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迪威以中国远征军指挥官身份抵缅甸后,立即准备将其在缅甸发动全线反攻的计划付诸实施。
史迪威的权限,是缅甸战役初期一个颇引起注意的问题,蒋介石通常被指责为对史迪威放权不够并实行遥控,史迪威本人事后也一再抱怨自己权限不足,并将失败主要责任归之于此。对这一问题,首先应该看到这样一个事实,就缅甸战场言,史的身份是中国战区参谋长及中国军队在缅指挥官,因此,史有执行、贯彻中国战区统帅基本作战意旨的义务与责任,这一点,蒋在与史迪威谈话时曾明确加以指出,而史也以此为当然。其次,史迪威作为中国远征军的指挥官,有权在中国统帅部指挥下,行使前线的具体指挥权。
在具体指挥权上,应该说,这一时期,蒋是准备予史迪威充分权利的。3月4日,蒋在腊戍接见杜聿明时,面示其归史迪威指挥,并令其对史绝对服从。虽然当杜反问如史迪威命令不符合蒋本人决策应如何对待时,蒋没有明确答复,但回重庆后蒋又特给杜一封亲笔信,说明必须绝对服从史迪威的重要性。也就是说,只要在总体战略以外,蒋希望并明确史迪威应真正行使权力。实际上,3月15日,当第200师师长戴安澜致电蒋介石报告有关情况后,蒋迟至25日才复电,并明确指示:“嗣后凡有请求应迳呈军部,因此间无法遥制也。”20日,又指示远征军全体官长“对史参谋长之命令应绝对遵守”。可见,不管蒋介石内心是否情愿,抑或此前他如何进行指挥,在美国派遣的参谋长史迪威面前,他的行动是谨慎的。其实,当时史迪威本人也为此感到庆幸,他在日记中写道:“中国人接受了我的地位,这近乎奇迹。”当然,由于中、美两种文化的不同,施予者和接受者可能在权力的理解上出现了差异,在蒋看来,指挥权只意味着在他的战略方针指导下的具体实施权,而在史迪威看来,指挥权即意味着他应该有驾驭整个战场的权力,其中当然包括对战略指导的变更,这又是蒋介石当时尚不愿接受的,史迪威感到的权力不足,更重要的可能就在于此。
由于史迪威在战略思想上与蒋有着根本的分歧,而史又并不想放弃自己的见解,远征军的整体战略必须在两者间作出选择。史迪威到前线后,力主中国远征军应在缅甸发动反攻,夺回被日军占领的仰光,提出“同古会战,收复仰光”计划。21日,史迪威签发作战命令,规定:“我军决在同古附近拒止由培古方面北进之敌,并与英军协同作战”。为此,“以第二百师及第五军直属部队及第六军之第(暂)五十五师主力,归杜军长指挥,担任同古方面之作战”;“第五军之新二十二师即由曼德勒开唐得文伊附近,……准备支援普罗美方面英军之作战”;“第六军方面,就现在部署,准备拒止由泰国方面来攻之敌。”这样,中国远征军主力将投入同古方向,蒋强调的步步为营、重点设防计划只能徒托空言。
在决定中国远征军命运的关键时刻,蒋介石并不情愿地对史迪威作出了让步。放弃其在曼德勒实行主力决战的计划,同意将中国远征军重心大幅度南移,在同古一线准备投入3个师加上兵力约1个师的第5军军直属部队,由此,远征军大部分兵力将越过曼德勒,蒋以曼德勒为中心,在腊戍、密支那等地步步为营的战略计划实际已告放弃。这一变化,按蒋本人对史的说法,“将军既为予之参谋长,又负指挥我军在缅作战之责,自当参酌尊意”。史迪威也满意地承认:“这是一个相当大度的让步”。固执的蒋介石之所以会作出这一让步,当然不是如史迪威自己认为的他的计划有多大的说服力,关键是因为其有美国这一实力国家作后盾。但是,衡量当时缅甸战场的实况,这一让史迪威满意的决策,在战略上却并不明智。
在同古展开会战的出发点,旨在迅速向日军发动反攻,夺回已被日军占据的仰光地区,但是,从当时战场总体形势衡量,这种思路其实并不现实。首先,从盟国和日本对垒形势看,由于日军已控制泰国,日军在缅泰长达千里的交界地区对缅甸形成巨大压力,缅甸狭长的地理特征使缅甸尤其是位于南端的仰光防御需要从南到北投入极大的兵力,在英方并无防御缅甸决心情况下,中国要独力担任这样狭长的防御地带,事实上难以做到,因此,即使中国远征军夺回仰光,长期固守也相当困难,何况此时仰光出海口已受日本海军威胁,难以充分利用。
其次,史迪威包括蒋介石对日军进攻缅甸的决心其实都估计不足。3月上旬,根据缅甸方面英军抵抗软弱、中国远征军开始出动的新形势,日本南方军决定“捕捉战机,果断作战,迫使曼德勒附近之敌尤其中国军队进行决战,尽量于短期内歼灭之”。预定在5月底前基本完成作战。为此,该军决定除以原第15军继续担任进攻作战外,再将第18、56师团及第三飞行集团等部增派到缅甸战场,预定3月中旬至4月上旬到达。同时以第38师团及近卫师团各一部为预备队。这样,日军实际准备投入作战的部队已达四个多师团,大大超过中国估计的二三个师团之数,而中国到日军预定完成增兵计划的4月上旬实际可投入曼德勒及以南地区作战的部队只有5个师,考虑到日军的空中及火力优势,以及其在包括与英、美军队作战中表现出的强大战斗力,这样的兵力对比对远征军显然是不利的。所以,林蔚在事后的总结中认为,同古决战目的如为击破敌人,兵力“嫌过小”。
再次,中国将主力投入同古地区,在军队的进退中都将受到友军协同、交通、后方运输和部分缅人蓄意破坏的更大压力。远征军要实施同古会战,关键是必须迅速集结数个师的部队,在日军援军到达前,一举击敌取得成功。但按原定计划,远征军除第200师外,其余部队需在3月23日以后方能到达曼德勒东北地区,而曼德勒到同古还超过由国内出动至曼德勒的距离,并且由曼德勒输送至同古较之前一段运输更为艰难。虽然后来由于各方努力,运送速度有所加快,但要抢在敌人援军到达前集中同古,事实上仍无可能。3月中旬,马格威机场被炸,盟军在缅甸的空中力量遭到毁灭性打击,日军取得在缅作战制空权后,这一问题更加突出。当时,史迪威对之未予足够重视,如当蒋反复向其说明应防止第五纵队之活动时,史迪威表示“迄今尚未发现彼等有何不利我人行动之举”,对之轻描淡写。但当战争大规模展开后,上述问题即一一暴露。史迪威日记载,26日,远离战场的仁安羌“英国士兵之间发生了骚乱,英国人正在摧毁油田”。同时,铁路运输“因缅人发生工潮,曾停止数次”,整个交通状况 “糟糕透顶,职员们都已跑掉”,中国军队的运输计划无法正常进行,不得不临时从国内紧急抽调铁路员工到缅投入运输。这些本应事先通盘考虑的问题遭忽视,其后果是恶劣的。
复次,在同古展开会战还牵涉到一个微妙的战斗心理问题。由于蒋的让步是在史迪威压力下作出的,蒋对进攻作战大有保留,这种态度通过各种途径必然影响到前线将领。本来,远征军将领对史迪威就抱怀疑态度,如史迪威本人所说:“考虑到他们的历史以及与外国人打交道的经历”,“让他们在这关键地区把两个军交给一名该死的外国人,而对此人又知之甚少,难以过多信任,未免期望过高。”尤其是这一外国人贯彻的又是为他们并不熟悉且和蒋介石意志不尽相同的进攻战,前线将领的犹豫和观望实可想象。缅甸战役失败的连环扣,很可能就由此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