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春风似懂非懂,想了想,问道:“你到底想我怎么做?”
“早上你到花园和叔父交谈之前,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她回忆了一下,忙道:“我开始热牛奶的时候,蓝碧容就离开了厨房,后来我基本上把早餐做好后,阿宜过来跟我说,湛老先生找我,让我到花园去。”她又想起了什么,语气更为急切,“刚才警察盘问我的时候,提到阿宜的口供指牛油是我带来的,我想她是有备而来的,应该是有人指使她这样做的。”
湛阳叹了一口气,道:“叔父无故找你,你便该留个心眼。”
乐春风想起他早上的责备,不由懊恼,禁不住瞪了他一眼,道:“只怪我精神太放松,一时忘记了原来你家是战场,一不留神,就要丢了性命。”
湛阳苦笑,眼内泛过酸涩,“你是幸运儿,这次险丢性命的人不是你。”他停一停,又道:“所以,解铃还须系铃人,还要辛苦你,把真相揭破。”
乐春风心下错愕,却没有再说话,对于他来说,此次事件并非意外,早已在他全盘掌握之中,或许她应该相信,而非怀疑。
媒体的触觉是敏锐的,湛家的女主人和千金双双中毒进院,湛家新妇涉嫌投毒被拘无疑是轰动一时的爆炸性新闻,翌日的早报晨报A版无一遗漏地以此为头条,或鲜红或粗黑的标题触目惊心。乐春风双手颤抖地翻过一份接一份的报纸,只觉满目不堪。
传媒如何会在一日之间得知此事?除却有狗仔队紧密跟踪在外,除却各方接触人事的无意泄漏,还有没有别的可能,譬如自家人的刻意披露?
每份报章的报道重点均在她身上,直指湛家新妇的居心叵测,只差下最后的结论:乐春风必是投毒之人无疑。
她暗暗咬牙,转头看向自厨房里走出的阿宜,阿宜抬头看到她,脸色明显地一沉。
乐春风走上前去问阿宜道:“昨天那瓶牛油呢?”
阿宜惴惴不安地往后退了一步,支吾着道:“所有东西,都被警方拿走了……”
乐春风故作松一口气,道:“那就对了,警方自会检验出来,牛油瓶子上只有你的指纹,没有我的指纹。”
阿宜脸色一变,摇头道:“不,我都擦干净……”她猛地省觉过来,慌得抿紧了唇。
乐春风一笑,道:“你知道吗?昨天我到医院去,医生说大太太和小姐体内毒素无法清除,随时会有生命危险,让老先生做好心理准备。”
阿宜两颊青白一片,双唇抖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乐春风继续道:“我看到大太太和小姐一直在呕吐,全身抽搐不止,模样别提有多可怕,老先生在旁边急得眼泪直流,我还发现他在自言自语,他提到了你的名字,我很奇怪,为什么他会这个时候提起你?他恨的不该是我吗?他不是该找我算账吗?为什么提到你呢?”
阿宜双眼通红,使劲摇头道:“不关我事,我什么都没有做过……跟我没有关系……”
“我知道跟你没关系,这件事情本来就与你无关。宜姐,我听湛阳说,你在湛家服务也有五年了,你能长期留在这里,想必是做事相当妥帖的,除了老先生,大太太和小姐都把你当家里人一样看待,我想,如果她们出事,你心里也会很担心,对吗?”
阿宜忍下了泪意,道:“我当然不希望她们出事。”
乐春风叹了口气,道:“可是她们已经出事了。宜姐,我知道你是个老实人,你做事一定是凭着良心的,所以你不会撒谎,你也做不到伪装自己,你心善。”她顿了顿,“所以,这两天你一定于心有愧。”
阿宜惊蛰似的浑身一颤,惶然地看着乐春风,“我……我没有于心有愧……”
乐春风指着桌上的报纸,喉中微带一丝哽咽,“你看看这些报道,句句都是说我的不是,昨天警察把我当作犯人,今日传媒把我当作罪人,家里大太太和小姐恨了我,我里外不是人,我自问我也没做什么,为什么要我承受这些呢?宜姐,我昨日不过是错在离开了厨房,是吗?”
阿宜不安地垂下了头。
乐春风紧紧盯着她,“你和我心里都知道原因,而且,有人比我们更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你以为奉命行事就可以撇清关系吗?如果要怪罪,是不需要理由的。”
看着阿宜愈渐仓惶的神色,她知道自己的话是起作用了,只是不能确定,接下来是否会依照她预想的方向发展。这一次,是场敌我不清的博弈,捕捉的,是彼此心理上的漏洞。
谈话过后,她一直在暗中注意阿宜的动静,一整天下来,并无异样。她只能命令自己在焦躁中保持冷静。
偶尔与湛天明打照面,对方满面肃然,目光沉重。
她不会避开对方揣测的视线。直视之下,她察觉对方眼中已全无友善。
心寒的感觉一直萦绕在胸间,湛阳致电回来说公司有事,不能回家,她更觉无助。
盯了阿宜足足一天,全无收获,她精神疲倦,歪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迷梦半醒,隐约听到有细微的声响断断续续地传进耳中,她慢慢地醒转过来,大脑的思绪仍是混混沌沌的,睁开双眼,四处一片昏暗,只余墙上的壁灯散发出淡黄的光亮。
她下意识回过头,朦胧中看到大厅阳台的落地缕花棉布帘后有人影晃动。
她心一惊,抬手拍了拍困意未消的脑袋,站起身来,蹑手蹑脚地往阳台靠近。
“太太看来已经知道了……先生,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阿宜的声音是尽量压低的细微。
她整颗心不由急促地跳动起来,忙伸手要掏出口袋中的录音笔,然而,在下一刻,她却呆住了。
“你什么都不必做,若无其事对你是最有利的。”
她顿觉不可置信,手指用力地扣紧了录音笔的顶端,只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是,万一老先生真的来问我……”阿宜忧恐失措,她的心也似在这一刻被无形的重压逼迫不放。
“直接告诉他,我的打算。”
乐春风听到这里,再忍不住一把掀开了布帘,皎洁银白的月光底下,阿宜的脸庞惊惶得似全无人色,另一侧,正是泰然若素的湛阳。
她惊愕难禁,直勾勾瞪着跟前的湛阳,道:“原来所有一切都是你的布局?!”
湛阳淡淡看她一眼,对阿宜道:“你先出去。”阿宜急急离开。
乐春风惊疑未定,道:“你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清冷的月光氤氲在他们身上,彼此的面容是模糊不清的迷蒙,越发教人心惊胆战。湛阳垂一垂头,道:“我只是不想横生枝节。”
乐春风只觉心乱如麻,道:“你这是为什么?阿宜的所作所为,都是你指使的吗?”
湛阳刚想回答,却闻得一阵低沉的震动声响,他从口袋中掏出手机,看一眼屏幕,冷不防拉过乐春风的手,小声道:“马上跟我来!”不待她反应过来,便拉着她匆匆往二楼走去。
她带着满心的疑惑跟随他的脚步,在这一刻,她着实无法判断自己将要面临的是怎样的局面。他让她以话语刺激阿宜,意图使阿宜自乱阵脚,从而牵引出真正在食物中下食的人,她再收集证据,一举为自己洗脱嫌疑,这样步步机关的盘算背后,潜藏的难道便是他善恶难测的居心吗?
嫁给他以前,她就已经明白,她不过是他手心的棋子。无论他的出发点是什么,她也逃不过被利用的命运。
他拉着她走上了二楼,她不期然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他回了一下头,灯光不明的走廊中,她不知道他是否是为了关注自己的反应。
二楼左侧的第一间套房,是属于湛天明的。
有一线莹白的光芒自房门旁的缝隙间泄透而出,湛阳轻步来到房门前,向犹豫不决的她招一招手,示意她走近。
“阳都和你说过些什么?”湛天明的语调带着一丝不悦的探询。
阿宜忐忑,“先生他说他知道了是您把牛油给我的,并不是太太投的毒……先生还说,他会把这件事告诉大太太。”
乐春风听到阿宜的话,心头一震,意外地看着一脸平静的湛阳。
“什么牛油是我给你的?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湛天明有点动怒,“阳怎么会突然跟你说这些?是不是你先向他透露了什么?”
“没有,我没有,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不知道。”阿宜慌乱起来。
乐春风注意到湛阳嘴角微微一垂,神色凝重起来。听到湛天明和阿宜的对话,她开始有些微明了他的用意,只有阿宜,才是获取湛天明真话的唯一途径,他让自己对阿宜陈述利害,并非真是想自己能查获证据,只不过是他迫使阿宜意志动摇的催化剂罢了。
不知为何,知道他不是指使阿宜下毒而嫁祸于她的人后,她松了一口气。
但是阿宜显然不是一个足以承担大任的对象。
乐春风微有释放的心,再一次紧揪起来。
湛天明猜疑,“你什么都没说?那为什么和他在阳台上谈那么长时间?”
阿宜战战兢兢,“他跟我说他发现的事情,他说他都知道,他知道是您让我支开太太,再把牛油涂到面包上的。他还说,你知道面包有毒,故意不吃,你眼睁睁……眼睁睁看着大太太和小姐吃下面包……只为了要对付他和太太。”
乐春风和湛阳在这一刻都屏息敛气,凝神等待着湛天明的回应。
湛天明沉默良久,才开口道:“他说他知道,他怎么会知道?他有证据吗?”
阿宜更为紧张,含糊道:“他只说他知道,并没有说……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