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色大师,这样真的可以吗?会不会把相公惹毛,最终我的结局依旧是被家暴至死?
——放心,去吧,有我在。
就这样,有悟色大师诚恳的保证,邢欢无所畏惧地出发了。
这一次她的目的地不是群英楼,而是勇敢地冲回来别院。
然而,当别院大门就在眼前时,她却步了。就因为正门口的柱子上,那副黑底白字好像挽联的东西。
“挽联”上工工整整地写着:沉香阁倒,方证威严;尼姑未绝,誓不为人。
要不要搞得那么血腥庄重啊?
或者她该听从悟色大师先前的建议,不要在这种非常时刻前来送死。不如先撤,等相公心情好点了,再来陪在他身边安慰也不迟?
邢欢最大优点就是够果断,有了决定后,她二话不说,脚步一转,立刻想要落跑。
只可惜,赵永安不给她来去自如的机会。
身后沉重的大门缓缓被推开,她硬着头皮假装什么都没听到,脚底像抹了油般溜得极快。很快,邢欢就弃械投降了,一堆小厮动作整齐划一地冲到她跟前,将她团团围住,还很是客气地说道:“邢欢姑娘,二少爷让您快进府,外头冷,别着凉了。”
“没、没事,天热着呢,我的棉袄也很厚,你们忙,不用招呼我……”她干笑着扯了扯身上的棉袄,仿佛是为了配合她的话,额间还有汗在不断滴落。
然而话音还没散尽,那些小厮就已经架着她,踏着整齐的步子,跨进了府邸。
邢欢眼睁睁地看着朱红色的大门关上,悔意上心头啊。
小厮们的拉扯不算粗暴,可当配合上邢欢奋力的挣扎,场面顿时变得混乱不堪。昨晚缠着悟色大师绾的发髻,她爱惜得很,连睡觉都小心翼翼把头垂在床沿外,眼下在她脖子不断的扭动下,已经变得凌乱不堪,杂乱覆住脸颊,遮挡了她大半的视线。
前些天任万银找京城最好裁缝替她量身打造的小棉袄,此刻因为她双手的挥舞,再也看不出那精良的剪裁和绣工,层层棉衣逃离了裤带的束缚,往上皱起,算得上纤细的柳腰随之暴露在外。
被丢到赵永安跟前时,邢欢便是这么一副狼狈之极的模样。
趴在地上的她来不及抬头看,只觉得腰间凉得很,忙着拉扯衣裳,整理一下自己的狼狈。想着,既然逃不过了,那好歹也该很体面地来面对相公吧。
可事实上,赵永安全然没有心思去顾及她的打扮,他抬腿坐在大堂的凳子上,抿唇看了一眼俯趴在自己脚边的女人。片刻后,他从怀里掏出那根让他纠结了许久的木鱼槌,甩到了邢欢跟前,伴随着冷冽的质问,“说,奸夫在哪儿?”
“咦?”邢欢的注意立刻集中到了那根木鱼槌上。原来悟色大师没有胡说,他当真是把这东西遗落在她家了,所以只好拿筷子代替。
虽然大师说佛祖不会怪罪,心诚则灵。但筷子用久了总不太好吧?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抓过木鱼槌,动作迅速地把它塞进了怀里,打算下回再见到大师的时候,要郑重其事地归还给他,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功德?
这动作彻底激怒了赵永安,什么意思?他这么个活生生的人坐在她跟前,她不屑看一眼,奸夫留下的木鱼槌,她却那么爱不释手地藏好。哪儿不好藏,还非要捂在怀里,是想离心更近一点儿吗?
真是够了!他没兴趣看她表现肉麻,爱谁谁去,那是她的事。在此之前,他必须先把门户清理干净,免得夜夜做梦都觉得有团绿云笼罩在他头顶,挥之不去,“想证明你们的爱感天动地是不是?很好,我成全你。来人!”
“在!二少爷,要备笔墨吗?又要写休书吗?”听命后,一旁小厮赶紧迎上,故作聪明地发问。
“我除了会挥毫,还会挥剑!备马,我要去把沉香阁铲平了,让那些尼姑给她和奸夫的爱殉葬!”
“……”闻言,小厮默默退下,嘴角暗抽。他怎么就忘了呢,他家二少爷是狂暴派的。
“报告二少爷,这样不太好吧,我和沉香阁的师太并不熟啊,不如考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悟色大师说,只要她敢拿出半分在他面前时的模样,去面对赵永安,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半分是多少?这很难拿捏,邢欢还是试试看。
“砰!”
想要息事宁人来的话,却换来永安用力拍桌。奸夫果然是和尚!才离开几天,她竟然已经被同化了,还“立地成佛”,立她个头!
邢欢眼睁睁地看那跟前的木桌子在永安的击拍下,裂成两半。
她嘴角开始不住地抽搐,不敢想象如果这一掌落在她身上会是什么效果。
所以,她认输了,这种时候头皮不能硬,她没勇气拿出面对悟色大师的那套,她只会不争气地缩脖子,给他想要的答案,“再报告二少爷,你听我解释,真的没有奸夫,我发誓!”
“是吗?那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房间里会有木鱼槌?这些天你又死哪儿去了?”她的发誓不能作数,天下间没有任何一枝红杏,会在被捉奸捉双之前主动坦诚的,但永安还是因为她那句话稍显平静了些。
“那是大师的。”
“很好!谁是大师?”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他并没觉得满足,怒火再次上扬。
“大师他……已经圆寂了。”阿弥陀佛,这是善意的谎言,大师不会怪罪的吧!
“……你偷情把那个头上长毛的和尚给偷死了?”
“不是偷情,没有偷情啦!是大师年纪差不多了,应该归西了,我失踪就是为了要去送他一程。我跟大师之间的关系纯洁无比,只有佛缘,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缘。二少爷,你信我,信我呀。”
还能信她吗?在那个头上长毛的和尚出现之前,永安对她从来都是深信不疑的,这就是那种江湖盛传的放心牌女人,视他为天,就算把她丢到男人堆里,也不怕她会变心。但现在,他已不止一次地见识到了她的谎话连篇。
信?白痴才会继续信她!他扬起下颚,冷觑着她,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了她话中的破绽,“嗯,这是好事。怎么?你就觉得我那么蛮不讲理吗?这种事大可以跟我明说,我也好准备香火积点功德,你又何必偷偷摸摸地走呢?送大师最后一程这种事就那么见不得人吗?”
“继续报告二少爷,我没有偷偷摸摸啊,那天晚上我是当着你的面走的。”
“荒谬!那我在做什么?!”
“唔,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我们之间只有三张床左右的距离,擦身而过的时候,我还听见你说‘晓闲妹妹,以后出门少吃点干粮,对身子不好’,我想二少爷应该是在忙,所以还是不要告别打扰比较好。”她谨遵悟色大师的吩咐,把他教导的话原封不动地照搬出来。
“咳……”轻咳一声,赵永安定了定神,两相比较,一股愧疚感无端涌出,“好了,收摊,吃饭。”
悟色大师这招果然很有效,酷似三堂会审的场面就此收了场。她家相公尴尬地站起身,自始至终甚至不敢看她一眼。表情中明显透着的心虚,被邢欢强行曲解成妥协。没错,他妥协了,不再对她凶了;他没有承认,那代表他和晓闲妹妹也许不是普通江湖兄妹情。
“嗯嗯,二少爷,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有了这层想法后,她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拉了拉衣裳,追上前,堆着谄媚笑脸卖乖。
“都可以……”他回得心不在焉,始终在纠结那晚她到底在三张床左右的距离外偷窥了多久?
邢欢自以为是的好心情,截止于她亲手料理完晚膳的那一刻。
当她喜滋滋地领着丫鬟们将一盘盘菜式端上桌时,眼看着她家相公的脸色越来越多变,就好像她给自己缝制的那件七彩小棉袄般,流光溢彩,煞是好看,直至最后凝结在了青黑状态。
“为什么全素?”等到屋内丫鬟散尽,他沉着气,还算温和地发问。
“嗯?怎么了?”为什么全素?邢欢也不知道,反正悟色大师是这么交代的。
“为什么全是素菜?!”她所表现出的后知后觉,让他终于忍无可忍,狂暴姿态又开始展现。他生硬地转过视线,突然觉得面前那桌饭菜刺眼极了,嗅不到丝毫娇妻侍奉的滋味。
看出来了,她压根就是变着法在折磨他刺激他!
“呃……报告相公,多吃素菜对身体好呀,杜绝杀生从我做起嘛。”大师没有教导过她这么做的理由,她只好硬着头皮胡诌。
他若真要杀生,那她就是第一个牺牲者!
记不清干瞪了她多久,永安期望她能想起他不是那位已圆寂的出家人,想要他的身体好,麻烦请荤素搭配;想要他不杀生,就请别惹毛他。但结果,她非但毫无弥补的自觉性,还若无其事地径自坐下,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谁允许你吃的?”
她是有多习惯这种时时都在积功德的生活!
“可是二少爷,我……”好饿!被审了那么久,还要全神戒备地应答,很耗体力啊。
想要为自己求顿安稳饭的讨好话语尚未说完,有个小厮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成功吸引了二少爷和少奶奶的注意后,他却只顾着喘气,半天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是不是有屁想要放?快点放!”正处于盛怒中的赵永安烦躁皱眉,迁怒之意不加掩饰。
“不是、我……我没屁放,是、是管姑娘她……”
“她怎么了?”受不了小厮吞吞吐吐的言辞,永安不耐地打断了他。
算是旁观者清吗?邢欢清楚地在他脸上捕捉到一丝担忧,她忍不住想,相公发现她不见的时候,会有这种表情吗?
“她又来了。”小厮总算把气息调顺了。
无意识间的那一个“又”字,让邢欢敏感地皱起秀眉,她不在的时候,他的晓闲妹妹常来吗?她还是赵家庄的二少奶奶,似乎有足够权利过问他的事,可在旁人看来稀松平常的问题,却卡在了她的喉咙间,久久问不出。
直到对上他的瞪视,她没志气地把所有疑虑吞下,默然地低下头,不再做声。
饭厅里的沉默气氛没有维持太久,很快,管晓闲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身后还领着一群人。就算穿着亮眼的红彤彤小棉袄,邢欢依旧入不了她的眼。她就像是完全没发现屋里多了一个人似的,绕过偌大的饭桌,旁若无人地伸手缠住了永安的手肘。
“永安哥,有没有想我呀?”娇嗲的声音从那张不点而朱的唇间飘出。
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后,邢欢屏息看向她家相公,期盼他能给出个为人夫该有的答案。
“你昨天才来过。”他只是想间接告诉管晓闲,就算是想,也不至于那么日以继夜。
然而,这过于间接的答案飘入邢欢耳中后,被抽丝剥茧只剩下了刺,扎得她心尖抽痛。果然,她猜想的一切得到了验证,这位晓闲妹妹当真是把这当自己家了,三天两头就过来晃一圈。
“是吗?哈,那大概是我太想你了。”比起以前,他的态度冷淡了不少,尽管如此,管晓闲还是选择用一如既往的方式和他相处。她想,永安哥或许是因为一直想不出法子赶走他的前妻,所以才会对所有事都显得兴致缺缺了吧?
想着,她笑得比方才更甜了,一手依旧搭在他的臂弯间,另一只手抽空解下佩剑,漫不经心地说道:“对了,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闻言,赵永安还算配合地扫了一眼尾随她一块进饭厅的那些人。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让他眉宇间聚满了狐疑,“谁?我认识吗?”
“你怎么那么健忘啊。不是答应过要送我衣裳吗?我想啊,不跟别人撞衫最好的办法就是找裁缝量身定制。所以啊,我把裁缝师傅、丝绸店老板,染坊老板、绣娘、金饰老板全都给带来了。哦对了,还有她,据说她是京城最有名的妆容师傅,最擅长出嫁妆了。”
她在逐一介绍来人,一个个身份从她唇间迸出,惊得邢欢嘴越张越大,却发不出声。他们俩是打算成亲吗?
“……晓闲妹妹,请问你把他们全带来是准备做什么?”不止是邢欢,就连永安都困惑了。他的别院不是市集吧?不允许陌生人随意参观的!
“当然是做衣裳啊,难不成还请他们吃饭啊……咦,你在吃饭啊?”她眼波微转,口吻间透着惊讶。
“嗯,要一起吗?”感觉到身旁邢欢的灼灼目光,让永安不自在地往后仰了仰,不着痕迹地避开了管晓闲的触碰。
“呃……不用了。永安哥,你家厨子煮出来的东西看起来好没食欲。你是从哪家寺庙里挖来这个厨子的?花了多少银子?你被骗了呀!等着,我这就去抓那个厨子去见官,帮你出气!”
寺庙里挖来的厨子?没错,形容得太对了,精准无比地踩中了赵永安近来的软肋。接收到刺耳话语后,他不屑地扫了一眼那桌全素宴,“的确很没食欲。来人,全撤了。”
“撤、撤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她花了那么久的时间精心为他准备的饭菜,就因为旁人的一句话,他连尝都不愿尝一口?
什么叫没食欲?她在任万银的府上煮了那么多餐饭,领到的从来都只是夸赞,怎么可能让人没食欲?难道大师和富商的味蕾都有问题?
“你有意见?”永安眼一斜,瞪向她,“我也有意见,别把我当和尚喂养!”
“赵永安!你太过分了!”相较于从前的逆来顺受,邢欢一反常态地握着粉拳,紧咬唇瓣,不掩怒气地轻吼。
或许在旁人看来这是无关痛痒的发泄,但这却是成亲两年来,邢欢第一次有勇气对着他耍个性。她承受了他的漠视,甚至他给她一封封休书她也照单全收,还毫无怨言地一心想要把他服侍好。最后换来的是什么?是他和其他女人一起践踏嘲笑她的努力!
她竟然还会蠢到良心不安地回来自讨没趣,眼下看来,她根本就是个碍眼的存在。
“回来!谁准你走的?”犯了错,还敢对着他吼?吼完后,转身就走?这是谁给她惯出来的脾气!
赵永安的叫唤没得来邢欢的回应,她头也不回,气呼呼地走得更快。
“邢欢,你要死去哪儿?翅膀长硬了,不用再把我这个主子放眼里了,是不是?!”
“回群英楼去思过。”终于,她给出了回应。
没错,她需要思过,这一生她最大的过错就是同意赵家庄的这门娃娃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