲门声兴。

义纯走进书房所在院落时,便敏锐地察觉了好几道打量的目光。她不着痕迹地回视过去,果然是较平日里多出几倍的守卫。心下思量,她若无其事敲门进屋。

书房里压抑的气氛令义纯警神,她瞟眼池文诏的方向,某个隐约的猜测清晰起来。关上门,她踏前一步矮身下拜,口中说出的赫然扶桑倭语:(殿下!)

池文诏深吸着气,借此平覆掀起惊涛骇浪的心绪,半晌才哑声道:(你忠于我沁成,是吗?)

义纯毫不犹豫:(我永远忠于天耀大神之后裔!)

(哪怕为此付出性命?)池文诏语中有几难发觉的战栗。

(我以此为荣!)

(很好…)池文诏长吁一声,脱力地靠在椅背上:(我将铭记你的忠诚。现在你须要…)

悦海县港一向繁忙无比。纵使日色余残,依然有船只出入来往。在纷扰的叫嚣吆喝声中,一只小船悄然离岸…

越洲岛本系璃舟国内一靠近坤州大陆的无名且少人的小岛,自十余年前,一伙倭汉混杂的人物驾十余拥炮战船占据此地后,才有了越洲这个名字。

本来璃舟国主还想把这些来历不明的人驱逐出去,可一看人家那些军备顿时蔫了。虽然这伙人一看便是失势逃遁的光景,可有句话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小小璃舟实在不想多惹麻烦。好在这群人并不是不讲理的,在双方有了些沟通后,竟是在璃舟给花银钱的前提下帮忙清理起周边海寇来,一来二去竟成了半个璃舟水师。

今夜月明,清芒映水。心绪难平的林枫正亲自带人巡防驻地,脚踏婆娑树影,身入空明净白,耳听齐齐靴响,烦闷渐消。冷不丁那边一声哨响,把曾亲历沙场的她都唬了一跳,还未及发问,便见四五兵丁压了一人转了过来。

解人兵丁见了林枫,忙行礼告罪。林枫不耐摆手:”怎么回事?”

“回林将军,此人星夜登岛行止鬼祟,卑职等疑虑便将其擒获。”兵丁道。

林枫看向被擒之人,兵丁们忙将她按跪在地连声呵斥。

那人闭口不语。

“搜身看看。”林枫平静下令。果见那人挣扎起来,好一番折腾后,林枫手上多出一封信笺。

她没多想便拆了开来,入眼却是一大篇残肢断脚般的奇异文字。林枫挑眉,借着月光仔细辨认。和倭人在一个岛上待了十几年,加之她怕语言不通遭人暗算,故而也把倭语倭文学了个七八成。

这一看,她便眉头紧索:”带上她,回营。”

巡夜的队伍依然有条不紊,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林枫脸色阴沉盯着被五花大绑的倭人,想了想,摒退了卫士:”池田信文派你来的?”

倭人紧闭着眼,一言不发。

林枫又用倭语问了一遍。

倭人掀了掀眼皮,还是不语。

林枫耐心耗尽,直接把刀架在倭人颈上,哪知威胁的话还没出口,那倭人已一翻身直接撞在了刀刃上!

鲜血溅了林枫一身,她却浑然不觉,面色数度变幻后,拎着正往下滴血的刀便冲出门去直奔正院。

正院的守卫被血腥满身杀气腾腾的林枫吓得够呛,还以为来了刺客。正待鸣哨示警,清醒了的林枫忙把刀一扔表明身份,并称有十万火急的事要禀报主君。

伪越王张顺自兵败逃亡后,部下们怕戳着她的伤心处,都把称谓改成了主君。

守卫将信将疑地入内通禀。

不多时,林枫见到了只胡乱披了件外袍形象极不入眼的张顺。

努力忽略掉幔帐低垂的床榻上隐绰旖旎的风景,林枫神色僵硬下拜行礼:“属下此行孟浪,然兹事体大不敢耽延,请主君恕罪。”

张顺以袖掩面打个呵欠,数息后才反映过来林枫这话用意所在。可她现在实在懒得动弹,略一纠结,摆手:“但说便是。”

林枫皱了皱眉,终于把眼光往床那边一扫。张顺只作不见。

“主君,适才属下捉得一倭人秘使,其意在联络池田信之趁我军兵在外守卫困乏之际。。。”咽口唾沫,可半天斟酌不出用词。这时她无比希望张顺能懂倭语,文,那样她直接把信一交便什么都清楚了。

还好张顺明白了她未尽之意,顿时倦意去了大半,急声问:“确凿么?莫是他人奸计!”

“属下有八成把握。那送信之人在知晓事情败露时便自刭了。”看那样子大概有条件的话还想切个腹什么的。。。林枫回忆起倭人信使那阴郁的神情,但觉心下生寒。

张顺不愧当年割据东南数省的枭雄,很快发现了问题的关键:现下双方皆大军在外守御空虚,且人数己优于彼,倭人敢有此行动,莫非另有倚仗!“信上可说了别的?”她问。

林枫又掏出信笺细看一遍,血污遍布的脸更白了几分:“若所书不伪,现下倭人当有三艘战返航!”

“大概到哪了!”张顺也紧张起来。

“最多还有。。。三日路程!”

“调集人手,先把池田那贼夷灭了!!”

张顺如此当机立断也不是没有倚仗,如果说敌兵距此果真还有二三日路程,池田信文(池文诏)却顶着事情提早曝露的风险向岛上送信,那么有很大可能是池田信之自己也不知道有这回事,进而也没有做相关准备!以张顺林枫等人对池田信之的了解,她可不像是会主动策划如此行动的人。如此看来是池田信文先斩后奏的可能性就更大了。故而她们仓促的反击也有了更大胜算。反之如若敌兵距此更近一些,那张部人马肯定先考虑跑路了,毕竟池田信文不像是会忘了给她母上预留准备时间的人,也就是说池田信之对行动已经知情。

至于为什么那个秘使被捕后不想着闹大动静给池田信之示警而是干脆地去死这种疑点,同样对合作者别有猜度的张林等人自然会下意识为她找好理由:什么没想到林枫会识倭文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啦,什么因为距池田部驻地太远而有心无力啦,甚至因为精神紧张又被惊吓根本没想到这茬啦。。。总之这就是被忽略了的意思。再有就是倭人秘使为什么要在张部这边登岛,这么黑灯瞎火的能凭一和舢板差不多的小船找到越州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已经不错了,与其划船绕着岛走,还不如上岸潜行来得隐秘。并且这种传信方式更能帮助池田信之下定决心,做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假象,令她不得不力排众议推行此事。别看越州就那么点地方,其上各种山头对抗利益牵扯可不简单。一件事能让某些人获利,就必将让某些人失利,即使身处同一阵营去对付敌对阵营,也还有分赃不均这等顾虑。与其看别人吃肉而自己喝汤,还不如大家一起喝粥水来得舒心惬意。

无论伪越军将们再怎么要求行动快捷安静整齐,可兵丁的素不达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张部这边才下令没多久,那边前扶桑南朝征夷大将军池田信之和她的一小撮前大名们便有了动作。

越洲岛的各处港口都修筑了工事炮台,可那上面的炮都是一致对外的,至于岛上,那么点面积没谁指望修筑一个以上的堡垒。所以双方协调之下,只延岸修起一座断断续续的城墙,而小城内部东西分界,张部在西池田在东。界限是一道稍矮薄于城墙的隔墙,下方有门洞连通。

张部留守岛上约有三百人,这是刨去了夫孺伤弱的数字,而对方能战者则二百挂零,在站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打起来还算有戏。

居高临下是个不错的方法,所以那可容三人并行的城墙隔墙衔接处首先扬起杀机。在这有限的站场上,人数优势一时难以发挥,故而站局表面上陷入僵持。

“嘭——”隔墙城门被张部火炮轰了个洞,趁着对方懵住,林枫亲自带队随着一匹尾上栓了爆竹惊马冲了过去。马是越洲上最后一匹老马,而爆竹也是几个兵士临时捣鼓出来的山寨货。隔墙顶部零星落下几支箭矢或几颗铅弹,但这些东西本就剩得不多,上面更有友军帮忙,总之林枫一行人几乎没啥伤亡地突入敌境。

很快张顺之妹张硕也带来了十几个人,与林枫合力往前拼杀。

池田部因准备稍逊,以至很多兵丁都在上城墙或堵隔墙之间犹豫,故而林张所带队伍一直没啥阻碍地到了被倭人称为幕府的院落。

“我等与张将军共事十年,不知何有今日之变?”一个声音从大门紧闭的幕院中传出,坤州话说得倒是不错。

“别跟她罗嗦,先堵了前后门!”林枫低声道。

张硕有些不悦,但好歹没此刻发作:“不知林将军打算如何开门。”还是忍不住讽道:“若马还在,那倒容易。”

的确刚才的马是浪费了,隔墙那的倭兵根本没几个。林枫压下火气,沉声:“直接拿火药炸了。”

张硕一噎,带了人恨恨往后门而去。不是她勤快,而是她认为那边更有可能抓到人。林枫顿时无奈了,赶忙让带了火药的人跟过去。

又是接连两声爆响,幕院面临两面夹攻。

林枫好不容易冲进二门,竟刚好撞见了正在爬墙的池田信之。一个机灵的弓手连忙举弓描准,虽然对方也有人做了同样的动作,可池田信之却不敢再动了。内院中一时寂静。

不意这时数支箭矢从截然不同的方向奔向池田信之,倭兵们措手不及之下连向林枫放箭都忘了。

运气不错的池田信之只是手臂被擦破了点皮,这下她的血性也上来了,拔了刀加入战团。院外的嘈杂声更大了,刀剑相交之声不绝于耳。显然是双方的援军都到了。

其实这次张部倚仗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所以城墙上的人手根本就是声东击西的用途,现在两百多人挤在了幕院,其中四分之三是张部。

“池田信之已伏诛!尔等速降不死!”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为数不多能懂坤州语的倭人动作一滞。某个张部将领心念一动,示意部曲再来。这回听得懂的倭兵分成两派,一派嗷嗷怪叫没命厮杀,一派却神色变幻且战且走。张部将领笑了笑,让人把刚才那话译成了倭语。自己则下令兵丁们多招呼池田家的私兵。

张硕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厉笑,因为她手上正提溜着池田信之的头庐,加上旁边林枫绝谈不上愉快的神色,她的得意可想而知。

咦,怎地天上光线不对。。。张硕抬头,大惊失色!

一道道炫丽的橘红光带划破明净的苍穹,虽然打不到这里,可那实实在在是炮弹啊!

全岛哗然,惊声四起。火光自城缘升腾,缓缓蔓延开去。方寸大乱的两部兵丁绝望地发现,一群不明数量的身着暗红色袢袄的阵形整齐装备精良的,重点是目露凶光的士卒就那么出现在岛上!

浔安都指挥使鄢志捷稳步走上战船甲板,首先入眼的便是岸边上被轰成废墟的炮台,借着映亮半边天的火光,她随即看见了竖起在城头上的秦字纛旗!“以为是攻城拔寨么。。。”她笑骂一句,旋即招来斥候问起城中情形。

“回都台,我军入城时正值贼等内讧,此辈甫见我军军荣便胆气全失。。。”

“本将只问你现在如何?”鄢志捷冷下声音。

“是是!而今贼已大部伏诛,仅零星几人躲藏城中正待搜拿。而两部贼首一死一擒,其余大小头目亦或杀或掳。”

鄢志捷点了下头示意她退下,行至舷边望向一旁旗舰上的埠城卫指挥使余梁。

余梁也正好布置完收尾工作,转头与上司目光相接。她忙垂首抱了抱拳,请示:“卑职现需登岛察视,不知都台。。。”

鄢志捷明白她的意思,当即道:“你放心去便是,船上有我看着。”

“是,多谢都台。但不知那些俘虏将如何处置?”

鄢志捷皱了皱眉,显是有些为难:“若能确认身份自是最好,若不能。。。就都杀了罢。”如果真是张顺,就留个活口去午门献俘,要实在认不出来也可以用宁杀错不放过的法子解决;至于那什么池田幕府则根本没有留下的必要了,以现下扶桑那乱象,真不需要大秦再去煽风点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