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好。咱乡下人有句俗话,咬人的狗不露齿,人这一辈子还能不遇到几回事?遇到事要咬住牙,刀按脖子也不松口,咬住了牙就能挺过去,咬不住呢?倒霉的事就会一桩接一桩跟着来了,为什么?黄鼠狼专咬病鸭子,这都是有数的。明白我的意思不?”牛鲜花点拨道。
帅子摇了摇头说没明白。牛鲜花长叹了一口气说,那就就慢慢悟吧。嘴是惹祸的根苗,话到嘴边留三分,以后要管住自己的嘴,别老胡咧咧。
帅子温顺地点点头。也许是因为生病气虚,牛鲜花变得伤感唠叨起来:“唉,你们知青不是林子里的鸟,早晚都要回城,要想顺利地回城就不能出事。你爹妈在家盼着你,你家的情况我都知道,你是独子,家里将来要靠你扛大梁。你爹妈也不容易,别让他们失望啊。”
这话触到了帅子的心尖上,他眼里含泪:“牛姐,你真体谅人。”
牛鲜花心里一动,异样的感觉让她有些慌乱。她忙转移话题问帅子,要是让他弄个宣传队,他能舞得转吗?这事儿对帅子是小菜一碟,他兴奋地满口应承下来。
帅子走后,刘青的心始终悬着,她坐卧不宁,想了一会儿,决定去老地方等帅子。远远的,她见帅子低着头若有所思慢慢地走,心里“咯噔”一下,忙赶过去叫他,问谈得咋样?帅子吓了一跳,说牛鲜花没说别的,只是一再叮嘱他,关键时候要咬住牙,刀按脖子也别松口。刘青松了口气说:“她想保护你,看样这道坎儿不难迈过去。”
刘青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苹果递给帅子,帅子接过来“嘎嘣“就是一大口,边吃边说:“看样查还是要查的,到时候你不会把我交代出来吧?”
刘青柳眉倒竖,冲着帅子胸脯上打了一拳:“胡说什么!我就是德瑞拉夫人,又傻又执着,你可别学那个于连。”
帅子把脸凑到了刘青面前,嬉皮笑脸地说:“好好看看,我像于连吗?是个有野心的人吗?”“就怕环境变了人也变……”刘青担忧地说,“哎,你看!”
帅子顺着刘青的目光望去,就见远处大庞和赵春丽在野地里说说笑笑朝坝子外走去。帅子纳闷地说,荒郊野地的,他们要去干什么?刘青望着他意味深长地问:“你说呢?”
出了村子又走出了一段路,大庞向周围看了看,四下里无人,他伸手一把揽住了赵春丽的腰。
“你干什么啊?别让人看见。”赵春丽有些不好意思。大庞说:“放心吧,这儿没人。”赵春丽扭头看了看,果真如此,就不再扭捏了。
“春丽,你真像德瑞拉夫人,又多情又端庄,沉静的时候像一湾清澈的湖水,奔放起来像滚滚的波涛。遇见你是我一生的福分,还真得感谢上山下乡运动呢。”
“得了吧,又给我灌迷魂汤。”赵春丽娇嗔道。“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我会爱你一辈子的。你呢?”大庞直勾勾地盯着赵春丽的眼睛问道。赵春丽嫣然一笑:“我也是。”
“还记不记得于连第一次约会德瑞拉夫人那段描写?”
赵春丽点点头。大庞放开喉咙,大声朗诵着:“于连不等到天完全黑下来,就把嘴凑近德瑞拉夫人的耳朵,对她说,夫人,夜里两点钟,我要到您的房里去,有件事我得跟您说。当时他的心情很矛盾,他彷徨,犹豫,虽然被德瑞拉夫人明确地拒绝了,但他不愿意在他心爱的人面前表现出软弱。夜深了,他打开门,抖得厉害,他没有穿鞋,来到德瑞拉先生的门前……终于,他忍受着比受死还要大一千倍的痛苦,进入通往德瑞拉夫人的房间的那条小过道。他伸出颤抖的手推开门,弄出了可怕的声响。屋里有亮,壁炉下点着一盏通宵不灭的灯。”
“德瑞拉夫人看到他进来,猛地跳下床。疯子!她喊道,乱了一阵。”赵春丽接过碴儿,和大庞一起朗诵。
“然而于连想,讨不到一个如此迷人的女人的欢心乃是不幸中最大的不幸,他对她指责的回答是跪在她脚下,抱住她的双膝,他哭了……”
“于是于连得逞了……大庞,别说了,我受不了啦!”说着赵春丽蹲了下来。“别停下来呀,还有好远的道呢。”大庞催促道。
赵春丽可怜巴巴地看了大庞一眼,撒娇说她走不动了。大庞意气风发,哈下腰把赵春丽背了起来,在雪野里狂奔起来。
两人来到公社医疗站,到了门口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肯进去。“春丽。”大庞央求说,“还是你进去要吧,我一个男的怎么好张开口呢?”“那是你们男人用的东西,我也不好开口啊。”赵春丽为难地说。
“男人用的不假,可我要是去要危险太大。你想啊,人家问,你结婚了吗?我怎么回答?说结了,人家能信吗?一打眼就会看出我是知青,我这么大的男知青结婚不可能。”
“人家也会看出我的身份呀。”
“女知青就不一样了,有好多女知青早早的就和农民结婚了。”
“不行,我丢不起那个脸。”
大庞急了:“那你说怎么办吧!”赵春丽唧唧歪歪地说:“你们男的就知道痛快,一点也不想负责任。”“不是不想负责任,这里潜伏着危险,一旦我被人家识破那可就惨了。”大庞诚恳地说。
赵春丽被说得没有主意了,大庞沉思了片刻说,先找个地方吃饭,边吃边想办法。两人兴冲冲赶到全公社唯一的饭店“代代红”门口,顿时傻了眼,饭店挂着牌子:今日停止营业。
大庞急了,脱口骂道:“****,赶了四十里路又碰到停业,倒了八辈子霉了!”
又累又饿连带着气不顺,赵春丽的小姐脾气上来了,她一屁股坐到台阶上,哭了起来:“本来想打打牙祭,怎么就赶上这么个点儿?饿死我了!”
大庞拿出男人的派头,使劲儿敲起门来,“开门,开门!”见门里没有动静,他就从道边捡起一块砖头要砸门。
正在这时,饭店值班老头把门打开条缝儿,从里面探出头来,喝斥道:“干什么?急着投胎呀!”
大庞怒气冲冲地质问:“你们凭什么今天关门?”值班老头也是一肚子的气:“我们凭什么不能今天关门?”
“今天不是星期天,你们就不应该关门!”
“谁规定饭店必须星期天关门?星期天客多,我们从来不关门。”
“我问你,你们是不是为人民服务的?”
老头噘着嘴说:“没的说。”
“这不得了?现在人民饿了,需要吃饭,你们就得为人民服务!”
“那我问你,我们是不是人民?你敢说不是吗?不敢吧?人民需不需要休息?也需要吧?这里的人民经营饭店,人民需要休息了,不停业怎么办?能让不经营饭店的人民随便来吃饭吗?你说呢?小样,我是我们饭店理论组的,还和我摆理论,理论死你!”
赵春丽一见两人说僵了,赶紧在旁边说小话:“大叔辛苦了。这么回事,我们是从月亮湾来的人民知青,到人民公社办事,走了四十多里路,饿得不行了,来到人民的代代红,麻烦您了,能不能卖点吃的给我们?要是不吃饭恐怕没力气走回去了,求求人民的大叔了。”
老头说:“这姑娘说话我愿意听。这样吧,饭店还有点剩饭菜,要是不嫌弃就卖给你们吧。”赵春丽赶紧点头哈腰说:“谢谢大叔。”
值班老头回屋拿来饭菜。大庞讨好说:“同志,你看,大冷的天,有没有酒卖给我们点?”值班老头乐了:“嘿,暖和暖和上炕了。果烧行吗?”大庞赶紧说:“是酒就行。”
值班老头又回屋拿来一瓶果烧。赵春丽从棉袄兜里掏出钱来,塞进值班老头的手里:“大叔真是人民的好大叔,谢谢了。”
他们没地方去,就坐在台阶上吃喝起来。赵春丽埋怨道:“唉,白跑了一趟。都怨你,等不得了,急什么急?早晚还不是你的?”
“你不急?吭哧吭哧的难受样,还不是为了你?”
赵春丽笑了:“我吭哧我的,关你什么事?”“嘁,是你自己的事吗?”大庞一脸认真。
吃饱喝足,饱暖思****。大庞没事儿眼睛开始满大街乱踅摸。他看见一个长的精瘦知青模样的人从公社医疗站出来,顿时有了主意,他满脸堆笑,冲瘦知青招了招手喊:“哥们儿,过来!”
瘦知青走过来,看了他俩一眼,又看了看台阶上的酒菜,说道:“哥们儿,挺滋润啊,有吃有喝。”大庞赶紧让出位置说:“来,一块儿喝点。”
瘦知青一点儿也不客气,坐了下来,连连称谢。赵春丽热情地把酒瓶子递了过来,问是哪个知青点的。瘦子说是宋炉的,老病号了。大庞朝医疗站努了努嘴,问他里面有熟人吗?瘦子边吃边说有,想泡诊断书?
大庞说,他们生产队有对才结婚的,不想马上要孩子,想要些那玩意儿,不好意思在队里要,知道他俩到公社办事,就托他们帮忙要点。他们没考虑就答应了,可来了却不好意思张口。
瘦知青狡黠地哧哧笑着,问要多少?他包圆了。大庞心花怒放,紧着张罗瘦子吃喝。瘦子喝了一大口酒,乜斜着两人说:“小心点好。我们点有一对儿,傻冒,光顾了快活,整出大肚子了,没法在点里呆,双双转点了。”
赵春丽赶紧否认:“你别理会错了,我们是替别人要的。再喝点,吃菜呀。”
“我知道。”瘦知青毫不客气地狠吃狠喝了一大通后,抹抹嘴,“好了,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们整。”说着站了起来,朝公社医疗站走去。
等了好一会儿,瘦知青也没有露面。赵春丽有些沉不住气了,问道:“怎么还没出来?出事了?”“不会吧?顶多就是个不给罢了。我去看看。”大庞等不及了,走进医疗站去看。时间不长,满脸沮丧地回来,恨恨地骂道:“妈的,叫这小子骗了,从后门溜了。”
赵春丽也生起了气,骂道:“熊玩意儿,到这儿骗吃骗喝来了。”“今天不能白来,怎么也得想办法把东西要出来。”大庞不甘心地说。赵春丽问:“说得容易,怎么要?”
这时一只脏得要命的狗跑了过来,想争吃台阶上的剩菜。大庞赶紧赶狗,他看着脏狗灵机一动,猛的一拍大腿:“我又有办法了。”
赵春丽不满地白了他一眼:“你还能有什么好办法?”
这把大庞想出了个好使的熊点子,他弄了些浮土,往自己和赵春丽头上、身上好一通扬洒,装扮成了一对儿土得掉渣渣的农村夫妇,走进了医疗站。
大庞学着当地土话,逮着一个护士问:“大夫,俺跟你打听个事成吗?”“有什么事,说吧。”护士赶紧向后退了几步,不耐烦地说。大庞故意扭捏地说:“大夫,俺不好意思开口呢。”赵春丽在旁边也扭扭捏捏地说土话帮腔:“可不嘛,张不开口呢,臊死个人哩。”
护士白了二人一眼,没有好气地说:“你们不开口,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事?”大庞吞吞吐吐问:“大夫……你说吧,两口子结了婚,睡在一块,是不是就要生出小人儿?”
护士说:“那当然了,只要是在生育期,发生性关系,生殖系统也没问题,就有可能怀孕。哎,你们连这都不懂还结什么婚?瞎胡闹!”
赵春丽埋怨起大庞来:“你看看,我说嘛,咱分开睡,你就是死活不同意。这不,大夫也说了,睡一块就有小孩哩,俺不和你睡了。”大庞急了,和赵春丽吵了起来:“两口子不睡一块还叫什么两口子?俺白下了彩礼把你娶来家啊?”“咱可是成亲前就说好了的,结婚归结婚,头三年俺不要孩子。”赵春丽也急了,嗓门老高地喊着。
“好好好,我听明白了,”护士烦了,没有好气地说,“你们是结了婚的夫妇,暂时不想要孩子,是吧?”
“嗯,还是大夫,让你说对了。大夫,你说这事可怎么办啊?俺俩结婚快半年了,就为这,她一直不让俺碰她的身。不怕你笑话,到如今俺媳妇的裤腰和衣服还缝在一块呢,再不打开就要捂出蛆了。”大庞一脸焦急。
护士让他给逗乐了,咯咯笑着说:“叫你俩乐死了,你们可以采取避孕措施呀。”
“避孕?怎么避?”
“方法多了,女的可以用膜,也可以用药;男的可以用套,用套比较方便,只要操作得当,安全系数比较高。”
赵春丽恍然大悟道:“哦,用套就可以了?俺怎么就没想到呢?俺会缝套,大夫,打听一下,用什么布缝呢?”
护士让他俩的无知逗毁了,笑个不停:“什么布也不行,得用胶皮的。”
大庞着了急:“胶皮?到哪儿淘弄胶皮?俺那大山里吧,除了自行车内胎见不到胶皮,咋整?”
“唉,看来偏远山区计划生育工作还是个死角啊。告诉你们吧,这种套叫避孕套,是免费发放的。给,拿去用吧。”护士说着找到避孕套,给了大庞一大盒。
“这玩意儿?管用?”赵春丽不放心地问。
“放心吧,我给你们的东西,保证管用。”
“怎么用?”大庞问道。
“不会看说明?”
大庞看了看说明,着急地说:“俺不识字啊。”
“要了命了。你,女的,跟我进屋里,我对你细说说。”
在回青年点的路上,两人回味着刚才的表演,乐大了。
“大庞,你真有才,”赵春丽笑着说,“老农叫你装得太像了,土得掉渣。”
“你农村小媳妇装得也很像。”
赵春丽拂了拂头上的浮土,又使劲儿拍了拍上衣和裤子说:“咱们身上脏毁了,真是赔大了。”“也不算赔,”大庞炫耀地举起那一大盒避孕套,“咱们淘弄来了这个,够本了。”
正说着,天下突然起大雪来,天地白茫成了混沌一片,他们迷路了。两人南北不分地走了好半天,走到了一棵大树下。赵春丽累得呼呼直喘,央求道:“大庞,我走不动了。”
“走不动了?那就歇歇。”大庞也走累了。二人就在大树下坐了下来。大庞好奇地问赵春丽,大夫将她叫到屋里,都说了些啥,出来时满脸通红。赵春丽低头吃吃笑着,就是不说话。大庞急了,就搂着赵春丽挠她痒痒,赵春丽春心荡漾,对着大庞的耳朵耳语了一番。大庞将信将疑,赵春丽红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大庞心里火烧一般,他紧紧搂着赵春丽,一边充满深情地轻声叫“春丽”,一边把她轻轻放倒在地上,两人冒着大雪宽衣解带的疯狂了起来……
事毕,大庞给赵春丽系扣子,要拉她起来。却发现她起不来了,衣服竟然被冻在雪地上。赵春丽不乐意了,埋怨道:“都怪你,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大庞连连道歉,哄她说:“怨我,怨我。”好不容易才把赵春丽拽了起来。赵春丽又一屁股坐了下来:“大庞,累死我了,我不走了,想死在这儿。”
大庞又把她硬拽了起来:“胡说些什么!不走咱俩就会冻死在这儿!听话。”“你背着我。”赵春丽撒娇说。大庞怜爱地说:“你个傻瓜蛋,背着你我出点力,可身上暖和,而你要冻死的。咱们至少还有三十多里路要走,天亮前无论如何要赶回去!”
这时雪停了,他们终于认出了回去的路。大庞连拖带拽拉着赵春丽,踩着厚厚的积雪,艰难向前跋涉着。
傍天亮,他俩终于累得鼻青眼肿地赶回了青年点。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大庞和赵春丽自觉两人关系处得隐密,其实点里的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他俩回来,没人发贱去问他们上哪儿去了。
第二天青年点食堂开早饭的时候,赵春丽一改往日的狼吐虎咽,眼瞅着饭直发愣。坐在旁边刘青推她一把问:“快吃啊,愣什么神?有心思了?”说着瞅了大庞一眼。
赵春丽刚要发急,食堂门一开,牛鲜花走了进来。她看了看大家,打招呼道:“嗬,吃饭呢。”大庞赶紧问:“一块吃点?”“不了,我才放下饭碗。”牛鲜花清了一下嗓子,“有件事对大伙说说,传达一下最近公社一个会议的精神。”
兔子鼓起掌来:“欢迎大队长给咱们精神精神。”大伙一起鼓起掌来,“啪”、“啪啪”、“啪啪”不知是欢迎,还是反感,巴掌声乱响一气。
“最近吧,在咱们公社有一棵草长得挺疯啊。什么草,大冬天还疯长?只能是毒草!是一本书,书名就叫《红与黑》。”
帅子偷偷和刘青对了一下眼神,两人有些局促不安。
“据我所知,这本书是十九世纪法国资产阶级作家司汤达的代表作,它描写了一个叫于连的贫穷的青年野心家,不择手段,利用色情和阴谋跻身上流社会的故事,书中大量充斥着资产阶级的个人奋斗理念,大肆宣扬资产阶级的人性论,爱情观。尤其不能容忍的是,书里有大量的、露骨的色情描写,具有很强的腐蚀性。我相信,任何一个青年人看过这本书都会中毒,深深地中毒。其实在我看来,这本书真正的毒素不是在于色情的描写,而在于作者是怀着欣赏、同情的心态歌颂资产阶级的个人奋斗精神,对于连无耻的不择手段地向上爬的行径充满同情,甚至是歌颂……”
大家惊奇地看着牛鲜花,对她真是刮目相看,大家低声议论起来。大庞小声的对赵春丽说道:“不得了,牛队长怎么对这本书这么了解……”帅子更是感到惊奇,对刘青悄声嘀咕道:“分析得还挺深刻,她好像看过这本书。”
看着大家反响强烈,牛鲜花自觉说露嘴了,赶紧往回收:“当然了,这本书我没看过。以上的分析,是从上面传达里听到的。我要说的是,有迹像表明,这棵毒草已经在咱们点生了根,如果不及时铲除可不得了,就会带来严重的后果,公社对此很重视,责成我在咱们点彻底清查!”
食堂里的气氛紧张了起来。
“好了,上级的精神我就传达到这里,下边我就把你们分成几个组,要大家互相揭发清查。”
“牛队长,点里还有学大寨修梯田的任务,揭发清查能不能放到晚上收工以后?”大庞问道,他想来个缓兵之计,在揭发清查之前,先在背地里统一一下知青的思想,以防被各个击破。
牛鲜花严肃批评道:“只有抓革命才能促生产,你端量端量哪头轻哪头重?”
“好吧,听大队长的。”大庞灭火了,他不情愿地嘟囔着。
吃完早饭,刘青和一个叫荆美丽的女知青,忧心忡忡地去了帅子的屋里商量这事儿。“帅子,我看这回牛队长来势汹汹,问题挺严重。”刘青直奔主题。
荆美丽也是帅子说书的听众之一,忧心忡忡地说:“是啊,看样牛队长已经掌握了不少情况。帅子,你要小心了。我们好说,就是有人揭发了,顶多是个受害者,你可是贩毒的啊。”
帅子蔫头耷脑地的说:“唉,问题的严重性出乎所料,这可怎么办?”
一时间青年点每一间屋子都在端量对策。
“兔子,你看这事怎么办?”李占河问同住一屋的兔子,“看样子牛鲜花已经掌握了一切,这件事早晚得败露。”
兔子的态度非常坚决:“别人怎么对付我不管,我可要对得起良心。我还是那句话,谁要是在这件事上不仗义,把帅子给抖搂出去,我跟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我兔子说话从来都是算数的,不信就试试!”
李占河试探道:“咱们没有必要给帅子当牺牲品。其实都怨帅子,那本书他自己看了就看了呗,谁也不知道,可他说这么好那么好,把大家胃口吊得高高的。让他讲书,他又卖关子,又提条件。你看看那两天,我的妈呀,把他龙兴的!”
兔子火了:“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叛变,我就先整死你,不信你试试!”
“我不会叛变的,做人要有良心……”
两人正说着,屋门被从外面推开,一个知青探进头来说:“哎,李占河,兔子,大队长叫你们组到食堂去。”
兔子胸脯一挺,摆出一副上刑场就义的革命豪情:“该咱们过堂了,走。”
按牛鲜花的要求,大庞领一组知青在赵春丽住的屋子里,搞揭发清查。“这件事怪了,按说保密搞得挺好的,怎么就走漏了放风声呢?”大庞纳闷地问。“是呀。”赵春丽皱起了眉头,“帅子每回讲书都放了流动哨,也没有外人啊。”
大庞一拍自己的脑袋,恍然大悟道:“你说外人我想起来了,有一回帅子的一个朋友,叫什么来?对,吕志廉,串点住咱这儿一宿,肯定是他走漏了风声!”
众人异口同声,都说肯定是串点的那个知青走漏了风声。
“我说嘛,不会是家神闹家鬼。怨谁?当时我不同意留那个外号叫锅帘子的住,帅子差点和我翻了脸,说他担保不会有事,他这是自作自受。”大庞说。“那可就对不起了,事儿是他自己惹的。”赵春丽说完这话,众人和她一样,顿感轻松起来。“对,自己拉屎自己揩屁股!”大华说。
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倒起戈来:“不是咱们不够意思,这件事弄不好会影响咱们招工回城。”
“再说咱们是被诱骗的,当时帅子说是讲个有意思的故事,咱们就稀里糊涂地去听了。一听才知道是讲了些乌七八糟的,当时把我臊的,恨不得找个耗子洞钻进去。”
“其实我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又不好意思立马走人,听了一会儿就睡了,他讲了些什么我根本就没听进去。”
赵春丽强调说:“我也不感兴趣,记不记得?他讲了一会儿我和大庞就躲出去了。”
大庞最给大家定下了调子:“这件事咱们得统一口径,咱们是受骗者,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
大伙齐声应合:“对,反戈一击有功!”
李占河等人被牛鲜花安排在食堂交代揭发问题。“说吧。”牛鲜花就像是个法官,居高临下地盯着李占河等人,“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说清楚,是自己的责任不要往外推,也不要包庇别人。”
李占河一脸的诚恳地说:“大队长,我们不敢隐瞒。不错,点里的确是有人传讲《红与黑》这本书。开始我们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经过大队长上纲上线的分析,我们的思想豁然开朗……”
兔子一看李占河抢先开了口,怕在牛鲜花表眼里表现落后,赶紧插了一句:“茅塞顿开。”
“认识到,这是阶级敌人的阴谋,是资产阶级在和无产阶级争夺下一代。他们妄图和平演变我们青年一代,手段何其阴险,其用心何其毒也,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是可忍孰不可忍?”
“对,资产阶级眼看你们老一辈无产阶级心红眼亮,坚不可摧。于是,他们罪恶的黑手伸向了我们青年一代,他们用糖衣裹着的炮弹向我们轰击,轰,轰,一炮跟着一炮,太猖狂了。”兔子在旁边帮腔,两人一唱一合。
“然而,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我们要冷眼向洋看世界,热风吹雨洒江天。”
“他们简直是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
“我们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
“东风吹,战鼓擂,无产阶级怕过谁?”
“高天滚滚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气吹,用******思想武装了头脑的知识青年眼明心亮,经得起血与火的考验!”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我欲因之梦寥廓,芙蓉国里尽朝晖。”
“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
两人越说越跑题,后来到了牛唇不接马嘴的程度。牛鲜花忍了又忍,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打断了他俩的话:“好了,这里不是毛主席诗词朗诵会,咱们还是捞干的吧。接着揭发,点里谁传讲过《红月黑》?兔子,你不是老插嘴吗?这个问题你先回答。”
“大队长,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对,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这把轮到李占河插嘴了。
牛鲜花看了看兔子:“这样吧,你先回自己的屋吧。”兔子如释重负地答应了一声,听话走了。牛鲜花等兔子走后,不再问李占河什么,只是长时间的盯着他看。看得李占河心里直发毛,他不放心地四下看了看,确认食堂里就他们俩人,这才悄声说:“牛队长,刚才我不敢说,确实是帅子。”
牛鲜花郑重地说:“说话要负责任,不能信口胡来,也不能看他有过这方面的问题就落井下石,要实事求是。”
“绝对是帅子。”李占河语气坚决地说。
“真的是他?那他图的是什么?”
“你都不知道,这里的道道可多了,图的是票房收入啊。”
“票房收入?有这事儿?”
“确有这事儿。”李占河朝牛鲜花跟前凑了凑,压低了嗓音说:“帅子书不白讲,每听一回必须给他上贡。”
“上什么贡?”
“没有一定之规,好吃好喝的也行,好用好好玩的也行,比如罐头啊,饼干啊,炸酱啊,军帽啊,军用皮带啊。真的要是一贫如洗,他有优惠政策,替他洗洗脏衣服、臭袜子、臊裤衩也行。”
牛鲜花强忍住笑,板着脸故气愤地说:“他这是剥削!”
“可不是嘛,比******黄世仁还狠毒,比刘文采还贪婪,比南霸天还霸道,比坐山雕还阴险,叫他剥削惨了!” 李占河顺着牛鲜花的竿儿往上爬,义愤填膺起来。“还有,他还放高利贷,手头没有现货可以赊账,赊了账还要立字据,高利息。利息可高了,驴打滚儿的利。”
“怎么个驴打滚儿?”
李占河说:“你比方说今晚去听书,听书就得买票吧?手里没货水怎么办?他说,可以打欠条呀。明明门票是一袋点心,第二天还就就得还一袋半。太狠毒了,许多知青被他剥削得负债累累,有的已经倾家荡产。”李占河竟然抹起了眼泪。
兔子回到了屋里,认为自己没有事儿了,刚想喘口气儿,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他是刚逃狼嘴,又入虎口。石虎子正威严的坐在那里等他呢。
兔子赶紧讨好地笑了笑,叫了声“石连长”。石虎子的脸绷成了石头蛋子,一点儿也不给兔子开面。兔子小心翼翼地望着石虎子,免得惹怒他。石虎子旁敲侧击让兔子检举揭发,兔子装傻充愣打太极,两人暗暗较上劲了。石虎子恼了,狠狠一拳打在炕上说:“看样子你要顽抗到底了。”石虎子抬手一拳狠狠的打在了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