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静楠跑来了。他刚听说穆寒筠被带刀歹徒袭击时吓得要死,又听说有人救了穆寒筠后又庆幸地要死,一边往这跑一边想着自己要好好感谢救穆寒筠的人。没想到一到现场,看到那个见义勇为的人之后——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那感觉简直想被绑上火箭冲进了太空——救穆寒筠的人竟然是竹茗?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惊骇过度,孙静楠张口结舌,白天回不过神来。倒是他身边的小弟前去询问竹茗,“竹先生,是你……你救穆寒筠小姐的么?”
“当然了,不可以么?”竹茗轻蔑地一笑。
“像你这样的人竟然会救人……你自己不觉得奇怪么?”孙静楠终于回过神来。
“那有什么奇怪的?我也是一个守法爱社会的公民,看到女孩子遭人袭击,见义勇为很正常啊,怎么了?”竹茗用调侃的语气说,同时下意识地看了穆寒筠一眼。他知道穆寒筠一定不希望公开他们的关系。
孙静楠正被竹茗气得头昏脑胀——正因为非常生气,所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正好看到了他这个眼神。他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之后疑惑忽然像爆炸的血包一样在心底扩散开来:这个眼神不大对劲啊……难道……这怎么可能?
医院里,穆寒筠在诊疗市里接受诊治,孙静楠则一言不发地坐在走廊里。他双手交叉着,脸色阴沉地看着地面。
穆寒筠抚摸着绷带走出来,一看他这个样子,心里就有数了。她偷偷吸口气,走到孙静楠面前,佯作不知地问,“你怎么了?”
“没事。”孙静楠慢慢地站起来,心事重重地看着她。“我只是觉得……竹茗会救你,应该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说不定……不是偶然。”孙静楠仔细分析之后,觉得从概率的角度来讲,竹茗在那个时候碰巧来到这里,再碰巧救下穆寒筠的概率实在是太小了。比较可能的情况是,竹茗事先知道有人会袭击穆寒筠,或者是成天在那里转悠,才会那么巧地救下穆寒筠。不管是这两种情况的哪一种,事情都很严重。
“哦,”穆寒筠的心里开始发紧,佯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是偶然?这是什么意思?”
孙静楠没有回答,皱着眉头看向她的头发,“我曾经……去过竹茗的家,捡到了一个发卡。这个发卡和你头上的式样一样……而且……”说到这里顿了顿,“我看过小北的相册……确认那个发卡,你应该戴过!”
穆寒筠一激灵,脑子飞快地运转起来:他用了“确认”这个字,就证明他已经确信那个发卡是她的了……糟……不知他是根据什么判断的……看来她不能抵死不认了呢,这样只会引发他的怀疑……
“你说发卡么?”穆寒筠佯装震惊地说,“我之前是丢过一个和这个一模一样的发卡……怎么会在竹茗那里?”
“你丢过一只?什么时候的事情?”孙静楠一把抓住穆寒筠的手。
“那是……一个月前吧……”穆寒筠装作努力回忆的样子,“那天店里客人比较多……我发卡碰巧掉下来了,因为客人比较多,没时间往头上卡,便随手把发卡放到柜台上……回头再找的时候,又不见了……”
“啊!”孙静楠一激灵,“一定是那个时候丢的!竹茗一定混在客人里,把发卡偷走了!”不由自主地把穆寒筠的手用力一捏。
“啊!好痛!”穆寒筠赶紧把手一抽。
“啊,对不起!”孙静楠赶紧松开手,用力地搓了搓手——他现在手心里全是冷汗。穆寒筠的话让他构建了一个很可怕的事件。那就是竹茗从很久之前就开始跟踪穆寒筠,并且偷走她的东西当纪念——不是想要占有她,就是想要虐杀她——在他看来,后一种更有可能!
“你别上班了,立即回家!”孙静楠握住她的肩膀大声说,“回家后立即把门锁上,等我来再开!”说罢就朝警局跑去。
他为穆寒筠向警局申请保护。但上司们不批。他们认为孙静楠的理由非常牵强。而穆寒筠那边也认为孙静楠小题大做了——她说那样的发卡太多了,竹茗手里有那样的发卡可能只是碰巧。孙静楠两边都碰了钉子,非常郁闷。只有反复叮嘱穆寒筠注意安全,并时刻打电话问平安。
警方对袭击穆寒筠的宅男展开了调查。竟碰巧发现他家里藏着带血的利刃,拿去一化验,竟发现血是穆寒筠姐姐的。他是杀害穆寒筠姐姐的凶手?
仔细一查还真是。警方从他的电脑里发现了他为了维护“竹茗大人”的尊严,杀害穆寒筠姐姐的记录,细节方面和现场的情况非常吻合。他们调出他MSN的记录,又发现他是受了某神秘人士的指示——严格来说是煽动,自发地去杀害段瑜洁的姐姐的。警方立即追索和他的对话的账号的主人。无奈这个人是个电脑高手,在网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件事又和竹茗有关系。但从目前的证据看只能说是竹茗的粉丝受另一个狂热分子所指示,杀害了段瑜洁的姐姐。而且,警方继续查看宅男的MSN的记录,有发现了一件事情:宅男又受到了这个神秘人士的指示,去杀害孙静楠和罗警官。但因为在袭击穆寒筠的时候被竹茗杀死,没有来得及付诸行动。只是为什么他要袭击穆寒筠?
为了弄清楚这个问题,警方又询问了穆寒筠。穆寒筠仔细回忆,“忽然”回忆起宅男说过他是为了绑架她来要挟孙静楠。至于宅男为什么狂性大发,想要斩死她,警方认为是穆寒筠尖叫激怒了宅男。既然他们这样认为,穆寒筠也没有再说什么。
这样就出现了一个悖论。一开始警方觉得可能是竹茗,或者是竹茗的亲信匿名在网上跟宅男联系,叫他杀害竹茗不喜欢的人。指使宅男杀害孙静楠和罗警官更能证明这一点。但问题是,竹茗在宅男袭击穆寒筠的时候出现杀死了他。如果是他是指使宅男的人,就绝不会自毁杀人之刀。而且就是因为他把宅男毙于当场,警方才能顺藤摸瓜,查出宅男是杀害段瑜洁姐姐的人,并查出他是为了维护竹茗的尊严才杀害段瑜洁的姐姐的。孙静楠说他可能是故布疑阵,但大家都认为不可能。因为竹茗这样做把线索引向了自己,等于是自毁城池。像他这样的人,有可能这样做么?难道他真的改过自新,积极做一个好公民了?
孙静楠一点都不这么认为。他被感情迷住了眼睛,只顾在“竹茗搭救穆寒筠”这一节上死抠,其他的全都不管不顾。他觉得宅男可能就是竹茗指示的。竹茗指使他去袭击穆寒筠,自己再及时出现救下穆寒筠,这样就可以向穆寒筠示好。他之所以要把宅男毙于当场,就是为了不让他说出他指使他的事实!对!肯定是这样!竹茗这个家伙……想染指穆寒筠!
一想到这里孙静楠就浑身发颤,立即打电话叫穆寒筠注意竹茗。穆寒筠却没有多大兴趣,敷衍几句就挂断了电话。可怜的孙静楠啊,什么都不知道——她和竹茗,已经什么事都做过了。
就在警方想着如何调查竹茗和宅男的关系的时候,媒体忽然报道了竹茗“见义勇为”的消息。昔日的食人魔变成了见义勇为的英雄,这个新闻无疑劲爆到了极点,媒体顿时疯狂转载。无数家媒体涌到竹茗家采访。竹茗自然不愿接受采访,代替他出面的是竹申和竹语。竹申只是乐呵呵地回答媒体的问题,竹语却在媒体面前大肆宣讲竹茗现在的道德多么高尚。警方看到新闻报道后莫名恼怒,却也无能为力。他们当然不能对媒体讲出真相。如果讲出真相,案子就没必要查下去了!
穆寒筠也看到了这样的新闻报道。她默默地看完播音员的解说,表情无比的复杂。她转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拨通了竹语的电话。
“你找我有什么事?”竹语发现是穆寒筠后异常惊讶,“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的?”
“从竹茗的手机里发现的。”在海岛的时候,穆寒筠曾趁竹茗睡着时偷看过他的手机。
“你找我有什么事?我现在可忙得很!”竹语发现自己是和穆寒筠通话后浑身不舒服,随时都想挂电话。
“是你把这件事告诉媒体的吧?”穆寒筠轻轻地说,“这样竹茗就可以在社会面前树立光辉正面的形象。对他继承家业也更有利。你真是一心一意为竹茗着想,非常感谢你。”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很矛盾。竹语这样做的确对竹茗很有利,但必须是在社会不知道案件细节的情况下。如果知道袭击她的人是竹茗的粉丝,再迟钝的媒体都会浮想联翩。竹茗大概不知道案件的细节,就这么冲动地去做了。还好老天作美,这件事没有被揭发出来。否则事情不堪设想。
“我帮竹茗是当然的……你干嘛感谢我?”竹语冷笑着说,忽然想起一件事,“啊!对了!我明白了!竹茗形象正面了,你再和他交往就不会再遭到那么多的非议了是不是?怪不得你要谢我……我告诉你!不要痴心妄想!竹茗我了解,他决不会捡自己丢掉的垃圾!你别……”
穆寒筠默默地挂断了电话。竹语说得对。竹茗拥有正面的形象之后,她再和竹茗交往,就不会被当成异类了。而且,竹茗救了她,也给了她一个可以向社会交代的“爱上他”的由头:他救了她的命,她就对他以身相许。
晚上。穆寒筠默默地在厨房刷碗。这阵子她胃口很不好。休息日只想喝粥。又来了。她似乎又感到竹茗的气场朝她包围过来。他又来了么。
穆寒筠打开窗户,果然见他站在楼下,正朝这里张望,被她发现后有些许的失措。但这份失措很快便消失了。
“我怕你会遭到其他饭的骚扰,所以来看看。”他不徐不疾地对穆寒筠说。
“你上来吧。”穆寒筠的脸上波澜不惊。
“好。”竹茗准备上楼梯,穆寒筠却说,“你爬树上来吧。”
“什么?”竹茗怀疑自己听错了。
“爬树上来快些。”穆寒筠从竹茗对段瑜洁发的信息里知道竹茗曾偷偷从窗户爬进段瑜洁的房间,跟段瑜洁相会,胡发奇想也想找找这种感觉。
竹茗一怔,脸上的表情停顿了数秒。穆寒筠心中一紧,刚要对他说不用了,却见他已经攀着树枝爬了上来。
爬进窗户后他略显尴尬,仓皇地朝树上看了一眼。“我记得上次……那个小流氓也是爬树上来的。”他指的是楼下阿婆的孙子。他现在提起那小子来,显然是乱岔话题。
“是啊。”穆寒筠微微一笑。竹茗显然知道她要他重复的,是他和段瑜洁交往时曾做过的事情。她原以为竹茗会暴怒,会拒绝,没想到……他经一言不发地照做了。这代表什么?
竹茗也知道自己乱岔话题很可笑,尴尬地咳了一声。穆寒筠的唇边弯起一弯浅笑,非常非常的淡,却也非常非常的深沉,就像达芬奇在蒙娜丽莎唇边描上的那谜样的一笔。这代表竹茗即便不愿让她取代段瑜洁,至少也愿意让她进入他的心。
“不到里面坐坐么?”穆寒筠牵上竹茗的手,朝卧室看了看。
“算了,我还是走吧。”竹茗忽然变得很忸怩。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绅士了?刚见面的时候你可不这么斯文啊。”穆寒筠笑出了声来。
竹茗脸上一红,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凄楚,甚至还有些怨怒,“我本来……不是那样的人。只是……大概别人都觉得我应该是那样的人吧。所以我就变成那样的人了。”
“没人认为你是那样的人。”穆寒筠微笑着。表情微暖却又深不可测,似乎能把一切都吞下去。
竹茗苦笑了一声,没有答话。穆寒筠凝视着他,牵起他的手往胸口捧去。
“你不想问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么?”竹茗轻轻地问,额上爬起了一小道青筋,微微地鼓胀。
“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你就会告诉我的。”穆寒筠把他的手捧到唇边,轻轻地碰触。
“和你发现的一样。”竹茗忽然开始了讲述。语气很平淡,腿和脚却在微微地发颤,“我和段瑜洁早就认识……还交往过,”说到这里他的脸上肌肉震颤起来,穆寒筠的嘴角也微微地一颤。
“我……从小被父亲寄予厚望,因此……被管得很严。我自己……又不是那种敢于挣脱束缚,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的孩子。而且,我对自己的未来也寄予厚望,主动和被动地……天天埋在书本里。我既然是这个样子,同学们自然就不喜欢接近我了。再加上他们的家境和我的相差比较大……他们大多……受不了这个差距。上学时我在学校里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但你想必也知道,一个人没有朋友会发疯的。所以我就到网上找志同道合的人。这一找就找到了段瑜洁,除了她之外,我还找到了孙商,西羽,戚小茜,在一起组成了个……五人团队吧。至于他们后来怎样,想必你也知道了。”说到这里他偷偷地朝穆寒筠瞥了一眼,发现她脸色平和,这才继续往下讲。
“我们五个人在一起,是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后来我就和段瑜洁交往了。又有恋人,又有朋友,当时我真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但是,这份幸福终究是虚幻的。它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崩坏了,腐烂得一干二净……”他的语气开始变化,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雷电和云气在日益变黑的天空中翻滚,“段瑜洁瞒着我,偷偷地和孙商交往了。我发现后很生气,问她是不是真心喜欢孙商,如果她真心喜欢他。我可以退出。她却哭哭啼啼不愿和我分手,还说她和孙商只是玩玩。哈哈(笑声比哭声还要凄楚),我能容忍她变心,能容忍她抛弃我,却不能容忍她想同时拥有我们两人——这对我来说才是最大的侮辱。当然,她不愿和我断,也可能是看中了我的家境。我气疯了。去找孙商打架,却意外得知西羽和戚小茜早就知道了段瑜洁和孙商的事情,却商量好瞒着我。当时我的感觉不亚于五雷轰顶,接着一切都崩坏殆尽。我的恋人、朋友全都背叛了我。我珍视的所有东西,一瞬间全消失了——不,是变成了毒蛇,咬噬毒害着我。我崩溃了,所以就……”说到这里竹茗噎住了,喉结很大力地动了一动。
“所以你就杀了他们,是么?”穆寒筠轻轻地说,神情竟异乎寻常的镇定。
竹茗闭上眼睛,沉重地点了点头,“我假说要原谅他们,把他们约到一起,然后把他们都杀了。为了引发社会的反感,我把他们的肢体砍下一部分藏起来,对警察说我把它们吃掉了——我当时就是希望法院能判我死刑!但是,没想到……”
“没想到你父亲无论如何都要救你,”穆寒筠平静地接着讲了下去,“用钱买通了法院,并以你有吃人肉的行为为依据,说你是精神失常,判了你无罪。”
竹茗没有答话,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他闭着眼睛,仿佛一睁眼就会有血泪流下来。
“这么说你没有吃人,对么?”穆寒筠轻轻地说,眼中有波光微微地在闪
“是啊。”竹茗苦笑了一下,“从来没吃过。”他想幽默一下,却不知为何显得很凄楚。
穆寒筠微微地笑了笑,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微微地在脸上磨蹭。
夜深了。月亮躲到了黑云后面,再也不探头。楼下阿婆的孙子悄悄地从房间里溜出来,攀着树枝往上爬。他又看到男人进穆寒筠的房间了。也许又会有“精彩画面”。上次偷窥让他挨了一拳……不过即使会挨打也要看!
少年先顺着树枝爬到了浴室窗边。里面没有人。他又爬到了卧室的窗边。里面似乎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唰!”卧室的窗户忽然开了一条缝,一只眼睛在里面恨恨地瞪着他。
天哪,这是怎样的眼睛啊,饱胀着血丝,充满着杀意,简直像恶魔要搏人而食!
赫!少年从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眼睛,吓得松开了树枝。等身体急坠后才发觉不对,但已经来不及了。
“砰!”少年重重地摔在地上,后脑涌出鲜血,懵懵懂懂地死不瞑目。谁都没有发现他,直到一个早起的上班族经过巷子。
“啊!”他惊恐地大叫起来,像惊起一群鸟雀一样把邻居们都惊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