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存的匪特,准备在川西“变天”。这是国民党逃离西南前设置下的一条毒计。这股匪患系土匪、特务与地方恶霸三位一体的结合,具有浓厚的政治性,所以剿匪斗争进行得十分艰苦。
十八军对剿匪作出具体部署:令53师由夹江、眉山、洪雅出动,进剿名山、雅安、天全、芦山地区之匪;54师从邛崃地区出动,负责剿灭新津、大邑及邛崃地区之匪;52师除154团外,一个团驻夹江,一个团驻剿洪雅、丹棱之匪,并负责维护夹(江)眉(山)交通线。
十八军各参战部队自3月初至5月底,经过大举进剿和反复扫荡,基本上将土匪的猖獗活动镇压下去。到10月底,在川西歼匪9801人,缴获各种炮29门;各种枪12807支,马44匹及其他军用物资一部分。
通往康藏的大门被豁然劈开,蒋介石留在大陆的这条“毒蛇”被彻底斩断。进军西藏的社会环境得以净化。
四、学生存技能是入藏人的考验
就在四川筹备物资和加紧剿匪的同时,十八军还派出两个先遣支队,直逼金沙江东岸。
3月14日,十八军正式成立以李觉、王其梅为核心的前进指挥部,并抽调14团和157团组织两个先遣支队,分别由52师师长吴忠、西藏工委委员天宝和53师副政委苗丕一带领,赶往甘孜和巴塘。
3月29日,前指从乐山出发,第二天到达雅安。原陈子植、陈竞波率领的先遣支队并入前指。
前进指挥部的任务是,在金沙江一线调查、收集有关进军西藏的政治文化材料,提供确定政策的依据和意见,探定进军路线,拟定作战方案。
自此,十八军部队呈阶梯形向西藏推进。
吴忠率154团于4月28日抵达康北重镇甘孜。
和所有的藏区城镇一样,大自然是甘孜最美的背景。甘孜四周被大山环绕,西侧和南侧山峰连绵不断,峰顶一片银白。雅砻江从城南蜿蜒流过,河水不深但非常湍急。这里的建筑不像汉地讲究对称和谐,散漫无章中流露出一种思想,具象地表述着一种社会和精神构架:一座寺庙位于半山腰,占去全城的三分之二。城里的民居破旧不堪,不足百余户,一条又窄又脏的街道,长约百米。这里的碉楼多为土黄色,共分三层:一层养牲畜,二层住人,三层是佛堂。天、地、人三界分明,小小碉楼竟也体现着藏族的宗教观和世界观。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人,还有野狗如幽灵般游荡着。
若徒步行走,从雅安到康定要走6天,从康定到甘孜要走13天,从甘孜到昌都要走15天。从雅安到甘孜,要经过二郎山、折多山等几座高山,二郎山海拔3600多米,折多山海拔4000多米。同时,还要跨过大渡河、雅砻江等大河。
痛苦磨砺着冰峰,真情绽开了奇葩。
走向西藏,就是一次生命遭受锻打与质疑的苦旅。
大山的影子永远在身心深处晃动。
52师先遣部队是从乐山出发的。每个时期中华民族都有一个感情的兴奋点。新中国建立之后,解放西藏就成为中国的聚焦处。
3月29日,52师先遣部队从夹江启程,向甘孜进发。天刚蒙蒙亮,除了公路两边,夹江就成为一座空城。路边人如海潮。当吴忠的吉普车缓缓驶入人群后,鞭炮声、锣鼓声和口号声一起响起来,震撼云霄:
“进军西藏的先遣支队最光荣!”
“解放西藏,保卫国防的同志最光荣!”
“你们走到哪里,我们就支援到哪里!”
中华民族的感情在夹江强烈地喷发着。
一辆指挥车,开到悬挂着“进军开路先锋”字样的彩门前,欢送的军乐队和各单位代表一拥而上,围住了154团团长郄晋武、政委杨军,并献上一面锦旗。
此刻,他们成为真正的民族英雄。
人群中,有人流下热泪,有人翘起大拇指,更多的人在向每一辆汽车、每一个战士送东西:慰问信、慰问袋、香烟、花生、鸡蛋、糖果,雨点一般落下来,一碗碗热茶水,糖开水发着暖暖的热气,送到战士们手中。当一辆悬挂着毛泽东的巨幅画像的汽车驶过来时,男女学生们欢呼着,情不自禁地把彩旗、花束以及帽子、手帕抛向空中。
人们恨不得把心掏出来,扔给战士们。
这强烈的感情,如一束束永不熄灭之火,照耀着战士们奔向群山。
从夹江取捷径到雅安不过100公里,但由于不通公路,先遣部队不得不绕道新津、邛崃、百丈,兜了个大圈子,整整用去3天时间。公路只通到雅安,再往前,只有徒步行军了。
在雅安,吴忠与天宝会合。他们分别担任先遣支队党委正副书记。部队在雅安进行了物资补充,并接收了一批由兄弟部队抽调来的骡马。从4月4日开始,部队成多梯队离开雅安西进——雅安以西因受地形、道路、宿营和供给等条件的限制,大部队行动极为困难,部队行军除武器装备外,还有高原御寒装备,另外考虑到沿途补给困难,要尽量多带口粮,个人负重都在40公斤以上。刚开始,大家不适应,就把皮鞋、皮裤穿上,上身只穿着背心,把东西分成两部分,交替着往前背。
二郎山是青藏高原的第一道屏障,终日为云遮雾盖,似一位披着面纱的神秘女郎。它属于夹金山余脉,主峰海拔3600多米,山口海拔3000多米。川藏公路像一根细麻绳,在夹缝般的峡谷中绕来绕去,光盘山公路就有40多公里。
爬山时,许多人感到相当吃力。
走在最前面的154团团长郄晋武全身流着大汗,把棉衣都湿透了。他一看寒暑表,摄氏零下2度。
走出以跑马山闻名的小城康定,部队开始翻越折多山。折多山是一座真正的大山,山不高,坡度也不大,山上还有杜鹃等灌木丛,但这里的海拔已达4000多米。
高山反应如一个埋伏已久的敌手,强烈地向部队袭来。许多人感到头疼,胸闷,恶心,张大嘴不住地喘气,两腿发飘,像踩在棉花堆里,走起来摇摇晃晃。有人机械地走着,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坐到地上,如果不靠其他人搀扶便很难爬起来。谁也没有力气说话,一声声粗浊的呼吸响在山间。
钢铁汉子变得酸软无力,除了恶劣气候,还因为饥饿。
过折多山后,遇到第一个牧民的黑色牦牛帐篷。这预示着真正的藏区到了。
路上,磕长头的朝圣者不断增多。他们目光虔诚,一步一叩,额头沾满泥土,膝盖处常常磨出两个大洞。有些人究其一生就拜倒在这漫漫朝圣路上了。他们的精神强烈地震撼着所有人。漫漫人生路途的尽头,他们渴望是来世的天国。
十八军将士是更具典型意义的“朝圣者”。
牧人磕长头是为自己升入天堂,而我们的战士为了砸碎捆在藏胞身上的无形锁链,不惜牺牲一切,绝无功利色彩,所以他们才能超越一切困苦。
从十八军先遣支队开始,西藏就给来自祖国内地的人们提出了第一个必须回答的问题:
如何才能真正地融入西藏?
理想、信念不能缺少,它们如日月般悬挂在空中,使人生灿烂和明媚。
融入西藏,更要穿透地理和文化带来的潜在差异。如果真能在一个层面上有效地克服那些隔膜和差异,那个层面就只能是基于人的生存的契人。学会吃糌粑和说藏话是进入西藏的一条捷径。
先遣支队的经历可以证明这一点。
经过20多天的长途跋涉,先遣支队于1950年4月28日抵达甘孜。之后,154团政委杨军率2营进驻位于甘孜西北、金沙江东岸的邓柯县城。
川藏公路还没有修到甘孜。青藏高原又号称空中禁区,解放军进行空投也极其困难。而仅甘孜的先遣支队就有4500人,骡马1400匹,按供应标准,人的口粮和马料每天需15万斤。进驻甘孜不久,背在身上的粮食吃光了。为了应急,解放军以156万块银元,请当地头人帮助采购了13万斤青稞。但缺粮的阴影很快像乌云一样飘浮在先遣支队头上。
从5月1日开始,部队开始节食,每人每天只发一斤青稞,磨成面就只剩下七八两了。一日三餐改为两餐,大家普遍反映吃不饱。
吴忠号召大家去挖野菜。甘孜是农牧兼作区,满山遍野都是野菜,诸如灰灰菜、野葱、野蒜、野韭菜、地丁、蒲公英,数不胜数,行军锅旁,堆着一堆堆绿菜,放进锅里,再放上一点青稞面搅成汤,喝下去一会就消化得无影无踪;有人饿得实在受不了,就把死马的干皮捡来煮煮,还有人把死马骨头砸碎熬汤喝。尽管这样也解决不了多少问题,但浮肿的人还是越来越多。
有人想到了草原上的地老鼠。
这是一种至今在川藏地区还能见到的小动物,藏话叫“阿惹”,它没有尾巴,毛色灰白,短腿利爪,头部好似小兔子。这种地老鼠繁殖力极强,靠吃草根为生,对草场破坏极大。它挖出的洞把草原弄得千疮百孔,牧草常因之大片枯黄。它的肉质非常鲜美。
先遣支队自发地开始了捕鼠活动。开始他们没有经验,用木棒敲、石头砸,但收效不大。
一天,一个牧民跑过来指点道:地老鼠的洞穴是连成一片的。从这边的洞口灌进水去,那边就会有成批的地老鼠钻出来。人用袋状的东西罩住洞口,守株待“鼠”即可。地老鼠逃进袋子里后,赶紧收紧口子,往地上一摔,然后剥皮去掉内脏就行了。
草原上的地老鼠竟是如此之多,怎么抓也不减少。大家的气色开始逐渐红润起来。
此时,寺庙里的喇嘛放出风来,说这些小东西是神物,是“草原上神灵的骏马”,不能杀害这些生灵。为此,部队下令:一定尊重藏族人民风俗习惯,禁止捕捉地老鼠。
先遣支队有四大任务:修机场,修公路,造船,进行社会调查。体力消耗大,却吃得半饥半饱。加之缺氧反应,一股埋怨情绪蔓延开来,有的战士说,上级说派一个空军师为我们空投,派500辆汽车运输,到甘孜每人每天吃半斤牛肉,现在半斤牛肉没吃上,倒吃上一斤青稞了。还有的战士说,十八军倒霉,充军西藏,今后上级再说什么我也不相信了。一些基层干部和骨干认为战士吃不饱,对大家没话说。只要战士吃饱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为扭转这种被动的局面,先遣支队5月份召开了一次营级干部会议。
会议就在吴忠和天宝的住处进行。当时,部队规定严格,大部队都驻扎在帐篷和山洞里。吴忠和天宝被安排在一个头人家的二楼住,楼下是畜圈,楼梯是一根独木,很细,上面用刀砍出几个坎,走上去有些腾云驾雾的感觉。
一大早,几个营级干部踩着独木楼梯来到时,吴忠和天宝还没吃饭。他们既不敬礼也不说话,背对着吴忠和天宝一屁股坐下,一声不吭。
空气凝固了。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情形,要知道,52师的全体将士是最敬怕师长吴忠的。吴忠是一员战将,打起仗来脾气暴烈,天王老子都敢骂。谁让他是吴忠啊。他14岁就参加革命,出生入死,英勇善战,先后7次负伤。红军时期,他参加了万源保卫战和嘉陵江战役,长征中曾三过草地;抗日战争时期,他带领部队深入敌后,开展游击战争,特别是担任昆张支队支队长期间,以机动灵活的战术重创日伪军,为保卫冀鲁豫作出重要贡献;解放战争时期,他率部从冀鲁豫一直打到大西南,著名的章缝集战役时,吴忠率几百人钻进敌“心脏”,配合主力歼敌3000余,他的故事被编成歌谣在解放区传唱,刘邓首长专门嘉奖了他。满身的伤痕是吴忠最耀眼的奖章。至于天宝,也是一位传奇人物。他是西康人,红军长征路过西康,18岁的天宝(那时他叫桑吉悦希)参加了红军。解放战争时期,天宝在内蒙工作,中央决定进军西藏后,又派他回西南工作,任西藏工委委员。西南局又派他任先遣支队党委副书记。他熟悉藏区情况,据天宝后来回忆,1938年,中央在延安举办了一个少数民族干部班。天宝是班长。毛泽东、周恩来和朱德经常来讲课。那天,毛泽东做完报告,天宝在门口等着给他介绍学员。毛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地方人?听说他叫桑吉悦希,毛泽东笑了,你这个名字太长,你天真活泼,物华天宝,真是我们队伍里的一个宝贝,就叫天宝嘛。周围的人使劲鼓起掌来。从此,天宝这个名字就叫开来。
先遣支队的营级干部们敢和这两位令人敬重的人赌气,实在是因内心怨气太大了。
警卫员送来早饭,共有三样东西:一盆开水、一碗炒面、一盘野菜。吴忠和天宝往自己的搪瓷杯里倒进半杯开水,抓上两把炒面,用筷子搅成面糊糊,再拌上点野菜。三下两下,这顿饭吃完了。当他们吃饭时,有的营长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看了看他们的搪瓷杯,然后和旁边的人悄声说着什么。饭后,吴忠问话,有人搭腔了。吴忠让大家把憋在肚子里的意见讲出来。
“缺粮食,上级没尽到责任。”
稍微沉默了一会后,有人打头炮。
“战士吃不饱,咱对大家没话说,没有本钱交待不了。”
“有病的同志,情绪更悲观,看到去拉萨还有那么远,听说前面还有很多比二郎山、折多山更高的山,这样下去,非死在路上不可。”
大家把肚子里的话都说出来。
吴忠的脸沉下来:
“你们还能记起夹江老百姓塞进我们嘴里的糖果味吗?我们的困难,不仅上级机关关心,而且受到全国人民的关注,因而困难局面不久就可以得到改观;但在我们思想上,宁可准备时间更长一些;干革命总会有困难,我们现在充其量是吃不大饱,这同早年红军在甘孜时,既要同强敌作战,又要自己筹粮、常常断粮相比,我们的困难微不足道。你们对战士没话说,首先是你们思想没搞通。领导干部,无论战时还是平时,都要做战士的表率,刚毅沉着,坚定乐观,做好部队思想工作。只要你们心里不乱,部队就不会乱。”
散会时,这些基层干部们个个脸上挂着微笑,颇有信心地走出吴忠的住处。
5月28日,先遣支队召开排以上干部和骨干分子大会。吴忠再次指出,积极设法改善粮食供应状况固然重要,但是,如果就事论事,只强调物质问题的解决,而不注意强化斗志,树立正确的苦乐观,那就如同扬汤止沸,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经过短时期教育,先遣支队绝大多数干部战士重新振作起来。
就在这次大会上,吴忠提出了“生活康藏化、高原化”的号召。其主要内容是:学着喝酥油茶,吃糌粑,学说藏话,学会住帐篷,打毛袜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