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欧也妮·葛朗台;高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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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初见世面(6)

因此欧也纳存着好奇心去看纽沁根太太,就算那女的瞧不起他,他也要为了热情冲动而去。虽然是这样说,但是他还是心焦得很,恨不能出发的时间快点儿到来。青年人初次弄手段可能和初恋一样甜蜜,稳操胜券的把握使人开心不尽。虽然男人并不承认这种喜悦,可是这确实造就某些妇女的魅力。同样能刺激人的欲望的是容易成功和难于成功。两者都是引起或者培养男子的热情的。爱情世界也就是这样被分成这两大阵地。可能这个划分也是气质促成的,缘由是气质支配着人与人的关系。忧郁的人总是需要女子若即若离的卖弄风情来提高精神;而神经质或多血质的人碰到女子的顽抗时间太久了,说不定就会掉头不管的。用另外一句话说,淋巴质的表现主要是哀歌,正如胆质的表现是颂歌淋巴质指纤弱委靡的气质;胆质指抑郁易忽的气质,这是西方医学的一种学说。。

欧也纳一边打扮,一边回味那些小小的乐趣。青年们怕人取笑,大多数都不敢提到这种得意,可是虚荣心确实特别感到满足。于是他梳头发的时候,他想到一个漂亮女子的目光会在他漆黑的发卷中打转,便做出许多怪模怪样的动作,就像是一个更衣去赴跳舞会的小姑娘,她解开上衣,沾沾自喜地看着自己的纤细腰身,心想:“当然,不如我的还多着呢!”公寓中全班人正吃饭,大家都围着桌子,他下楼了,受到众人喜洋洋地喝彩。包饭公寓的一种风气是看见一个人打扮齐整就大惊小怪。有人穿一套新衣,每个人就得开口说句话。

“好,好,好,好。”皮安训用舌头抵着上额作响,好似催马快跑一般。

“呵!好一个王孙公子的派头!”伏盖太太说。

米旭诺小姐表示:“先生是去会情人吧?”

画家嚷道:“怪样子!”

博物院管事说:“会会你太太。”

波阿莱问:“先生有太太了?”

“柜子里的太太,喜欢走水路,要是包不褪色,起码也要二十五法郎,四十法郎为止,最新式的花样,不怕冲洗,上好的质地,半丝线,半棉料,半羊毛,包治牙痛,包治王家学会钦定的疑难杂症!尤其对小娃娃好,头痛、充血、食道病、眼病、耳病,特别灵验,”伏脱冷用滑稽的急口令,像是江湖卖艺的叫着,“这件妙物看一看要多少钱呀?两个铜子吗?不,完全免费。那是为蒙古大皇帝造的,全欧洲的国王都要看一眼的!大家来吧!向前走,买票房就在前面,喂,奏乐,勃龙,啦,啦,脱冷,啦,啦,蓬!蓬!喂,吹小笛子的,你要是把音调走了,就等我来揍你吧!”

“天哪!这个人多有趣,”伏盖太太对古杜尔太太说,“如果有他在一块儿永远不觉得无聊。”

正当大家说笑打闹的时候,欧也纳注意到泰伊番小姐偷偷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古杜尔太太的耳朵。

西尔维说:“车来了。”

皮安训问:“他打算上哪儿吃饭呀?”

“特·纽沁根男爵夫人家里。”

大学生补上一句:“高里奥先生的女儿府上”。

大家的目光都转移向老面粉商,老面粉商不胜羡慕地看着欧也纳。

拉斯蒂涅到了圣·拉查街。巴黎的所谓漂亮就是一座十分轻巧的屋子,地道十足的银行家住宅,单薄的廊柱,毫无气派的回廊,但是有不惜工本的雕饰,人造云石的装扮,镶嵌着五彩云石的楼梯。一间挂满意大利油画的小客厅,装饰得像咖啡馆。男爵夫人愁容满面而勉强掩饰的神气不是假装的,欧也纳看了十分关心。他自以为是地认为只要自己一到就能叫一个女人快乐,没有想到她竟是愁眉不展,这番失望刺激了他的自尊心。他打趣了一番她心事重重的神色,说:“太太,或许我没有资格要您相信我。如果是我打搅到您,请您照实说。”

“哦!您别走。要是您一走就剩下我一个人在家了。纽沁根在外边应酬,我不想待在这儿孤零零的。我闷得慌,只需要散散心就好。”

“有什么事呢?”

她说:“绝对不可以告诉您。”

“我就想知道,知道了您的秘密,我才可以为您做些什么。”

“可能……”她马上改口说,“哦,不行。夫妇之间的争吵应该被深深地埋在心里。前天的时候我不是跟您说过吗?我一点儿不开心。最重的是黄金的枷锁。”

一个女人会在一个青年面前说她苦恼,而假使这青年聪明伶俐,穿着齐整的服装,如果袋里还有着一千五百法郎可用的话,他就会像欧也纳一般对自己的想法而得意扬扬了。

欧也纳回答说:“您既美丽又年轻,有钱又有爱情,还需要什么呢?”

“不用提我的事情了,”沉着脸的她摇了摇头,“就是我们两个,一会儿我们在一起吃饭。吃过饭去听最美的音乐吧。”她站起身子,抖了抖自己那件丝绵的衬衣,那衣服上绣着富丽的波斯图案,问:“您觉得我怎么样呢?”

“可爱极了,我要您整个人都是属于我的就好了。”

“那您会倒霉了,”她苦笑道,“您一点儿看不出我的苦难,可是尽管有这样的外表,我也苦闷到极点了,整夜都睡不着觉,我要变得更加难看了。”

大学生说:“哦!不可能的。可是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痛苦连真诚的爱情都安慰不了呢?”

她说:“告诉您,您就会躲开我了。您喜欢我,不过是男人对女人的表面上的殷勤。如果真爱我的话,您会马上很痛苦地死去了。所以我不应该说出来的。咱们谈其他的事吧。来,瞧瞧我的屋子。”

“不,还是留在这儿吧,”欧也纳这么说着,挨着特·纽沁根太太坐在壁炉前面一张双人椅里,勇敢地抓起她的手来。

她让他拿着,还用力来压他的双手,表示她难以言表的骚动。

“听我说,”拉斯蒂涅道,“您要有什么伤心事儿,就得告诉我。我要向您证明,我是为爱您而爱您的。您得把痛苦对我说,让我替您出力,哪怕要杀几个人都可以;要不我就一去不回地走了。”

她忽然想起一个让人感到很无奈的念头,拍拍额角,说道:“好,让我立刻来让您试试。”

她心上想:“是的,除此以外也没有办法了。”她按着门铃去叫人。

“先生的车是否套好了?”她问当差的人。

“套好了,太太。”

“我要用。让他用我的车吧。等七点钟再开饭。”

“喂,来吧,来这里吧。”她招呼欧也纳。

欧也纳坐在特·纽沁根先生的车里陪着这位看似很不一样的太太,那感觉就像做梦一样。

她吩咐车夫:“到王宫市场的一个地方,那地方靠近法兰西剧院。”

一路上她心绪不宁,也不答理欧也纳无数的问话。他弄不明白那种沉默的、痴呆的、一味婉拒的态度是什么意思。

“一眨眼就抓不住她了。”他想。

车子停下的时候,男爵夫人瞪着大学生的神色使他住了嘴,不敢再胡说八道,因为那时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

“您是不是很爱我?”她问。

“是的。”他故作镇静地回答。

“不论我叫您干什么,您是不是都不会看轻我?”

“不会的。”

“您愿意听从我的所有指挥吗?”

“连眼睛都不眨一眨。”

“您有没有上过赌场?”她的声音发抖了。

“从来没有过。”

她说:“啊!这样我就放心了。您一定会有很好的运气的。我的荷包里还有一百法郎呢,一个这么幸福的面善的女人,全部财产就是这么一点儿了。您拿着到赌场去吧,我不知道在哪儿,反正靠近王宫那里的市场。您把这一百法郎押到轮盘那里去赌吧,要么输光了回来,要么替我赢六千法郎。等您回来,我再把我的痛苦说给您听。”

“我现在要去做的事情我一点儿都不懂,可是我一定照办。”他回答的口气看似很高兴,但他暗暗地在那儿想:“让我干了这种事情,我觉得她什么都不会拒绝我了。”

欧也纳揣着美丽的钱袋,向一个卖旧衣服的商人问了最近的赌场地址,找到九号门牌,奔上楼去。侍者接过他的帽子,他走进屋子问软盘在哪儿。一群老赌客好不诧异地瞧着他由侍者领到一张长桌前面,又听见他大大方方地问,赌注放在什么地方。

一个体面的白发老人告诉他:“三十六个门随您怎么押,假如中了,一赔三十六。”

欧也纳想到自己的年龄,把一百法郎押在二十一的数字上。他还来不及定一定神,只听见一声惊喊,已经中了。

那老先生对他说:“把钱收起来吧,这个玩意儿决不能连赢两回的。”

欧也纳接过老人递给他的钱耙,把三千六百法郎拨到身边。他始终不明白这赌博的性质,又连本带利地押在红上轮盘赌的规则:押在一至三十六的数字上,押中是一赌三十六;押在红,黑,单,双上,押中是一赔一。。周围的人看他继续赌下去,很眼痒地望着他。轮盘一转,他又赢了,庄家赔了他三千六百法郎。

老先生贴近他的耳朵悄悄地说:“您有了七千二百法郎了。您要是相信我,您赶快走。今儿红已经出了八次。倘使您肯酬谢我的忠告,希望您发发善心,救济我一下。我是拿破仑的旧部,当过州长,现在潦倒了。”

拉斯蒂涅糊里糊涂地让白发老头拿了两百法郎,自己揣着七千法郎便下楼了。他对这个玩意儿还是一窍不通,只奇怪自己的好运道。

他等车门关上,把七千法郎捧给特·纽沁根太太,说道:“哎哟!您现在又要带上我去哪里啦?”

但斐纳发疯似的搂着他,拥抱着他,看上去兴奋得不得了,但是那可不是爱情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