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岔河还没有日本人前来骚扰过,但人们都是神色凝重,因为基本上大家都知道了外面的世界已经被日本人践踏得面目全非了。河山已经一片狼藉,如今的三岔河也已经不是生存的乐土,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自从熊致远回来过后,胡县长就没有了饭碗,充其量还能算个乡绅,县长已经由支持抗战的李姓豪绅出任。由此振国的家里再也无需对振国的坚持抗战而遮遮掩掩,只是,这孩子小小年纪就一个人在刀口上舔血让家里人终日提心吊胆,生怕那种不幸的消息横空飞来。
每天早中晚各烧三注香给观音,这是朱夫人的必备课,特别是自从知道振国走上了他舅舅那条路以后,她的心本来已经被哥哥分走了一半,这一边现在又给儿子了,她的心真的碎了,在女人的一生里,父母、丈夫、儿女,所占比例本来是相等的,可是,当上天把这三者中的一部分加以处罚时,女人心里的天枰就开始倾斜,直至心力交瘁,死而后已。
朱夫人的身体越来越脆弱,即便是她的老父亲也没有办法把自己的女儿医治好。眼看着她一天天消瘦,一家人都是无可奈何,可以用的汤头基本上用了,可以敬的菩萨都敬了。可是,都一无是处。朱夫人对自己的身体根本就没当一回事,她没有奢望儿子天天围在自己的身边,但也不希望根本不知道儿子的去处呀。儿子死过一次,埋过一次,那已经让她落下了一声毛病,后来幸亏中秋相救,捡回一命,本让她高兴了一阵子,那些天,她确实脸也红润了,食欲也开了,大家为她感到非常欣慰。
村里的那些女人家,都喜欢到朱夫人家来聚聚,三个女人一面鼓,朱家基本上天天都有相当于几面鼓的女人在敲响,很是热闹,喝擂茶,打哈哈,这就是三岔河基本休闲方式,来的人多,讲的话就多,讲的话多,那话题就多,虽然大家有个非常默契的规定,那就是在朱夫人面前尽量少谈儿女,可是,对于女人来说不谈儿女有谈些什么呢?
张大嫂是振国家的老邻居,张玉山是个放排的好手,一年四季有三季是在从家到武汉的水路上,原来玉山出门,张大嫂只求菩萨保佑河水平静,丈夫平安,就是家里面做鱼呀肉的都是一半一半的做,免得吃着吃着小孩子便叫翻边,那样在水里打筋斗的放排人来说十分翻边是最不吉利的话,张大嫂听见就心里发虚。
丈夫每次出湖,都是一百多根树在家乡的小河里扎排,用竹尾将树头按八九颗宽窄一排,然后后排搭在前排上组成一个上十排树木排组,趁着山溪水发时将木排顺水冲出小山村。那生计是胆量和技术的结晶,木排的前头是一个掌握方向的舵,一根长长的竹竿前面织一个蒲扇一样的如脸盆大小的顛片,竹子中间被固定在木排前立起的三尺高的杆杆上,遇到滩多水急的时候,放排人就要高度集中精力用它来决定木排的前进方向,稍有不注意就会排毁人亡。所以,放排人的生命是扎在裤腰带上的。
张大嫂讲得最多的就是丈夫放排的辛苦和自己的担心,朱夫人倒是倒过来安慰张大嫂的多。
这段时间正是放排的好时节,一场场阵雨接二连三的光顾着这荒凉的山村,俗话说,易涨易退山溪水,山里的水来得快退得也快,所以,放排人做事是以溪水的涨落来安排的,溪水来了,什么事都必须压下来,哪怕是三年没有上过婆娘,刚刚回家上床准备亲热,也要提起裤子来去驾木排,否则就误了时辰。
这不,昨天回来的人,累得不像个人样,一身湿漉漉的衣服还烤在烤笼上,人倒在床上就呼噜呼噜的睡得像个死猪,谁知道昨晚一阵豪雨,几声响雷就把他从床上惊得一骨碌爬起来,人,顿时兴奋起来,几巴掌打在张嫂的屁股上,口里叫到:“快快快,起来起来,看来今年要发财了,哈哈。”说完转身就想外走去。
“就知道发财,不知道你一辈子搞了几个钱。德性。”说完又一个翻转了过去,对玉山的离去爱理不理,仅仅给玉山露了个肉呼呼的裸背。
“你这臭婆娘快点起来呀。”说着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借着从窗口钻进来的那道闪电的光芒,玉山被老婆那逗性的白背惊得直愣愣的不想动弹,男人那点血性砰的一下嘣上了脑门,他一个饿虎扑羊压在老婆的身上,一张大嘴在张嫂的肉背上一顿乱啜。直让张嫂咿咿呀呀快乐得几乎晕死过去,一双如锉的粗手不由自主地向玉山的裆里虏去,一把抓住死死不放。
“哎哟,轻点轻点,你这****。”
“还骚呢,你说多长时间不在家了,还亏我扛得住,要不能我早就不是你的了,”
“嘻嘻。想养小白脸?”
“想,真想,给你戴个绿帽子。快点,快点。”
“轰隆隆”又一阵惊雷,玉山急急地草草收场了。终究,他还是丢不开他那赖以生存的山溪水,他知道虽然不是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但要到下一个“店”的话自己已经丢了一趟出湖的机会。
中秋除了抱过振国之外,再没有什么和男人打交道的故事发生过,更不知道男女之间还有这样的事要做,所以,当她听着张大嫂讲这些故事时脸上一阵阵泛红,心里一阵阵乱跳,但又不愿意离开,张大嫂讲得津津有味时,中秋的心里已经在和振国疯狂的亲热,直到其他女人听完了故事,又开始讲另外的故事时,她还在痴痴的想着她的振国。
女人们的叽叽喳喳,其实并没有解除朱夫人内心的那份深深的痛苦。虽然,中秋自从从洞庭湖回来,就很少回她六十渡的家,她每天鞍前马后的伺候着振国的妈妈,她答应过振国,她会代替他孝敬他的父母的,她要让老人家感觉到好像振国就在身边。每天妈妈长妈妈短的,让朱夫人很是心酸,她虽然很喜欢这个机灵活泼的女孩子,也知道她早已将心贴在振国身上,可是,她更加清楚振国的前途是多么令人担忧,自古到今,有几个男儿能够从战火硝烟中全身而退?那首“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几乎成了古今军人的千古绝唱!朱夫人何尝不懂?她的哥哥为了报国,十几年鸟无音讯,刚刚回家来又匆匆回部队去,谁清楚这十几年里,哥哥是怎么过来的?又谁知道他这一去有是否有命回来?自己的哥哥是这样,自己的儿子又是这样,苦了自己也就够了,而今这中秋偏偏又死心塌地的要来和自己一起牵挂振国,这让她即感到温暖又感到欠缺人家。
等其他女人都回去了,朱夫人又一次把中秋拉到身边,温情而和蔼地用手抚了抚中秋的头发,中秋深情地依偎着朱夫人,口里喃喃的叫了声:“妈妈,您是不是又在想振国?”
“是的。孩子。”
“您放心,振国一定会衣锦还乡的。”中秋从来不在劝妈妈的时候讲“振国不会死”这样的话,她清楚老人的心情,老人忌讳死字。
“我知道,我知道,知子莫若父,我是母亲,更加知道我的儿子,更加理解我的儿子,我相信他福大命大。”
“是的,振国不会不管我们的,他亲口给我说过的。”
“傻孩子,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别说这还是去真刀真枪的去和日本人拼命,妈妈也不知道振国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让你来哄他的妈妈开心。”
“不是呢,我和我妈妈在益阳白鹿寺求过卦,菩萨告诉我,振国一定会出人头地的。真的!”
“哦?你们问过观音菩萨?”
“是的,菩萨还说我们是一段好婚姻呢。”
“孩子呀,跟着振国你会后悔的,当兵吃粮就是玩命,加上我的振国的心情我懂,日本人不走,我们是不能拥有振国的,他,生下来就是来让我们心痛的呀,咦!”说着说着,脸上就爬满了悲戚。
“妈妈,妈妈。”中秋将头在振国妈的怀里偎了偎,本想安慰一下妈妈,可是,自己的眼泪却不由自主的灌满了眼眶,只是,她极力不让自己那种思念影响到已经心痛了的妈妈。
“你知道,振国往那个方向去的吗?”
“他说去找那些抓壮丁的部队,那些抓壮丁的部队就是需要补充兵员的部队,人家是躲都躲不及,他倒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你妈妈知道不?”
“知道。我妈妈对振国可是另眼相看呢,她好赞赏振国的勇气和作为。您想,那天晚上,北风呼啸,那湖里芦苇,被风吹得哗啦啦直响,好像是千军万马从人身上踏过去,好可怕的,虽然我们家里有我妈和外婆,但我却是非常的害怕,特别是湖里的湖匪还经常趁这样的天气出来抢东西,动不动还会将人往死里打呢。”
“振国不在?”
“在,幸亏振国在。他讲的那些道理好折服人的,所以,只要他开口讲话,我就不知道怕了。”说道振国,中秋总是有些腼腆,有些骄傲。
“那不就好了?”
“可是,那天晚上很特别。”
“为什么?”振国妈有些紧张起来。
“振国正讲到精彩处,突然,有人敲门。”
“湖匪?”
“振国听到这异常的声音,那男子汉气概马上就表露出来了,他抓起我外婆那把砍柴刀,一下子把我们几个女的挡在身后,生怕别人伤害到我们。”
“嗯,没想到他在别的女人面前也这么威风哦。”振国妈偏偏不讲振国从小就是这样保护自己的,虽然,许多时候不知道是妈妈保护儿子,还是儿子保护妈妈,但是,儿子在她的面前一直是拦在危险和妈妈中间的。
“我们可不是什么别的女人哦~”中秋有些发嗲地跟振国妈说。
“呵呵,是的,你是他的重点保护对象。”振国妈有些开心起来。
这时,振国的妹妹推门进来,身后,跟着提着开水壶的有希,有希等他们两姐妹都进了房门,才侧身走了进来,帮大家添起开水来,眼光迟迟地看了一眼中秋,心里翻起了一阵阵涟漪,他有些恨自己生了个奴才命,人家振国人都不在家里,可是,偏偏有这么漂亮的女人要赖在他家里做老婆,自己天天想找个老婆却根本无人问津,虽然,振国的父母也在为自己张罗这个事,但至今也还没有一点音讯,他有些嫉妒,为什么好东西老是会找上振国呢?他怯怯地走到中秋的面前,轻轻的说了句:“小姐,开水要添吗?”
“请添些吧,以后这些事我来就好,不耽误你做你们男人的活。”中秋朝有希淡淡的笑了一下,看见中秋这一笑,有希感觉魂在出窍,他不敢在房子里多呆,急急的上好茶之后转身就离开了房间,头也不敢再回,就连他出门后踢着什么东西打了个踉跄也没有让大家引起注意。
她们姐妹一进门,就看见中秋偎在妈妈的怀里,心里有些吃醋,但他们对这个刚来不久的姐姐却十分的喜欢。她们对使了个眼色,同时伸出手来,一把将中秋从妈妈的怀里拖了起来,边笑边说,“妈妈,你不公平,现在要抱抱我们了。哈哈”说完两个头又同时扑向妈妈的怀里,中秋红着脸笑嘻嘻的看着两个淘气妹妹,无穷的幸福感把她深深的融入了这个家庭。
“疯丫头。”
“妈妈,中秋姐姐又在讲哥哥的故事?”
“是啊,我爱听,只要是你哥哥的故事!”
“我们的故事你就不喜欢?”
“喜欢,喜欢,可是,你哥哥现在在哪里呢?”妈妈刚刚开朗的脸马上又被思念所盘踞,目光,望向那与山峰交集的天边,好像她的振国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