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欧也妮·葛朗台;高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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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小姐的生日(5)

“侄儿,我想你需要的东西,我们都已经在房间里给你准备好了,”葛朗台太太说,“如果你还需要什么,房间里没有的,你尽管吩咐娜农。”

“哦,我想不必了,亲爱的伯母,我需要的东西自己都已经带来了。希望您和我的堂姐有个甜美的梦。”

夏尔把娜农手中那支点着的白蜡烛接到手中,那是安茹的产品,已经在店里存放很久了,颜色已经开始变得有些发黄,几乎跟蜡油做的一样。在葛朗台看来,家里根本就不会有白蜡烛这种奢侈品,所以他没有发现这和家里的蜡烛不一样。

“让我来为你带路。”他说。

葛朗台绕开与大门相通的那扇门,而是选择了客厅与厨房之间的过道。这在他看来再正常不过了,在楼梯的过道有一扇镶着椭圆形玻璃的门,它挡住了顺着过道往里钻的冷气。在冬天,尽管客厅的门上都已经钉上了用于保暖的布垫,但是刮来的袭袭寒风依然凛冽刺骨,客厅里很难保持舒适的温度。娜农赶忙去关好大门,只希望客厅里的温度能不那么低,狼狗从牲畜棚里面被放出来,那狗的吠声也不像一般的狗那样,仿佛得了咽喉炎般沙哑,却并没有影响凶猛表情的流露,除了娜农,它谁的指令都听。它和娜农都来自田野,因此他们彼此依赖,互相信任。当夏尔看到楼梯间发黄的四壁布满烟熏的痕迹,扶手上蛀洞斑斑,就连楼梯都被他的伯父踩得晃晃悠悠,一个不小心都能将它们踩塌,他的美梦就这样在不堪一击的现实中破灭。他真的以为自己已经走进了鸡笼,他不禁带着满脸的问号,回头向伯母和堂姐张望。但她们已经每天走惯了这座楼梯,这里的一切对她们来说再平常不过。她们猜不到他惊讶的原因,看到他回过头来,还以为他在向她们示意继续前行,于是她们也亲切地朝他笑了笑,这行为令他更加懵了。

“父亲是怎么想的?他为什么派我到这样的鬼地方来?”他百思不得其解。来到楼上以后,映入眼帘的是三扇漆成赭红色的房门,房门没有门框,而是直接嵌在布满尘埃的墙中,门上用螺丝钉固定的铁条仍然露在外面,那铁条两端呈火舌形,跟长长的锁眼两头的花纹一样。有扇门正对着楼梯,但已经被堵死了,是没有办法通过的,门的里面是一间密室,要想进入密室,唯一的办法是从葛朗台的卧室走进去,这里是他的工作室,整个房间只有一个临院子的窗户采光,窗外有粗大的铁栅栏把守。谁都别想进去这间房间,即使是葛朗台太太也不被允许进去。老头儿非常乐意自己像炼丹师守护丹炉那样独自在室内操劳,其实房间里已经被葛朗台动过手脚了,在那里开凿了几处暗柜,藏着田契、房契,挂着称金币的天平;清算债务,开发收据和计算盈亏,这一切都是在所有人熟睡时操作的,因此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房间里到底有什么。生意场上的那些合作伙伴都认为准有鬼神供他差遣,不然他怎么会事事都有准备。娜农的鼾声已经把楼板震得地动山摇;护院的狼狗也已经开始哈欠连连;葛朗台太太母女也开始渐渐进入梦乡。老箍桶匠这时溜到那里爱抚黄金,他把金子紧紧地搂在怀里,装进桶里,真想把它们都放进身体里。房内四壁厚实,护窗板也密不通风。只有他一个人掌管这间密室的钥匙。据说这里有张图表,上面标明每一颗树木的位置,他把一切都计算得相当精确,误差不超出一株树苗、一小捆树杈。这扇被堵死的门与欧也妮的房门对着。楼梯的尽头便是老两口儿的套间,它占了整个前楼。葛朗台太太有一个房间与欧也妮的房间相通,中间只隔一扇玻璃门。葛朗台与太太各自有个房间,两个房间由板壁隔断,而他的神秘工作室和卧室之间仅隔着一道厚墙。葛朗台的侄儿被安排在三楼一间阁楼里,那个房间的房顶极高,恰好在葛朗台的卧室上面,这样,即使侄儿在房内走动,葛朗台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欧也妮和母亲走到楼道后,亲吻着互道晚安,在她们跟夏尔说了几句话以后,就各自回到房间睡觉去了。尽管欧也妮嘴上对这一切说得如此平淡,但她的内心却异常澎湃。

“你就先睡在这个房间吧,侄儿。”葛朗台一边打开房门,一边对夏尔说,“如果你想要出门,一定记得先叫娜农,不然可后果严重了,对不起!狗会毫不留情地把你当点心吃掉的。祝今晚好梦。晚安。啊!啊!娜农已经给你生上火了。”正在此时,身材高大的娜农端着一只暖床炉走了进来。“瞧,说到她,她还这就过来了!”葛朗台先生说。

“你这是在把我的侄儿当产妇吗?还是先把这暖床炉拿走吧,娜农!”

“可是,先生,这个被单有点潮,更何况这位少爷比姑娘还娇嫩着呢。”

“好了,既然你如此心疼他,那就把这个炉子给他留下吧,”葛朗台说完便推了娜农的肩膀一下,“不过你可一定要小心着火。”话音未落,守财奴小声嘀咕着走下楼去。留下的夏尔站在行李堆中发呆,面对这间客房,他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他望了望墙上的壁纸,就是乡下旅店才有的那种黄底子上面一簇簇小花的样式;还有那石灰石造的、有凹槽的壁炉架,看着就让人心生寒意;被漆过清漆的草垫木椅,从远处看上去似乎不仅有四只角;那床头柜破旧得早已经不见了门的踪迹,那里面真的可以容得下一个轻骑兵;在一张有帐顶的床前,铺着粗布条编织的脚毯,幔帐摇摇欲坠,上面蛀洞累累。他环视了整个房间,然后绷着脸对娜农说:“唉!乖乖,我现在所在的位置真的是在葛朗台先生的府上吗?他真的是索缪曾经的市长,是巴黎的葛朗台先生的哥哥?”

“是的,先生,您现在身在一个非常文雅、善良、仁爱的老爷的家里。现在需要我帮您整理行李吗?”

“那可真是求之不得啊,我的兵大爷!你不会是在帝国军队当过水兵吧?”

“噢……”娜农问,“帝国水兵是什么啊?咸的,还是淡的?是在水上游的吗?”

“给你,这是箱子的钥匙,你先帮我把睡衣从这只箱子里找出来。”

当娜农看到那件绿底金花、图案古朴的绸睡衣时,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您就穿这个睡觉?”她赶忙问。

“是的。”

“圣母呀!这适合给教堂铺祭坛使用。亲爱的小少爷,我看您还是把这件睡衣捐给教堂吧,这样您的灵魂就会得救的,不然您的灵魂真的就没得拯救了。噢!你穿上以后,还真的是很漂亮啊,我现在就去喊小姐过来看看。”

“好了,娜农,你快别大声喊叫了!我现在要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再整理东西。如果你真的喜欢这件睡衣,如果你的灵魂一定能得救,我这人笃信基督,助人为乐,在我离开这里的时候,一定把这件睡衣送给你,那时怎么使用这件睡衣就由你说了算了。”

娜农呆呆地站在那里,听着夏尔说话,又望了望他,她真的无法把他的许诺当真。

“你真的会把这件漂亮的宝贝送给我?”她一边走一边不相信夏尔的话反复嘀咕着,“估计这位少爷在说梦话了。明天见。”

“明天见,娜农。”

“我为什么会来这里?父亲又不是傻子,他让我来一定是有他的目的的。”当夏尔躺在床上后,他翻来覆去地思考着,“嘘!正经事,明天想,这是哪个希腊笨蛋说的话?”

“圣母马利亚!我的堂弟多文雅啊。”欧也妮在祈祷时忽然想起堂弟,以致那天晚上她没有把祈祷做完。

葛朗台太太收拾好东西也睡下了,她无牵无挂。但她听到壁板的那一边,爱钱如命的老头儿在隔壁的房内来回踱步,仿佛有心事般徘徊。葛朗台太太同所有胆小的女人一样,她对葛朗台的脾气早已摸得一清二楚。就像海鸥能预知雷电般,她从葛朗台来回的脚步声中已经看到了他的内心正降临一场暴风骤雨,在葛朗台太太看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那就是装死。葛朗台正盯着里面被铁皮钉上的工作室的门:“我的弟弟怎么会出现这样奇怪的念头呢?他怎么会把孩子留给我来负责!这可真是一笔再好不过的遗产了!我就连一百法郎也不会给他花销。对于这样的公子哥来说,一百法郎似乎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他端着夹鼻镜片仔细观看我的晴雨表的那神情,真像会释放出一团怒火把它烧掉一般。”

一想到那份遗嘱,还有那份遗嘱所造成的后果,葛朗台的心情就乱成一团,他此时的心情,比他的弟弟写遗嘱时还要激动。

“在夏尔离开这里时,我真的会得到那件金睡衣吗?”娜农入睡后,仿佛自己已经把祭坛的锦围披在身上了,这是她第一次在梦里见到了花朵,梦见了绫罗绸缎,正如欧也妮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梦见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