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雾都孤儿远大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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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那样的重逢(2)

我请彭波契克先生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要再提起这件事,就连暗示也不可以。

“我亲爱的年轻人,”彭波契克先生说道,“假如你同意我这样叫你——”

我小声地说:“当然可以。”接着,彭波契克先生再一次握住了我的双手,用力地抓着,晃着,让他的背心也随之起伏,看上去就好像他动了真感情似的,虽然这起伏的部分低了点儿。

“我亲爱的年轻人,请你不要担心,你走以后,我一定会竭尽自己的微薄之力让约瑟夫铭记此事——噢!约瑟夫!”彭波契克先生用一种带着一丝怜悯的发誓的口气说道,“约瑟夫!约瑟夫!”他一边摇头,一边拿手敲了敲头,借此来表示他十分了解约瑟夫的缺憾。

“但是,我亲爱的年轻人,”彭波契克先生说道,“你肯定饿坏了,也肯定累坏了。坐,坐。这只童子鸡是在蓝野猪饭店买的,这块舌头是在蓝野猪饭店买的,这几种小点心也是在蓝野猪饭店买的,希望你不要嫌弃。但是,”彭波契克先生说到这里,又从刚刚坐下的椅子上面站了起来,“我看见这位坐在我对面的贵客,想起在他幸福的小时候我很喜欢跟他闹着玩儿,我可不可以——我可不可以——”

他所说的这个“我可不可以”指的是可不可以跟我握手。我当然同意。于是,他就热情地跟我握起了手,握完之后又坐了下来。

“这儿有酒,”彭波契克先生说道,“咱们来喝酒,咱们来向命运女神表达谢意,希望他每次都能够像这次一样公正地选择她宠爱的人。”说到这儿,彭波契克先生再次站了起来,说道:“我看见这位幸运的宠儿就在我的眼前,我举起酒杯向他祝酒,这时我就想到要再次表明我的愿望,我能不能——我能不能——?”

我说他可以,于是他又一次跟我握手,接着端起杯子一口气干了,又把杯子底儿朝上举起。我也模仿他一饮而尽也将杯底朝上。假如我在干杯前能先做个头手倒立,酒就不会一到肚子里就直冲脑门儿,让我晕头转向了。

彭波契克先生让我吃翅夹肝把肝塞在翅下面做成的菜。,让我吃最好的舌头片,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总是把大家都不爱吃的东西让我吃。与以往相比,今天他也就不那么关照他自己了。这时,彭波契克先生像一位诗人一样对着盘子里的鸡高声朗诵道:“噢,鸡啊鸡啊!在你还是刚长绒毛的小雏鸡的时候,你怎么会意识到自己是为谁而生,你怎么会想到今天在我寒碜的家里成为——假如你愿意,就称其为我的毛病吧,”说到这里,彭波契克先生再一次站起身来,“但是我能不能——我能不能——?”

所以也不必等我再重复那句例行公事的同意的话,他马上就跟我握起了手。我真好奇,他多次兴奋地跟我握手,可我手里的餐刀居然没有割到他的手。

他十分稳妥地吃了几口,又说道:“你来说说你的姐姐,能把你一手带大,她真荣幸!但是想一想现在她又着实可怜,无法充分享受这份荣耀。我能不能——”

我见他又想过来耍老花招,就打断了他的话。

“为了她的健康,咱们干杯吧。”我说道。

“喔!”彭波契克先生叫道,随即向椅子背上靠了靠,这一阵赞美已经让他筋疲力尽,“这才叫有情有义,先生!”(我实在是搞不清楚他口中的“先生”指的是谁,但一定不是说我,但是又没有另一个人在场啊。)“这才叫有情有义,才叫有崇高情操的真君子,先生!你总是那么能原谅别人,总是那么谦卑和善。”

这位生来奴颜媚骨的彭波契克先生赶紧放下还没有碰到嘴唇的酒杯,再一次站了起来,说道:“对于我这个凡夫俗子,假如我能重复我的老毛病——我能不能——?”

他在与我热情地握了握手之后,重又回到了椅子上,然后为了我姐姐举杯。“至于你姐姐脾气大这个毛病,”彭波契克先生说道,“我们大家也都看到了,但是她并没有恶意。”

那一刻,我发现他的脸正在渐渐地变红,而我呢,也感觉整张脸就好像被浸泡在了酒里,刺痛难忍。

我对彭波契克先生说,我的新衣服做完之后打算先送到他这儿。一听到我这样说,他简直高兴得魂不守舍,说我看得起他。我又对他说,先把衣服放在他这儿是为了免得被村子里的人们议论,于是他又赞颂我,简直要把我捧上天了。他说,除了他以外,再没有人值得我信任,总之,又是他的老毛病,他能不能?接着他又柔和地问我,还能不能想起小时候的事,一块算数字的游戏,大家一块到法院去订立师徒协议的事,其实他只是想问我还能不能想起他这个最具真挚感情的朋友还有跟他一块交往的美好时光。即便我刚刚喝下了比实际要多出十倍的酒,但是我也十分清楚地知道,他绝对不是我真挚感情的朋友,在我的心灵深处对他的这种想法切齿痛恨。但是,我虽然这样想,可是我的感情还是有了一些变化。我想,以前我对他有太多的偏见,实际上他倒是一位善解人意、一切从实际出发、好心肠的一流的正派人物。

他现在越来越看重并且信赖我了,关于他自己的事务他甚至也要请我来做些指教。他说眼下有一个不错的机会,假如把粮食买卖与种子生意合起来做,再增加一些门面,他就能够实现生意上的垄断,不论在附近的哪个地方,他的这种方法还都没有实践过。他想着只要增加资本,就一定能够实现发财的梦想,毋庸置疑,这里的“增加资本”四个字尤为重要。现在,对于他彭波契克先生来说,只要这资本一到位,无论是谁投资,他都能够让对方成为一个不露面的合伙人。所谓不露面的合伙人,就是指什么都不用干,只要他本人或者他的代理人在高兴的时候过来一下,翻翻账本,就可以一年两回,把高达百分之五十的利钱一口气装进口袋。他觉得,对于一位既有志向又有资产的年轻绅士来说,这是一个拓展事业的绝好机会,值得斟酌。可是,我是怎样看待的?他非常看重我的看法,想听听我的意见。我对他说,我的想法就是:“等等再说!”我的这句话不但意义深远,并且也说得清楚明确,他听了之后感触很深,因此连问都没问就过来跟我握手,而且说他必须跟我握手,说着,他真的就照做了。

我们喝光了所有的酒,彭波契克先生一再地向我承诺,一定会让约瑟夫达到要求(我不知道是什么要求),并且他还要高效地为我服务,随叫随到(我不知道是什么服务)。他还向我表明了他的心意,这是我有生之年初次听见他这样说,因为他把这个秘密隐藏得非常好。那就是他只要一提起我,就总会说“这可真是个不同寻常的孩子,照我看,他的命运也一定会非同寻常地好”。他眼含热泪,笑着说,现在回想起来这真是一件不平凡的事,我也认为这件事不平凡。最后,我告辞离开,向外面走去,恍恍惚惚地意识到,似乎这阳光也跟平时有些不一样。我随便地走着,辨不清方向,昏昏沉沉之中居然已经走到了关卡。

隐约中,彭波契克先生的呼唤声把我叫得清醒了一点。他在阳光明媚的路上在远处正向我打着各种手势,提醒我停下脚步,接着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不要这样,我亲爱的伙计,”他刚喘过气来就说道,“我可无法忍受。这么好的光阴可不能全都虚度了,你也得展示展示你的蔼然可亲啊。作为你的老伙计,作为祝福你的人,我能不能——我能不能——?”

于是我们热情地握手,这起码是第一百回了。接着,他又吼着让一位年轻的车夫别挡住我的路,那样子就好像妖魔鬼怪一样。末了,他又祝福我,站在那儿跟我挥手作别,直到我在路边拐弯才算作罢。我拐进田地,在一排树篱下面睡了很长时间,方才站起身来拔腿回家。

我即将拿到伦敦去的行李非常少。原本我的家当就不多,而能配得上这个新身份的能用的东西就更是少之又少了。但是我始终在忧心忡忡,感觉应该抓紧时间,不能耽误一分一秒,所以那天下午就开始收拾行李,不仅忙碌而且莽撞,把第二天上午用得上的东西也都一并装了起来。